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洛秦,洛地之子,洛齐之兄,上海音乐学院教授、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社长。此文为洛秦教授在洛地先生2015年9月离世之后所写的纪念文章,刊发于《人民音乐》2015年第12期。此处转载略有删节。
怎样评价父亲?这是一件很难的事。
特别是作为儿子和音乐同行的晚辈,如何平衡主观与客观的叙说,则更难。
父亲在儿子眼里和心里有多重的身份和形象。所以,不同角度、不同场合、不同时期都会看到不同的父亲。特别是,当父亲离开了我们,这种感觉尤为深切。
父亲思想现代和超前,但其生活风格却比较“旧式”传统。“旧式”传统的父亲,一向保持着家长的尊严。所以,我们能了解父亲历史的机会很少。将各种“碎片”信息整理起来,父亲的简历大概如此。
父亲祖籍在浙江诸暨,是枫桥的一个大家族,三阳台门这个院子在当地很有点名望。然而,父亲于1930年3月21日出生在上海,当年的戈登路(今江宁路)的一座花园洋房内。(父亲说,当年参加革命时,要填写出生年月日,由于记不清具体出生日,他就说管它三七二十一,于是就有了1930年3月21日。)当时,祖父骆锡涛任民国政府派驻上海工部局的水利工程师,负责上海水汶系统,为20世纪初中国最权威的水利专家之一。(父亲原名骆如桐[又名骆季桐],1949年参加工作时,为表现新中国青年与“旧世界”划清界限的革命性,父亲“自说自话”(此生如此)将骆姓改为了洛姓。父亲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一改却成为了歪打正着。多年前诸暨政府鼓励当地民众整理和修订家谱,据老人说,才知道家姓原本为洛,祖上为朝廷高官,但曾被贬流放至浙江诸暨,随当地族姓骆而同音改之。)
父亲的童年时常往返于上海和诸暨之间,生活可谓富裕和快乐。不料,1937年抗战爆发,洋房被日本飞机炸毁,一家人搬迁至八仙桥附近。1938年,就读于上海马斯南路(今思南路)对面的明德女中附小,1941年进入南洋模范中学。由于日本人进驻租界,祖父不愿意为日本人工作,逃离上海前往云南,在那里负责修筑滇缅公路。一年后,父亲兄妹数人随家人开始逃难,一路逃亡至云南去寻找祖父。逃难途中,父亲的三哥死于日本人刺刀下,幸免于难的父亲左腿也被刺伤,略有跛腿的后遗症直至晚年。抵达昆明后,寄养在祖父好友、诸暨枫桥老乡赵忠尧先生(中科院院士、中国核物理的鼻祖)家中,自学诗词,以及聘请退休工程师教授英语。1944年,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西南联大附中。1946年随父亲的朋友返回浙江,在当地高级中学旁听音乐老师教弹钢琴,自此接触到了“正规”的音乐。
1949年高中毕业,10月进入浙江省人民政府文教厅文化处,自此开始了音乐文化工作。
1951年时任长江水利委员会专员的祖父(正在筹备建造武汉长江大桥),前往杭州找到父亲,告诉他,赵忠尧先生从云南回来了,要让父亲随其去造原子弹。可是,父亲执着于音乐事业,与祖父不欢而散。1951年至1953年,被浙江省文教厅委派至上海音乐学院深造,在“第三期音乐干部专修班”学习理论作曲。毕业回到浙江后的数年间,一直从事民间音乐和戏曲的创作和搜集整理工作。
大约1955年与时为浙江歌舞团歌唱演员的母亲林颖宁(林则徐第五代孙女)相识恋爱,翌年得到了外祖母陈逸如(宣统皇帝溥仪的国师陈宝琛的孙女)的认可,与母亲结婚。
