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欢一句现代诗：“我们是痛苦，也同时是止痛药。”这是18岁生日的时候小屋送我的那本诗集里的。第一次读到这句的时候，我就觉得用它来形容我的高三再合适不过。

  高三，生命就是纯粹的火焰，我们靠体内一个看不见的太阳活着。老师曾经对我们说：“高三上半段水深火热，下半段就会春暖花开。”其实很遗憾，我并不是一个自制力很强的人，我并没有体会过那种传统意义上的拼搏是什么感觉，后来的我倒像一个机器，每天重复着相同的事，重复着看不到尽头和希望的日子。高三一年，虽然我没有传说中的那么黑暗痛苦，但我也曾在无数的试卷中看不到希望，错题还没整理完，新题又已经堆成了山。在无数个迷茫、恐惧、看不到未来的夜晚我也曾一遍遍的怀疑自己，真的还能做到吗？转而我又告诉自己这都是前面欠的太多必须要还的，于是又咬紧牙关在凌晨一点钟继续背书、刷题、做错题、做高考真题。

  但有些事情不是自己想做就能做到的，比如说把成绩提上去。高一高二我并没有打下一个好的基础，成绩可以称得上一塌糊涂。去年8月高三刚开学的时候，刚搬进高三楼面对着那种无形的压抑，我从来没有如此巨大的心理压力，那段时间妈妈在家陪我，我对妈妈说过最多的话是：“妈妈，我不舒服。我有点难受。”高三的期初考是全市排名，大家也都很重视，白天老师把知识点生生灌进大脑，晚自习我就专注在教室里自己的小角落，一张张卷子，一个个知识点地过。高三改成了单人单桌，没有和周围的谈天说地，没有课间休息，到了课间我就塞上耳机，隔离开所有的声音，然后继续做我的题。但高三所面临的挑战远远不止题海战术和巨大的压力。所有的题型和难度与基础年级根本不是一个量级，还必须摆脱舒适圈，加速适应新老师、新题型、新高考。语文英语还没来得及发挥出强项，就必须拿出大量精力来整治简直可以称为灾难的地理和数学。政治要在短时间内复习完七本书，语文默写的范围是60篇，我经常一边做题一边想，我这样是正确的方法吗？我这样做真的有意义吗？心情又被自己搞得更加沉重，这样想之后又会觉得自己很傻，这样担心有什么用呢，于是又迅速调整心情继续加倍的做题。

    现在回想起来，高三是一段足以让你成长、蜕变、变成一个真正的大人的经历，直至今日，查到录取结果以后，我才明白了妈妈常对我说的“没经历过高考，不足以谈人生。”后来在高三漫长却又短促的九个月当中，我想明白了很多事：也许你终究被证明压根不是天赋型选手，甚至没有顽强的意志和自控力，会困会偷懒，会把今天的事留到明天甚至下个周再做，会怎么努力都赶不上某些人，但是，请一定不要放弃，永远不要觉得“我不行，我做不到”，哪怕再无助、再绝望的时候，也不能放弃哪怕最后一点希望，而在这个过程中，你也会越来越了解自己，越来越认可自己。高三大概就是这样一个自我救赎的过程。

  2024年的一月，老师对我们说，一月是收获的季节，之前你的努力，现在会有所体现了。某次月考我的成绩大幅跃升，政治考到了级部16名，创造了历史新高，我开始收获了吗？我的命运终于要有所转机了吗？

  上天说你错了。

  因为我前期并没有努力。期初考试成绩进步了就开始松懈，最后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爸爸一次血雨腥风我才幡然醒悟。本来就摇摇欲坠的成绩居然又在下滑，二月底查了听力高考成绩，几乎一多半人都是满分的情况下，我扣了1.5分，查成绩那天我给爸爸打电话，本来抱着“肯定是满分”的心情，听到了爸爸告诉我28.5的噩耗。我捕捉到了爸爸几乎不可闻的一丝叹息。回班之后，我边哭边听完了那天的政治课，本来就看不到希望的未来好像更加灰暗了。晚上回家爸爸对我说：“这就是高考了，你已经丢了1.5了，还有100天，这1.5你必须找回来。”

  我必须找回来。

  于是，我过上了加倍拼命的生活。

  转眼就是下半学期了。课间抓紧一切时间补知识点，做错题，问问题。从那以后午休再也没有回过宿舍，中午吃完饭就冲回教室，午休要求拉窗帘，我照着台灯继续学，有时候台灯没电了我就去走廊上学。之后小憩十五分钟，灌上一口咖啡飞奔去上走班课。实在是很痛苦，数学好像永远都学不会了，好不容易学会的题型，再遇到还是不会做。在一次次崩溃一次次绝望的时候，我曾很多次在日记本上写道：“咬紧牙关，只有自己能救你自己，你一定要有刮骨疗毒的勇气的决心。”

