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殇总觉着看不清那老道的面容,每每总像是雾里看花一般,瞧不真切,可究竟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
信笺四方,自当短小,那老道不过寥寥几笔便写完了,搁置在案头,等着新墨干透,水迹褪去。
径自向小窗走去,推开了小窗,拿走了枯黄的竹竿,向窗外吹了一声暗哨,一只全身雪白独额头带着斑点纹的大雁就登时出现窗口,站在一寸宽的覆漆窗沿上,对老道人频频点头,还说得一口流利的讨喜人话:“墨翁贵安,小妖这厢有礼了。”
老道将泛黄的信纸,放进大雁的脚腕处的竹制信筒中,再用手拍了拍大雁的翅膀,那大雁说道:“墨翁府上的小东君何时才归府?这几日总不见她,倒有些想她了。”
“用不了多久,正在回门的路上,这信就是催逼她快些回来方写的。”墨翁的手向上摸上大雁的头,那大雁温顺地往墨翁手里靠,墨翁道了一句:“此行长远,雁童好自保重。”
那传信的大雁点了点头,松了勾着窗沿的脚,便扑棱展翅离开了。
送走了雁童,墨翁方转身回顾神殇,“姑娘可觉着身体好些了?”
“仙翁…已觉着…好些了…都能说些…话了。”神殇嗫嚅着嘴回答,直视着墨翁,虚脱地笑着。
“不知…此地是…何处?”
“此处仍是青云峰半腰上的茅屋,是我修行的地方。”墨翁坐在神殇面前的桌旁,自取了茶水慢啜,水汽氤氲一片,朦胧异常。
“敢问…青云峰…上…是否…有个道门…叫做逍遥门。”神殇眼里迸出光彩,凝视着墨翁。
“此言不虚,确实有个叫做逍遥门的道派。”墨翁垂眸饮了一口茶水言道,神殇心中暗喜。
没想到自己踏破铁鞋都找不到的青云峰,现在却身在这其中,真是走运!
但又想到之前的怪人,便觉得气不打一处来,真是喜怒参半。
“那…敢问…仙翁…是何…许人也?”神殇觉得那人气质不凡,性情脱俗,绝非平常人。
“小老儿我只是一介逍遥的散仙,不足挂齿。”墨翁饮尽了茶水,信手一弹间,携了半袖清风,一阵微光,轻缓开口说道:“姑娘好生歇息,老夫还有要事要办,就不奉陪了。”
那光点直击神殇眉间,不偏不倚,神殇一中便昏昏欲睡,直接栽倒了下去。
对门外轻声,很是漫不经心地唤道:“小朝歌,你求我救的人,自己却不照顾,可真是狠心,还不进来帮衬帮衬。”
朝歌一听,掀帘朗笑:“师父,你这是又要去哪呀?”
“我能有什么去处,左右不过是那几个地方罢了。这次是要去你师娘那儿,你且在这等着,照顾好这位姑娘,等我回来再来收拾你。”
“那我就翘首盼君早日归来喽!”言罢,双手交合成拳,立于胸前,一副羞人答答的样子,就如同摆出一幅活生生的少妇送君图一般。
墨翁赏了朝歌一记弹脑门,似怒非怒地言道:“你个赖脸的泼皮,总没个正经,师父岂是能调笑的!”
“别忘了为师交代的话。”便掀起布帘,推开房门,骑上着白鹿悠然远去,留给朝歌一道白衣绝尘的欣长背影,没过片刻,那一人一鹿的背影,便隐于山间飘浮的霭霭山雾中了。
神殇睡了足足一夜才醒过来,一醒来便听到门外有咕噜咕噜的水沸声,神殇眨巴眨巴眼睛,缓了片刻,却仍有些心有余悸,醒过神来时,朝歌已经端了一个碗走进来,里面盛了黝黑的半碗药,自取了一只凳子,坐在神殇跟前,一口一勺的来喂神殇药。
神殇面子上过不去,说:“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便想将碗争过来自己解决,结果手腕无力,竟动不了那碗分亳。
但朝歌却不,他说:“你这不是有伤还没好吗?哪日你伤好了,再让我这样喂你,我可不干。”
神殇看他与他师傅一样满头华发,容貌却是少年。生得剑眉星目,皓齿红唇,平生自带一股温柔气息,给人如沐春风之感,一袭紫衣,更衬的他宛若不食人间烟火一般。
他也打量着神殇,莫约十一二岁的光景,一头乌亮乌亮的头发,面容姣好,眉眼弯弯,虽没有万般风情,倒也别致可人。神殇眨眨眼睛,眉眼交睫又复张开,朝歌近处一看,才发现神殇的眼睛竟是烟水色的。
怎么形容好呢,只能说是像烟一样飘渺,像水一样澄清,漂亮天空蓝中混着浅浅的亮紫又有几抹湖绿,眼里水光潋滟,蝉翅一般欣长的睫毛上下扑朔。
便言道:“你这眼睛倒生的好看,我看过的漂亮的人多了去了,没有举世无双的,也有倾国倾城的,你这样的眼睛,我平生倒第一次看见。”
神殇有些虚脱,听后微微笑道:“是吗?我阿娘也这么说!”
“那你阿娘呢,你阿娘知不知道你一个人上青云峰呢?”朝歌声音像淳淳的清酒般醉人,又像飞珠溅盘般悦耳。
“我阿娘外出去了,留我一人在家,我听外面的童子说修仙的种种好处,很是心动,便想来青云峰上拜师。”神殇抬着脑袋望着朝歌,笑得天真无邪,很是惹人疼。
“你阿爹呢?”朝歌继续发问。
“我也不知道,每次我问阿爹去哪了?我阿娘就会说,我爹死了,死了有好几百年了,坟头上的树都快长成一片了,比我个头还高了几丈。”神殇老实回答。
逗得朝歌微微一笑,神殇不解,问道:“你笑甚?”
他说:“我估摸着你阿娘,是在记恨着你阿爹,所以才不肯跟你说。”
“我阿娘说了,我爹是个好人,那她有什么可记恨的?”
“这儿女情长之事,跟人品没有半点关系,你阿爹准是让你阿娘伤透了心,她才会这样说。”朝歌沉声回答。
“唔唔,你懂的如此之多。我娘都没有告诉我,为何她如此讨厌爹爹的原因,你都知道。”神殇认真的点头,把这话当成箴言,记在心中。
朝歌笑着说:“傻姑娘,你还太小了,还不懂这风月之事,无非便是痴男怨女,爱恨悲欢而已。”
神殇努力地点了点头,又将这话记在了心里。
“那阿娘是不是还爱着阿爹呢?”神殇张着水汪汪晶莹莹的大眼睛殷切地望着朝歌。
“爱之深,恨之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