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秋天开始降温的时候,总是会刮起大风,南方街道两旁的行道树,开始大片大片的掉叶子,尽管树叶还没有枯黄。风一起,萧瑟之感袭来,路人裹紧衣服步履匆匆。大学那四年,和室友讨论最多的就是风。在寝室听寒风呼啸,在室外临风而立,天色晦暗风声凄惨,头发和衣角无处可藏。
学校的地势非常的平坦,没有一点起伏,校内的树木跟手腕一般粗细,不能挡风亦不能避雨,楼层建筑也是非常的低矮,放眼望去,满眼尽是小树和女生。对于我们这种南方的平原城市,每次大风袭来,整个城市仿佛都要被吹走。夏天,风带着热浪但总能带来美好的遐想,比如瓦蓝的天空和女孩飘飞的裙角;冬天的时候,空气里除了烧煤的味道还有女生的尖叫。寒冷与风雪无法掩盖年轻与活力,热烈和淡泊并不矛盾。内心如炽,不伤不烬。
初中的时候,坐在教室的后面,靠窗的位置,抬头就是学校后面种植整齐的一排松树和梧桐树。那一排树总能带给我无限的幻想。关于未来关于梦想。在悲春伤秋内心敏感的年代里,风声雨声总能叩击心灵,矫情不需要理由。秋风扫过那一排树的时候,风声盖过人群的吵闹声,萧瑟孤寂之感更重。
春天风从南海来,带来无限生机,暖风熏得游人醉,于是便时时逐风而行,总有一种奢靡之感。夏风的热辣和冬风的冷硬都过于极端,让人处处避而远之,难以亲密接触。唯有秋风,可近观又不可亵玩,像个交情淡如水的好友,懂你时时思虑。心情平静时便有“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之感;“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便是内心寂寥与悲凉的真实状态。
印象中的秋天应是秋风带来的,没有秋风的季节是不完整的。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杜牧写春,但却是我对整个南方秋天的印象,秋天的雨也是风带来的。
小时候一个人老是望穿秋水般看着门口河对岸的那棵大树,记忆起那棵树就生长在那里,四五十米高,它应该是我们村最高大的树吧。大树十米以外是一个高高耸起的坟,每当秋风刮起的时候,大树仿佛要被连根拔起,而那冢孤坟岿然不动。在我们村中心每天接受着路人的瞻仰,目睹繁华忍受孤独。至今那棵树依旧枝繁叶茂,向上生长。
村里第二高的树是村前的一棵柿子树,在大伯家的屋后,是大伯或者某位更年长的叔伯栽的,每年霜染百草的秋天,成熟的柿子挂满枝头如千万个橙红的太阳。由于那块地比较高,所以站在家门口也能看到,而外公家也在那块高地上。那时每天都会沿着一条覆满露水杂草丛生的小路,然后穿过一条河流到达外公家。尽管当时怕及了在路上等候已久的蛇,但是每走一次就觉得自己完成了一次不可一世的冒险。
外公家是低矮的木质与砖瓦结合的平房,而大伯家是一栋90年代末建的两层的楼房,在当时并不多见,而我家是一栋新建的砖瓦材质的房子。那时的柿子树还不到两层楼高,又在屋后,见不到阳光,别人很少途经,在天气阴沉的时候,秋风吹起树梢雨打树叶就会显得特别的落寞。
在夏季风暴来临时,世界仿佛末日一般,家里的门窗都关不住,屋顶的瓦被大风掀掉,墙体快要裂开一般发出脆裂的响声,村里的大人都信奉是有什么东西经过此地。于是彼时都会念叨着什么祈求它过路别伤及无辜,但还是有不少人家屋顶的瓦被吹到了远处的田野,甚至有房子倒掉的,但人总归平安。唯有像大伯家一样居住在楼房中的人才会比较安全。绝望中的人能找到点信仰也好,即使不存在。而那棵历经大风的柿子树却百折不挠,如今亭亭如盖,已经超过了两层楼的高度。而楼房却历经风雨的洗礼越来越破旧了,大伯也早就搬走了。外公自从十多年前去世后,屋子也渐渐的坍塌了,杂草荒芜丛生。而我家前些年也在原地上盖了一栋小楼房。在盖楼的过程中我们一家搬到了大伯家暂住。在某个秋天早晨的时候,我曾爬上楼顶抚摸过柿子树的枝干,遒劲有力,秋风送来飒飒的问候。时光如流,逝者如斯。
彼时,我家的主屋和厨房是分开的,大概三米之距,方寸之间便形成了一个狭小的院子,中间还有一台手摇压水井,院子的上方由交错纵横的葡萄藤蔓覆盖,厨房后面是榆柳成檐,枝头小鸟成群结队。葡萄藤便将这一片区域连成一体。屋后是一片碧绿的田野,田野的尽头是另外一个房屋排列整齐的村庄。鸡犬相闻、一片祥和。村里还有我几个小学同学,举目远望,他们已不知身处何方,几步之遥、十年未见。
葡萄树是在我很小的时候种下的,起初只是一颗小苗,经过几年的野蛮生长,已经绕树三匝。那时在课本上还看到过一个传说,七夕之夜,在葡萄架下就能听到牛郎织女在鹊桥上的对话。出于孩童的好奇,幼时的我还曾不只一次守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心怀仲夏夜之梦认真聆听九天银河传来的声音,当然除了夏夜的蛙鸣虫叫声什么也没有。夏夜固然美好,然而,在夏季风暴来临的时候,瓦飞墙裂已是平常,而葡萄树的藤蔓总是紧紧的抓着屋顶,给我们带来些许的安全感,风暴过后,藤蔓往往会从屋顶掀翻,一片狼藉。
后来,由于盖新房子,旧屋要拆,葡萄树连同屋后的树也被连根拔起荡然无存。但是人总在不断的行走和迁徙,远离故土和漂泊他乡不是目的却成宿命,不像树木永远守护着一片土地,春夏秋冬,壮大成林,落红成泥。几年后,家里又随时代的大潮趋之若鹜于繁华城市,于他处买房定居,老家去的便也少了。
如今,当我再回到家乡时,总是在秋天。秋风依然,大树依然。大树依旧寂寞,整个村庄都是荒凉与孤独的,漫长的岁月里老人与小孩相伴而行。多少楼台烟雨中,便是整个秋天和所有的回忆。
在人尽皆知的“春风十里不如你”的传颂之中,又有谁可知,秋风百里也难抵思念。四季流转,霜华染尽,少年归来已是暮色如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