  很快就只剩下100天了，百日誓师之后，班里的气氛不是更加压抑，而是更加诡异。很长一段时间里班里有一种恐怖的窒息感，每个人都在自己的战场上，坐在这个教室里的，比我好的也好，比我差的也罢，每个人都在安静的崩溃着，安静地消化着自己的情绪，我又有什么办法呢。100天，我们离高考空前的接近，我们的前途却又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光明。但我想，100天，足够让我创造一个奇迹。

  距离一模还有两个周的时候，我的焦虑和紧张突然开始躯体化，烦躁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是焦虑的时候头疼、恶心甚至是心悸的不能在椅子上好好坐着。有的时候实在太难受就趴在桌子上听歌，闭着眼睛，驱赶不了这些莫名其妙的症状，就允许自己与它们短暂的和平共处一会。回看过来那段时间的日记，几乎每天的开头都是：“今天一天都很不舒服，还是很想吐，早饭根本吃不进去，心脏也很难受。”有很多个晚自习做题做到崩溃地流眼泪，边擦眼泪边咬着牙继续做题，一边痛恨自己到底为什么之前浪费了那么多大好的时间，一边觉得愧对父母、老师和自己原本对自己的期望，一边又想着，你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用，抓紧时间拼命吧。我一遍又一遍的在日记本上对自己说：“对自己再狠一点，你必须给我行，不行也得行！”于是又与困意斗争着奋战到凌晨一两点钟，有时候累得都感觉不到是在活着，晚自习课间就能睡着连上课铃声都听不见。为了去上培优补弱课，晚饭去面包房随意对付一点就去教室占位。凌晨的时候太困就起来吃点东西然后继续背书。我的目标很远，但不是不能做到，只是我已经没有资格停下来休息了。在那段时间里，我靠着爸爸高考三个月逆袭的故事活着，我坚信他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累了困了就听一首极其狂躁的歌，让自己保持清醒状态，利用一切可以学习的时间，除了完成老师布置的当天的任务，还要补我之前落下的，那时候最希望的是时间能一掰三半用，又希望赶快结束吧，我再也不想这么痛苦下去了。

  很快换位换到了靠窗的第一排，四月份的天气已经很暖和了，天也变长了很多，傍晚靠在窗边吹着晚风，享受着黄昏，喝着刚去咖啡厅买的椰子水，耳机里播放着最喜欢的歌单，时间在那一刻美好的仿佛静止了，让我觉得再咬紧牙关拼上60天好像也不算什么难事了。好幸福，好像也没有那么痛苦了。

  时间在忙起来之后就会变得格外快，好像开了倍速似的。转眼间二模结束，在体会到拼命是什么感觉以后，成绩和努力依旧成不了正比，依旧得到的是令人绝望的成绩单。说不绝望是假的，特别是当我知道我甚至没有考过一个之前从来没考过我的朋友之后。我安慰自己，就当是实力和运气都攒到了高考吧。只要还没结束，你就不能放弃，只要还有时间，一切还都能改变。小屋考的也不好，我安慰她的同时也安慰自己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真的。”小屋听过几次之后，问：“真的还会好吗？”我也在绝望和放弃的边缘挣扎着，爸爸三个月逆袭的神话在我身上好像并不管用，是啊，我想了又想，真的还会好吗？只剩二十几天了，能干什么呢。

  但是我告诉自己，我决不能放弃，我可是邓佳音啊！

  迫不得已了，我开始采用妈妈教给我的心理学手段，开始积极关注我成绩好的方面。比如说，我发现我语文英语作文分数特别高，数学努力过的板块分数也能拿到，政治客观题和历史主观题很强。在最后的二十几天里我调整了很多策略，保基础，保拿手项。从现在开始，不要想着多拿分，努力做到少丢分。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必须保持好的心态。当我知道二模成绩时，我的大脑趋于空白的战栗，我是不是应该大哭一场？可是那一刻我连哭的想法都没有了，只剩下如同落入深海溺亡般的恐惧，更多的是无助。但高三一年我已经学会了，高三不是渲染烘托的电视剧，高考成绩不会陪你打情感牌，高考是血淋淋的想上好大学就必须挤破头的战场。每个人都在玩命的向前，二分之一生，二分之一死，放弃了就没有前半句，你哪来的时间哭呢？许多人跟我说高考从来不是终点，但于我而言，一个人可以由此得生也可以由此得死的时代是伟大的，我想，高三就是这样一个时代。不过最后以高考考出了以往最好成绩的事实终于证明了，我是正确的。从我每一次把我自己从绝望的边缘拉回来，从我每一次就把我自己从放弃的悬崖边救回来，从我每一次在崩溃大哭过后还能笑着说：“切，有什么了不起的，没高考之前不是什么都有可能吗？”从日记本上每一句对自己的鞭策鼓励中，我对自己有了越来越清晰的认知，也越来越欣赏和佩服自己。

