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三天,早上八點二十分至二十二分,上班途中經過環狀高架底下的綠地小徑,兩個年屆六十的男女合力整著幾條接近筆直的白線,和形色匆匆如我的上班族們成了強烈對比。這兩分鐘之間我看到的片段是:男人抱著一小捆白線,並將一端綁在包圍著橋墩的鐵絲網眼上;女人在幾公尺外,左手攏著兩條線的另一端,右手拉著男人正打著結的第三條線。橋墩旁的草地擺著一個板凳、一個小包、兩瓶水和一個貌似扯鈴的玩意兒。
我不知道他們倆究竟需要拉出幾條線?這些線和地上躺著的扯鈴有何干係?但我一分也不能差。接下來,我要在兩分鐘內穿過整條地下道,再花兩分鐘進地鐵站月臺,等候能擠得進去的列車,可以是三分鐘,也可能得耗上十分鐘。總之,八點五十五分到九點五分之間,我會坐在辦公桌前,打開電腦和通訊軟體。
現代人及其日子,像古印加帝國從庫斯科太陽神殿向地平線輻射出的四十一條線,方向由星辰、星座、太陽及月亮的起落決定。線上的部族都有自己的祭禮,但心靈總歸仍向著太陽神殿—世界軸心。
我們的生活和時間表,依這些名為賽克的線劃成一個個區塊,在固定的時間出現在相同地方、做同樣的事。於是,同一個人的雙眼看到的是同一種景色、人事物構成的畫面。因為大家遵守的是同一份時程表,像極了宗教儀式,只是更為漫長和渙散。
我們鮮少有幸在日出時和家人輕道早安,日落時腳泡在溪水裡讚歎眼前的絕世美景;我們只認識那幾條往返於公司、購物中心到居所的路,甚至已簡化成標示顏色的捷運路線圖;我們習慣「非完全」的事物,並以此為全面。
晨起梳洗後進到水泥盒子裡,對著塑膠盒子工作,入夜後點亮水泥窩裡的燈;週末出外透透氣,好在週一時認分回到塑膠盒子前;有一天,會多一個人和你分享同一個窩,然後會再多一個人、兩個人,再少一個人、兩個人。越線的—就像那對拉整白線的男女—無關。
我們成了不明所以、欠缺思考的現代人類。賽克連往的再也不是世界軸心,只是分散成一個個幾何圖形,相連卻不相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