总想静下心来写写我儿时生活的地方。
心里却总是被各种琐事牵绊,有形的无形的,让自己提笔作罢不能成文。然而那种故乡的情结,那种特殊的成长背景却每每在梦里各种版本上演 ,抒发着清醒时不能畅谈的情怀 ,黑白的 、彩色的 、有声的无声的 ,或一个片段或章回小说 ,或模糊如三月里雾霭霭的版画或栩栩如生如高清大片 ,有欢乐有哀愁……每每醒来都会怅然若失……童年是美好的 ,那是一生无法割舍的情怀 ,如清澈欢快的泉水潺潺于脑海 ,无论你曾身处何处 、现处何方 ,都会在累月经年里让你魂牵梦绕……
世间有一种美好叫怀念……
在包头市的西南有个小地区叫阿吉拉,在蒙语里包头的意思是有鹿的地方 ,阿吉拉是工人新村的意思,尽管一直到我离开 、到无人居住也无有鹿问津 。一代人从四面八方响应号召支援西北落户在了那里 ,一个天苍苍野茫茫却不见牛羊的地方 ,每及冬天便白毛风呼嚎的地方 ,时有谚曰:阿吉拉三件宝:盐碱地猪毛草 、蜥了虎子(蜥蜴)满地跑,可见其沧桑。一代人迁到了这里开始建设 ,不久另一代人降生在这片土地上 ,就是而今已入中年的我们。我们的父辈大多是铁路工人 ,为铁路建设辛苦了一辈子,还记得他们特殊的工作服叫油包儿,每逢下班时间路上行走的都是一些黑黢黢的“油包儿”,黑黢黢的还有他们的脸和手 ,他们刚从火车附近收工。他们大多不善言谈,默默无闻中把最好的年华给了这片荒瘠……
少时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在那个连个像样的玩具也少见的岁月里 ,就是凭着孩子的天性 ,硬是把猴皮筋儿、推铁环、沙包、羊拐 、石子儿 、弹弓 、木头手枪 、烟盒纸叠的三角四角玩到了极致 ,快乐了整个童年 。所以世界一定是物质的吗?为什么那样的快乐于物质极丰沛的今天却成了奢侈品 ?
住房分成东西中三部分 ,遥目望去 ,那一片低矮的平房横横纵纵 ,交点便是我们的家 ,外形毫无二致 ,只是各家小院里景致便风格迥异了 。我们家院里那曾经蹦跳翻栏的猪 、一直养到地震才被杀掉的鸡 、一些摇晃在记忆里的花花草草 ,印象最深的是简单却怒放的扫帚苗 ,鸡冠花总是染红我的指甲和梦境 ,那色相平凡却蓬蓬勃勃味道奇美的葡萄架荫凉了我们的夏季 ,甜美了我们的味蕾 ,调剂了平淡的生活 ,它发芽结果枯萎都吸引着家里每个成员的眼球 ,丰富了我们的生活细节 。当然 ,院里家家户户共同的东西是菜窖 ,那里备着我们一冬的白菜土豆。
生活的贫穷让我们很早就懂得担当 ,清楚地记得小孩子们和家长穿过很远的庄稼地去捡人家收割后剩下的白菜 、豆子,地头上有好多小小的身影刚刚高出弯腰的大人,却不会喊累,回家时是一副被汗水和收获的幸福浸湿的三花脸儿……也清楚地记得妈妈为了调剂我们的胃口用玉米面白面加糖精做出的花卷,妈妈戏称金银卷 ,我们吃着也总是格外开心……
阿吉拉只有一条东西向的主要街道 ,估计长不足两公里 ,这条路是一条盐碱路 ,经常泛着白霜,到了反浆季节便如一条微型沼泽地带,一步两脚泥,车棱翻滚、一副狰狞的面孔伸向远方。两侧便是供应站粮店邮局派出所等 。交通工具是腿 ,多年后有了自行车 ,便成了家里的大件儿, 买回家第一个动作是用各种形色的彩条把它武装到牙齿 ,骑到大街上成为风景线 ,清脆的铃声回响在很多小院上空 ,人们便知道谁家又添大件了 。现在想来多少有些心酸 ,那时的物质条件是多么的匮乏 ,直到阿吉拉淡出我们的视线,也没有出现公交车 ,它太小了 ,腿儿着就可以转遍每个角落 ,也许这便成就了阿吉拉情结 ,人们多少感觉像是出自一个部落 ,有共同的根 ,有植在记忆深处的共同的回忆 ,那高高的水塔 ,那粮站大簸箕带给我们孩童时代的新奇 ,那通往外面世界的唯一的站台 ,那通往站台必经的桥洞、大闷罐 、小绿车 ,这些只有我们懂的名词 ,多年后仍在记忆中隐隐再现 ,成为曾经生活在那里的人们共同的回忆 。那上学时必须跨过的水沟, 曾一度是我的梦魇,每逢雨季河水上涨,一群小伙伴便被困在沟边,望着湍急的流水心里充满了恐惧,胆大的男孩子涉水而过,留下一群女生在沟边无奈地辗转,以致多年后总是在梦中无数次在水里攀爬挣扎 、无数次被激流卷走,扭曲了童年的梦境。