  二模过后，我告诉自己：“咬紧牙关，短期内爆发！”忘了这句话是出自哪里，反正我是终于信了。

  高考前最后一个仪式是放飞气球，还有25天就要高考了，时间快的已经失去了人性。我和小屋小王刘刘约定好了拉着手一起放飞，在主持人说：“2024，高考加油！”的一瞬间我们放开了手，气球从手里飞走的一瞬间，我还是不出所料的落泪的，是一种虔诚的、无助的祈祷。就像三年前我在纸飞机上郑重地写下了“青岛二中”一样，我希望这一次我的梦想也一定要实现。

  高考前有十天时间静悟，十天里我体会到了之前从未有过的“心流状态”，当一个人真正专注下来做一件事的时候，就不会有那么多胡思乱想了。倒计时的数字一天比一天鲜红，教室里是一种近乎牢笼般的死寂，在最后的几天里，我的生命好像不属于我自己。没有时间了，没有时间再去纠结我到底行不行，我到底怎么怎么样，拿到什么题就做什么题，只要一睁眼，就得开始学习。马云说得对，生活的惊喜不一定会降临在你头上，而失败、痛苦、磨难一定会落到你头上的，面对它们你只需要轻轻说一声：“哦，你来啦。”

  高三的时候最喜欢晚饭之后晚自习之前的那段时间，插着耳机，听着喜欢的歌，隔离开教室的喧闹，在日记本上记录下今天发生大大小小的事。只有这个时候，可以暂时脱离试卷和作业的苦海，抒发着高三生独有的那些无处安放的情绪，抑或是畅想一下虚无缥缈又近在咫尺的未来。高三一年我竟然用了三本日记本，如今再一页页翻过，再回到压抑的高三楼，看着当时的我的悲欢喜忧，庆幸着幸好当时全都记下来了啊。

  记录着每一次考试失利我对自己的反思和鼓励，记录着每天我坚如磐石的信念，记录着生活中琐碎的小事，记录了今天小卖部的新品真难吃武欣桐居然觉得好吃，记录着突然在走廊在食堂在面包房在操场偶遇了喜欢的男生，记录着和好朋友突然爆发的争吵，记录着突然想偷个懒出去遛个弯结果被篮球砸了个半死，记录了高考前在礼堂里遇到了高一的小乐队，说：“学姐，你们高考加油。”记录着老师上课开的小玩笑，记录着吐槽一大早眼还没睁开老师就让做卷子，记录着今晚学到12点半再接再厉哦，记录着我高三的一点一滴。

  其实在回过头去听我高三最常听的那些歌，会听出不一样的感觉。在一切都结束了之后，才发现原来这些歌曾经替我承载了这么多的压力。我的高中，我的高三，哪怕是再痛苦的时候美好的都像个梦，做题崩溃的时候，隔壁的小屋突然传来的纸条上写着“姐妹，加油！”，或者偶尔像挣脱笼子的的小鸟跟着别人偷偷顺出去去学校对面下个馆子；去找老师分析试卷，老师对我说：“加油吧，漂亮小姑娘！”，又或者是张老师叹了口气说：“佳音，你这数学再上去几分，不该丢的找回来不就漂亮了？”静悟的时候不教我们班的老师突然送来一束向日葵，说孩儿们，加油哦。又或者是所有人对我真诚又质朴的祝福。这一切，这一点一滴，都足以让我铭记一辈子。

  我问过好多人，真正坐在高考考场上的那一刻是什么感觉？其中我印象最深刻的是璇姐给我讲的她化学老师说的：“那是一种任何一次模拟考试都模拟不出来的感觉。”

  临近高考五六天左右，我紧张得几乎什么都学不进去，然而在学校的时间，仅剩72小时。那天晚上我和小王小屋偷偷溜出学校去外面吃了顿晚饭，那对于即将高考的学生来说已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了。

