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博士回过身,眼里略微有些惊异,转眼功夫又恢复了笑盈盈的模样。
“公子,府上可是贴了告示寻医女那户人家?”月琴笑着问道。
酒博士盯着红雨瞧了一会儿功夫,便开口回道:“正是,两位姑娘可有意?”
红雨颔首行了礼:“奴家名为素问,与我小妹灵枢自小跟着家父学医,略通晓些岐黄之术,公子若心觉合意......”
酒博士打断了红雨的回话:“姑娘却叫素问?”
红雨轻轻点点头表示默认。
“《黄帝内经》集黄帝医理于大成,二位姑娘名字大约出于此典,甚为讲究,想必定是通医理,懂如何调养的,”酒博士将月钱小书递与红雨:“月银二钱,今日便可上工。”酒博士道。
月琴心生欢喜,将酒博士递来的东西接过:“公子如何称呼,府上位于何处?”
“灵枢姑娘高兴,自是唤我酒瓮、卖酒郎也未尝不可。”酒博士性子倒是很好地,将起话来不紧不慢,笑着也是像书里的玉面才子一般:“在下复姓钟离,单名一个尽字,家住城南九里宅,因家里祖母已年过八十,方才寻了通晓医理的女儿家近身伺候着——姑娘心中可还有神么想问的?”
酒博士微微欠身作了一个揖,慢慢起身后又浅浅低头笑着。
“公子自是说笑了的,我与阿姊必定竭心尽力为老夫人,不会有半点懈怠。”月琴素来与人谈聊无隔阂,倒是没有半点女儿家的羞怯。
城南九里宅,钟离尽府上。
倒是与寻常人家不同,看着是大户人家的宅子,却不像其它京城名流雅士爱好岁寒三友、牡丹月菊,园子里尽是冒了新芽的桃树,庭院四处堆满了酒坛子。
“莫初回来了。”钟离尽祖母拄着拐杖,由一名着桃红衣衫的小丫鬟搀扶着,约莫八十岁上下,白发盘着华贵讲究的灵云缓髻,却不是寻常人家置办起的。
“这两个小娘子我怎么没见过的。可是你终于晓得老人家心思纳了来开枝散叶?”钟离祖母话语声是足的,倒是说的慢才有些年老的气态。
钟离尽走上前去搀着祖母笑道:“祖母说笑了,素问与灵枢两位小娘子是来为您调理的,哪像您说的倒把我比成了登徒子。”
“我一把老骨头有甚么可调理,哪需你这番多心,你倒是顾着老人儿的心思,明年便是而立之年,与你同岁的早就有子嗣,你却不成家叫我还有天伦之乐可享?”钟离祖母颤颤巍巍,那拐杖向下掷了两下,一副踌躇满志却不得发的样子。
钟离尽顽笑着说:“您可要好生调养,待祖母期颐之年,定有重孙孝敬。”
又说笑几句,便将姊妹二人安排在南厢房,由几个丫鬟带着四处看了府里,又听了些规矩和逸事,就已过了晌午。
南陈天宝大殿。这会子南边与北边生了战事,就在大江以南三十里,从前些年尽是精兵良将守镇守北境以报南国不受夷狄所害,却不想北周今日野心大了,祖宗定下的盟约也拘不住,金戈铁马挥师江南,再无半点盟国情谊可言,眼下北周大军已经越过了大江,气势汹汹往南边来夺了几个城。
听闻北境要塞江濡失守,陈帝几乎是从龙椅上跳起来,把龙案上的折子倾数推下去,旋即暴怒,语无伦次地斥责群臣:“荒唐,二十万兵马三千战车,如何连区区一座江濡城也守不住?”
大殿上的臣子皆低头下跪,许久没有站出来应声的。
“回陛下,此次周派的是两朝都督孙瑜鲁,用兵之奇令人匪夷所思。”兵部尚书周驾先提着胆子,却是如实汇报。北周名将孙瑜鲁,人如其名,莫如仲谋知人善用,亦负公瑾雄烈之名,贵有子敬好施之诚,所谋战事,却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百战而不殆。”
“敌军虎狼之师,我大陈将士岂是平庸之辈?竟没有能与之抗衡的将领吗,莫不是那里生了蛾蝗,啃食了自家米粮还要冤得霍雀?”自古君王皆多疑,犹是这陈帝,本就是乱世里极不光明地夺了权,又因着在这不太平的世道细作横行,冤杀功臣也是极常出现的;自先太子殁了以后,陈帝便不再立太子,皇子封王与赏地也更显严格,竟是连亲生的皇子也需防着。
“知周将计甚深者,惟有临川平王,永安三年北陵一战,平王以一敌百,破齐与周联营奇策,以反间之计速破敌营防线,灭贼三十万兵将,其人宜速遣于战场。”言者尚书左仆射、建章侯谢敬言,乃先朝之良臣,为名者陈郡谢氏,自东晋传之当轴士族,与前朝濮阳袁氏并成为“袁谢大家”,谢氏子孙世代乱世之功臣,袁氏后代风流满天下,不仅在南陈,却是在北方也是叫得响的。
衡阳王陈颂贤向前一步慷慨激昂道:“父皇,儿臣以为此事不妥,皇表兄自北陵一战已数年未曾率兵抗敌,北境大军实力较往昔有大变不可轻,此时以皇表兄为五军统帅,轻则乱军心,重则失江北啊父皇!”
“臣附议,衡阳王言之甚有理,此时命平王往江北,实属下策!”
“臣附议!”
倾数朝臣皆倒向衡阳王,倒不是这陈颂贤在朝野权威甚高,而是平王行事刚直,确是得罪了不少朝臣,恐怕这会子也没什么人站出来说话。
陈帝面上红光怒火有所褪去,重新坐回龙椅上,捋了捋思绪道:“颂青解甲归田多年不宜率兵;周卿,你且将兵马细账详细事宜授予颂贤,杜司安为征北大将军,十万兵马任你调度,速赶往北境抗击周寇。”
如今的大陈,早已不是先前建朝时侯那般光景,无论是平王陈颂青还是赫赫军功的镇西、镇北两位大将军,五万雄师镇守边境,敌军率十万步兵、十万精兵来袭竟是落得凄惨下场,五年内北周、北齐、西梁同时来犯,陈在四面楚歌之时依旧没失得寸土。
后来几年,边境再无战事,人人皆称赞几位将军。言语多了,传到陈帝耳里,自是要忌惮一些的,那时军中兵将一律以平王马首是瞻,虎符兵籍竟有些时候是不顶用的,陈帝深知握兵者得天下,这是从先秦起就不灭的道理。便以一道“国运昌盛,尔等镇疆有功”的旨意赏赐了封地,缴了三人的兵权。
自三位将军离朝,大陈节节败退,早前几年攻下的数十座城池又倾数交了出去,却说陈帝也是在战乱中灭了前梁,却不到几年功夫大陈国土便有缩小之势,再也没建国初的好景了。
因此平王与旧时功高盖主的佞臣一般,年纪轻轻便失去了好时程,却也不抱怨许多,如今只是穿梭于临川封地与京师之间,饮酒作乐罢了。
重疑如陈帝,没有夺了平王性命,也不是因存了善心,只为斩杀陈颂青并非良策,一则世道惨乱,四处都是黔民起义,恐怕引起暴乱;二则平王素日行言谨慎抓不到错处,若是欲加之罪恐不能服众;三则平王父子自小随陛下征战四国,既是要作明德皇帝,万万没有兔死狗烹的道理。
故陈帝并非心慈仅削了平王兵权并赏了藩号,而是羁绊却不够深,恩怨不够多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