通往桥洞的路上有片水沟,在大水沟边有些许的芦苇,我们结识了蜻蜓,它们悠闲地飞,我们诡异地作祟,鬼子进村一样蹑手蹑脚抓住它们透明的翅膀,然后兴奋地和小伙伴炫耀,我们也撸起裤管下到水中,用一根小木棍一个铁丝圈和一点纱网自制的罩子去捞蝌蚪,捞王八盖子,偶被吸血虫偷袭也会狂喊大叫……哦,那什么都没有却给了我们太多快乐的童年……那神秘的绿色邮筒 、那承载了我们多少盼望的一身绿色衣装的石姓大叔 、那胡同里孩子们欢快的笑 、叔叔阿姨大声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吆喝 、偶有孩子调皮被揍的嚎叫声、各家的菜香 ,一个麻雀一样的世界 ,却是我们心底的故乡 ,我们曾最亲近的地方 ,有多少人能有这么多相同的回忆 ,我们因此成了一个群体 ,走得再远 ,听到阿吉拉这三个字 ,耳朵都会竖起来 ,心里都会涌出亲密 ,这已成为一种条件反射。每每遇到提及那种不说就懂或在联想中彼此都会有画面出现的快感,也只有阿吉拉人会有,贫瘠贫穷却有温度的阿吉拉。
我们也有自己的娱乐,工委前的露天电影是整个地区的节日 ,正面反面坐满了欢快的人群 ,小孩子绕着圈打闹 ,大人们大声地打着招呼 ,到后来一家的黑白电视可以挤满了邻居 ,一个霍元甲弄得万人空巷 ,到后来的彩电进家。后来盖起了俱乐部,在那里我们欣赏了高山下的花环、少林寺等好多经典,也是在那里年轻人接轨了新鲜刺激的舞会……
人们也会在空闲时创新自己的生活,增添情趣 ,拿报纸卷成小棍儿 ,穿在铁丝上 ,用油漆刷上不同的图案 ,当然工艺远比我说得严谨复杂,便成了各式的特殊的门帘 ,在我们眼里美极了 ,逢淅沥的小雨,便透过这自制的门帘,嗅着油漆的余香,也会有心事,也会憧憬远方 。再后来在世界各地见到各种绝美的工艺品,却都没有那种最初的视觉和对心底的冲击力,以及那种孜孜的美好 。到我们慢慢离开家乡,学习工作 ,每个人的生活都不平坦 苦痛让我们成长 磨难让我们坚强了自己的翅膀……
生长在小地方没见过大世面的我们如今或天各一方或安家在周边 ,我们中大多数做了铁二代,而今我们的孩子中也有不少成为铁三代 ,沿袭和发扬着父辈的铁路建设,每每相聚,每每回忆,都有相同的感受 ,那就是我们已然无法回到过去,阿吉拉也在地震后成为一个符号 ,民房已在历史中故去 ,但我们却总是回到那样一种情绪 ,回忆共同的童年 、事件 、故事 ,清晰如昨 。在成长的年纪里,我们追寻爱恋、事业 ,强化了个体 ,但曾经的所有根植在记忆里 ,所有过往一刻也不曾疏离 。再大的权 、再多的钱 于它都毫无意义 。虽然回忆的碎片已少有细节来关联 ,却星星点点的在脑海中闪烁 ,夜深人静时越加凸显 。岁月是如歌的行板,多想再触摸那片盐碱地返浆后的软。模糊中,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
近年回去数次 ,次次心涩而归 ,一切早已物非人非 ,梦里寻它千百度,频频回首,只剩废墟存留灯火阑珊处。
我们终将老去 ,大脑沟回里的阿吉拉却有不老的容颜。曾经的欢乐痛苦,曾经的恩恩怨怨,滴滴点点都已成为怀念。 最是人间难留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永远不会老去的就是那段记忆 ,记忆里的那个名字 --阿吉拉……我魂里梦里的--阿吉拉---那个我们曾经追梦而今梦追的地方 ,一生已定 ,此忆绵绵无绝期。
作者简介:北京一中学女教师,喜文字,重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