  那天晚上的晚自习的时候，落在窗边一只白色的小蝴蝶，我和小屋在窗边看了她好久好久，可是她也不飞走，就隔着玻璃和我们一直那样静静地对视着。我突然想起来妈妈以前跟我讲过一个白蝴蝶的故事，是真实发生的事，于是我跟小屋说，我听说白蝴蝶有可能是去世的亲人变成的。我问小蝴蝶：“你是我的姥姥吗？”小屋问小蝴蝶：“你是我的爷爷吗？”然后她双手合十，轻轻地对小蝴蝶说：“快保佑我们考上吧。”我悄悄地落泪了。她一动不动地停在那里，我看着她，她隔着窗子也看着我，我第一次看见蝴蝶的眼睛，我敲敲窗玻璃，她也不飞走，落在我正前方，一动不动。或许，真的是姥姥来看我了吧。高考前，让我加油呢。

  高中三年的最后一个晚自习，本来要放烟花的，但毕竟是易燃易爆物品，还没放就被级部主任抓住了。高一高二并不知道这个计划失败了，站在楼底下看，过了一会，他们突然在底下喊：“2024，高考加油！！”太激动了，我又落泪了。感觉高三一年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完了。谢谢学弟学妹们，你们的祝福我们都收到了。

  如果有人问我高考前是什么心情，我会说：焦躁、烦躁、狂躁。那种近在咫尺但又没那么近在咫尺的感觉，简直跟死缓差不多了。

  现在我可以来解答我曾经一万次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真正高考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很奇妙的感觉。兴奋，激动，但绝大多时候还是紧张，特别是第一门考语文的时候发了答题卡还没发试卷的时候，广播说：“现在开始启封试卷”的时候，仿佛里面装着的是我命运的判决书。

    最后一门考完的那一刻并没有想象中的狂欢，反而有一种灵魂被抽空的感觉。三年的悲欢与忧乐，随着铃声的响起也画上了句号。其实那一刻我是迷茫的，虽然已经在脑海中排练了很多遍这个暑假要怎样的度过，走出考场的那一刻，我的脑袋空空如也，甚至不知道如愿得到手机以后先看什么。走马灯的瞬间不是那天的最后一课，竟然是在地理考场上。完全没有“我已经高考完”的实感，没有“我已经长大了自由了”的感觉。高考前我是害怕的，害怕的不仅仅是高考的试卷，是对未来的恐惧。在这个大的看不到尽头的词里，我究竟处在什么位置？我走到了哪一步？也不知道为什么三年过得这么快，为什么还没有好好享受，或者说好好利用这大好的青春。或许有些人或事应该随着某段记忆封存在高三楼里，起码那样它永远是纯粹的，最初的记忆。或许很多很多年以后我翻开我的日记本，会觉得高中时代的我简直是无病呻吟，抑或是又想起来那段美好又天真的回忆。这都已经成为了过往，成为了独属于高中的我的一份珍贵的礼物。

    任何经历都是财富，无论结果怎么样，过程中是幸福的，没有什么遗憾的，就很足够了。

  高考查完成绩，收到录取结果，才真正感觉到高中结束了，查到成绩以后，应验了我说过的话，我的实力和运气都带到了高考考场上。高三就凝结在了这里，看着曾经日记中那个迷茫的我，我想对她说，我赢的很漂亮，你也没有输。

  高考结束的确是很庄重的一个词，无形之中好像宣告了很多东西的结束。现在我依然不知道未来会是怎么样的，但我觉得，是时候开启新的人生了。能从高三楼里带走的，都会陪伴我一生，带不走的，就当做在高中做了一个特别特别美好的梦吧。所谓的成长，所谓的毕业，不过是我们跨离了一个时代，以短暂的痛苦或快乐过渡，然后转身跃进另一个时代和另一个自己。人有不断更新的记忆，有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从这一点上出发，生活是不断经历，不断创造记忆的过程。在这个过程里，有我们的失意和觉醒，有我们的孤独和张扬，无论如何，请一定要坚定住最初的信念，到一群最优秀的人中间，把你的头抬起来。这是高三教会我的东西。

  一个圆满又盛大的时代，一个灿烂又辉煌的时代就这样落幕了。

  最后能够想起来的只剩下：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对过去最好的祝福就是永不回头，高中时代遇到的所有人和事都让我有所成长。而高三教会我最多的，叫做永不言弃。

  我的人生是旷野。

    谨以此篇献给曾经的自己，献给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献给我伟大的高中时代，并期待着下一个时代的到来。

                                                      2024.7.25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