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绾青丝锁楚腰,颔首妆褪尽窈窕。月光的柔晕倾注而下挂在翠玉屏风的一抹舞魂之上,虽美得不可方物,却渗透出寂寞悲凉。
“姐姐,这可万万使不得。”慌乱惊恐的小生正冠从夫人内室趔趄而出,满面痛楚羞愧。
如浩淼烟波的星眸猛一抽动,仿佛那颗琉璃做的心也痛的抽离。强忍着眼角已噙住的点点泪光,淡淡而又坚定地开口:
“弟弟,可是连最后一次都不愿偏帮于我?”
男子无力垂头,难道这一切都是梦吗?为何痛的如此真实?蒲扇般的双睫重重合上,久久不愿开启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断了线的泪珠就这么潸然划过刚毅的颧骨,落在佳人玉臂。
岁月静好,抵不过造化弄人
“夫人,可是要梳头出去逛逛?老爷说晚上想吃夫人包的饺子。”伶俐的丫头忽闪着大大的眼睛笑问镜前的娇媚少妇,将一株桃花插进妆奁旁的琉璃瓶。
衣着素雅的少妇轻轻点头,将精致的桃木钗插在云髻边,略施粉黛的脸上还透露出小女儿的娇羞,手里摸索着一个蓝色同心结,笑答:
“好,我们等一下去买些虾仁,老爷最爱吃三鲜馅的。”
溢于言表的伉俪情深,毕竟相守七年。像他们这样没有子嗣的夫妻家中没有纳妾已是凤毛麟角,更何况他二人一向琴瑟和鸣,缱绻缠绵。起身霎时,幸福的表情亦僵在脸上,随即而来的是湮没在天旋地转的黑暗。
“夫人的身体……老朽才疏学浅,怕是……”醒来听见的第一句话竟然不是呢喃轻笑,也并非嗔怪担忧,却是一句如同地狱修罗的梦魇。这是梦吗?
“什么叫无力回天!”一声有气无力的咆哮,那是愠怒,也是悲伤。
那只妆奁旁粉桃,如此猩红扎眼,透着无尽的绝望。一股怪气的腥甜冲破喉咙,挑衅少妇脆弱的味蕾,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侍女吓得花容失色,泪干肠断,郎中更是弃药弃方,落荒而逃。
青灯古佛,铜环惹绿。生死本是人间虚妄,没有什么放不下,看不开。留恋不舍的是芳魂唯恐情丝无所寄托,恋恋不忘的是“十年生死两茫茫”的苦楚。既然不得不归去,便只好成全他一世洒脱。
安之若素,绮年一晃成骗局
翩袂而至的良人习惯性抚着如瀑青丝,嗅到了一股陌生的风尘味。嗔怪道:“夫人平日只是略施粉黛,今日为何……”
“怎的?还不允许我自娱自乐么?”冰冷的语气夹杂着一丝不屑,将及腰长发拢至胸前,推开欲环的双臂。“我乏了,让后厨随意做些吃食。饺子改日吧。”说罢背向良人睡去。
男子一默,负手驻足了一阵,独自退出房门,眼神紧紧盯着那枝有些殷红的桃枝。
“母亲来了,替儿子照顾嫣儿也好,最近嫣儿身子不大爽利,心情也郁郁寡欢。”得夫如此,妻复何求?更何况婆婆慈祥善心,待儿媳一如女儿。
“嫣儿,这是你爱喝的红枣薏仁儿汤。”
“好久不吃杏蓉糕,嫣儿尝尝为娘的手艺?”
“这眼看入夏了,娘带你去街上置办几身儿新衣裳。”
老人照顾至此,换回的不过是儿媳的冷哼与无视。冰山易解,人心难化。日复一日的冷漠逼得身边的人退无可退。淡雅的紫色襦裙早已成了压箱底的劳什子,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大红色的华服。墨色青丝早已不自由盘桓腰间,一头珠钗宝翠压迭在高高耸起的发髻。再仔细的精雕细描,还是压不过眼底一抹倦怠直插人心。曾几何时,低吟饱读诗书气自华;经年此去,学会隔江犹唱后庭花。
良人只是缄默,将新买的桃花簪放入衣袖,怕是那满头珠翠,容不下这无瑕桃花。良人胡不归?独坐天明。潇潇雨夜可怜白发丛生,繁华褪尽折煞一缕舞魂。小生入房一夜未出,大家心知肚明,只是等一个大快人心的结局,桃花更红了,红的触目惊心。
南园遗爱,终不过痴人说梦
“休书!赵氏女无良无德,所犯七出之条,本应沉塘,但念其多年情分免其一死,望其日后好自为之……”
尘埃落定,只是曲终人散。桃夭之情不复,同心之意横断。东院迎来新主人,是那个伶俐的丫头。嘲讽万千,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无奈看着大红的府邸,与七年之前如此相似,这一切不是梦吗?原本最喜庆的红色,配上良人结婚时的火树银花,只觉得满世界都是灰白。有什么可失望的呢?一切不都是自己的圈套吗?纵然情深,奈何缘浅罢了。桃花枯萎了也好,毕竟夏天已经不属于它。
“老爷,之前的夫人殁了,可要让夫人打点葬礼?”
“不用了,我亲自来。”
香消玉殒,原不过郎情妾意
剪剪烛火下拉长的那条身影比原来更消瘦了。供桌上那株桃花,早已干枯随着心疼化为灰烬。秋风卷起黄叶,堆积在萧索的院落,心里布满尘埃仍旧空虚。
“六个月了,你无惧生死,又为何逼我刹那芳华?”
留书一封,然后杳无音讯……
腊月隆冬,雪花飘弃。南方的寒夜里大雪纷飞,北方的杜鹃仍不忘啼血哀鸣。雪地里一行脚印渐行渐远,皑皑深处一摊血红浸染刻字捧无名坟,正如那厌世的桃花一样努力绽放,痛快鲜艳。墓碑上一行血字:
前世不明,今生不弃;良人绝笔,来生梦续……
手里握着的是一只淡雅的桃花簪。
良人留下的信:
吾妻因得隐疾恐吾弃世,故佯不恭不检,逼吾休妻。余自知唯妻安心,吾妻方今生无憾,故余早知如此,而无力回天。然吾妻乃南园遗爱,唯来生共赴旧梦,余方可安心。佳期可待,万望替不孝子赡养慈母,来世再续母子情缘。
寥寥数语道尽情深。雕栏玉彻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鹣鲽情深不过如此。良人凭栏独醉,过去的一年中一个佯装无良无德,力求夫君麻木失望,日后安乐百年,一个佯装眼瞎耳聋,只盼妻子了结心愿,不必抱憾而终。谎言骗过所有人亦骗了自己,唯独不曾骗过对方。怀揣桃簪,心里记挂着来生红烛酥手,青鬓白头,所有良辰美景不过是此生无悔。
走出书房,望着满院子颓唐萧瑟,她的世界可否健康泰然?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固然绝望,但亦不愿意看你背负骂名委身于荒芜。功成名就,花前月下我皆悉数做到,而你却食言不肯与我把酒言欢,共话桑麻。你说琴瑟和鸣必有梵音,但如今笙箫已起,神女无声。
你可曾想过我一个人草草一生多么残忍?你可曾想过无人陪伴空守落寞何其悲哀?你可曾想过失去你换来的万载沧海怎样陌生?
烟霞桃花,齐室齐家,如今阡陌枯井,寻你的路才是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