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高三的时候，妈妈回来陪读。这是她第一次来我上高中的地方，城市并不大却足以让她找不着北。没有事先通知她几点到，所以我没有午睡，一直守在电话旁。

    一点半接到消息，把她接回来已经三点了。她和以前不一样了许多，要不是她主动向我招手，我真的很难在人群里发现她。好几年没见，我似乎感觉到，我长大的速度和她老去的速度是一样的。

     吃饭的时候，她主动和我喝起了啤酒。她酒量不大，不一会就微醉，开始傍敲侧击问起我爸的事情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她还是放不下那个男人。

     爸妈离婚的时候，我读小学五年级。那时候妈在乡下照顾我，而爸在外面打工供我们生活。他正处于事业上升期，也很自然的有了情人。其实我和妈妈都不怪他，一个人在外地打拼，那个男人偶尔也会很寂寞。只是妈妈生来刚强，从不信到妥协，从妥协到决定离婚只用了一天的时间。爸爸答应她，离婚后也可以继续养她。但她一个人默默地出走了。

      再见到她是初中二年级。过年的时候，我得以机会在初二那天回老家去看她。临走前，我向爸要了五百块钱，后来发现书包里已经有了五百块钱和一封信，给妈妈的信，时至今日我还是不知道这封信的内容。

      那时候的妈妈还没有现在这么老，还是长发扎马尾。没有结婚，也没有男朋友，手也不糙，在福建做卖服装的活。她晚上还是喜欢和我睡，像一个东北大汉抱着女朋友一样抱着我，而我依旧喜欢摸着她的肚子。

      临走前，她给我包了饺子，韭菜馅的。我不爱吃韭菜，当时傻乎乎地说不要，现在才知道是给我爸准备的。

      再见面就是这时候，我已经比她高一个头。她把头发剪短了，脸热得红涨涨的，刘海搭在额头上，给我倒酒。我从来不喝酒的人那天甚至喝了几口白的，醒来时候手放在了她肚子上。

      我给妈妈买了一个平板作为礼物，盗版的，淘宝上一百多块钱的东西。我怕她无聊，所以省了半个月没吃肉，托同学在网上买的。如我所料，妈妈她不太会用，我也是看说明书一点一点教她。

      那时候妈已经嫁人了一年多，没有举行婚礼，大家都是离过婚的人，双方都想着一切从简，多些钱能为以后做打算。但我没想到的是，妈这次是偷着跑出来陪我读书的。没过俩天，那个人就打电话过来，让妈回去，我那时候很难理解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一点点都不能体会到五年未见的母子之情吗?

      我妈一开始苦口婆心地和他讲道理，发现行不通就直接不接电话，打三接一，打五接二地拖延时间。后来这个家伙也就放弃了，正好他爸在这个城里面住院，让妈每天给他送饭过去。

      妈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每天除了给我做饭外，还要走上好几公里去伺候一个老人家。我不知道是我读高三还是她读高三，我胖了她瘦了。

      大概是十一月份的样子。妈流产了，在此之前我从来都不知道妈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就在我以前待过的地方，有另一个孩子。我惊喜于他的出现，伤感于他的陨落。事实上我在赶去医院的路上，一直在想，我该怎么样去面对妈。如果不是照顾我，这个孩子就不会就这样白白的没了。我当时住五楼，妈妈每天爬上爬下把孩子给弄没了，就和电视剧里面一样狗血，但当它真实地发生在你面前，你真的不知道是哭是笑。

      后来怎么到医院，说了些什么我全让不记得，脑子里模模糊糊的一片白，只知道当时妈妈39岁，却因为流产失去了生育的能力。

      妈妈出院速度很快，隔天又生龙活虎地出现在家里。但我能感觉到她和丈夫的矛盾越发尖锐。

      15年年底，妈打电话给我，说那个男人想孩子想疯了，整整十天，每天都在带着她去各个医院检查，想要得到再次生育的可能。

      说自己每天都要吃各种各样的药。

      说自己每天都在想要不要离婚。

      我说，离。

      我真的很恨那个男人，我第一次想要报复一个男人倾尽我所有。尽管我知道，他也不过是残酷的命运压垮的一个。这个世界上还有人需要他，珍惜他，比如他一直卧病在床的老父亲。

      妈妈处理完事情再过来的时候，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已经开学好几天了。我翘课去接她，在人群中蓦地抱住了她。

       我用每个人都可以听见的声音，

       但只是为了让她听见：

     “妈，我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