1958年5月,由于性格直率,向上级“建言献策”,被划为“右派”。自此开始了20年的“右派”生涯,长期下放至农村和工厂劳动,妻儿家庭的精神和生活备受折磨。1979年后,重新回到浙江文化厅工作,从事戏曲和音乐理论研究,1990年从浙江艺术研究所退休。先后担任《中国戏曲音乐集成·浙江卷》主编、首届文化部振兴昆曲指导委员会负责学术的副秘书长、中国戏曲音乐学会副会长等,曾受聘为一些院校客座教授、博士生导师,曾获文化部“十大集成”编纂奖、文化部昆曲优秀理论研究人员奖、田汉戏剧理论一等奖、浙江音乐“终身成就奖”等。
一 生 勤 奋
父亲的墨宝“业精于勤荒于嬉”一直挂在我们孩童时代的床边。他这样教育我们,其自己就是勤奋用功的形象——写字台前永远的背影。即便是在下放到浙江桐庐砖瓦厂仓库里劳动期间,父亲保持着每晚在昏暗灯光下读书、笔记和研究。“右派”摘帽后,回到浙江文化系统工作,父亲更是勤奋倍至。近年来,父亲总说时间不够,很多事情来不及做,很多文字来不及写,直到最后在病床上的那些日子里,父亲依然著述写作。数十年来,父亲的学术研究涉及诗词曲、戏剧、音乐及文史诸方面,音乐领域包括乐律学、文词与音乐研究、戏曲音乐等。出版专著:《词体构成》《词乐曲唱》《蛇·鸟·羊——先秦文化探索》《洛地戏曲论集》《戏曲与浙江》(浙江省戏曲理论著作奖)、《戏弄·戏文·戏曲》《说破·虚假·团圆——中国戏剧艺术表现三维》《昆—曲·唱· 剧—班》等;主编《中国戏曲音乐集成·浙江卷》《戏曲音乐类种》等,发表论文近百篇,可谓著作等身。
凡事见解独到
父亲的研究非常与众不同。学术界是一个特定社会,有自身的生态环境。处在文化系统的父亲,基本一直是学术界的“边缘人”,始终不在“核心学术圈内”(高校和社科系统),他做学问不容易。然而,用父亲自己的话说,在这种情形中的他,却是“以其个人之见,探索前人之所未明。”他的“戏弄-戏文-戏曲”、“说破-虚假-团圆——中国戏剧艺术表现三维”,以及“昆曲-唱-剧班”的理论和论点都是中国戏曲戏剧研究领域中的“新论”。特别父亲将“脚色综合制”提高到“我国戏剧剧本结构、场上艺术结构、班社组合体制的凝聚点”视为中国戏剧艺术的核心。
父亲在《词体构成》中提出,“词,格律化的长短句韵文,我国最高层次的民族韵文体式。”他试图带着“文体学”的观念努力去探索“词体构成”,特别探讨了一个完全不同于文学界关于词学的核心观点,即“律词之唱,“歌永言”的演化——将“词”视为“隋唐燕乐”的“音乐文学”是20世纪词学研究中的一个根本性大失误。”
在音乐研究方面,影响最大的是其《词乐曲唱》(1995年国家新闻出版署优秀选题奖)。父亲提出:我华夏民族特有的文体词、曲,与我华夏民族特有的节奏、旋法,相结合构成的唱——词唱、曲唱。这类唱的构成是“以文化乐”,“文”始终为主、“乐”总是为从,文体决定乐体。这个新颖的观点及其思想,可以说是对于中国民族音乐的传统及其本质的最重要的总结。著名戏剧理论家余从先生对《词乐曲唱》作了如下评价:“我深感其构思完整,脉络清晰,学风严谨,观点鲜明。作者的见解和论断,很有发前人所未明的独到之处。”其“自成体系而立新说”。南京大学俞为民教授也称洛地先生“在学术界独树一帜,形成自己独特的理论体系”。
父亲在音乐领域发表的诸多成果,诸如关于“曾侯乙编钟文化属性的疑议”“燕乐二十八调之角调辩正”“樂”字考释,以及“唐宋时音乐观念中的节奏”等问题的探讨都具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未完待续======
2016年9月,
由洛地撰文,洛齐绘画的《水墨戏剧》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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