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锄头舞得好,哪有墙角挖不倒。
我从心底看不起这种夺人所爱,将别人的痛苦建立在自己欢乐之上的家伙。然而我一边鄙视着挖墙脚的男男女女,一边不知不觉挖了别人的墙角却浑然不知。
拽着大四第一学期的尾巴,宿舍四人考完试、嗨皮结束后同时断粮,睡在床上相互说着吃过的大餐望梅止渴。
在3G版手机QQ风靡一时的年代,流量是比较奢侈的东西,但睡在我下铺的阿文还是扛不住饿,在空间发了一条求救信号:
集体饿的前胸贴后背,谁来雪中送炭,待我们满血复活必当重谢。
半小时后阿文接了一通无比温暖的电话后迅速爬起来蹿出寝室,几分钟后他手捧四袋方便面回来,我和老马、二蛋感动的热泪盈眶,简单粗暴用温水泡了两分钟便开始狼吞虎咽,仰着脖子喝完最后一滴汤,深深叹口气,妈的真舒服,人间美味啊。
阿文故意打着嗝说:记得下学期开学前带点各自的特产给恩人M小姐,她不但长的美、喜欢乐于助人、还是个十足的吃货。
我说不但要带,还得当面感谢。
阿文说我动机不纯,别有用心。
我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2012年的秋天,我们四个约好在开学前十天返校,家乡的特产不值一提,我拿母亲煮的鸡蛋去感谢M小姐。
我是个桀骜不驯厚脸皮的人,见到M小姐那一刻就决定变着花样戏虐她,掏出三天前出锅的鸡蛋一边剥壳一边说:
“恩人,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来,最后要到哪里去,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一个鸡蛋微不足道,但我想表达的是情谊,这是来自千里之外的土鸡蛋,绿色环保又健康,美容又养颜,还望你笑纳,不求你感动,只愿接受我发自肺腑的感激。”
M小姐接过鸡蛋说我特别逗,比她们家乐乐还逗。
我露着狰狞的笑问她:“乐乐是你姐姐还是妹妹。”
她说乐乐是她们家养的一只狗。
我笑的像个没心没肺的傻子,从裤兜里又掏出一个事先剥掉皮的鸡蛋咬了一口对M小姐说:
尝尝鸡蛋好吃吗?
M小姐点着头赞许:“嗯,还不错。”
这就对了,以后婆媳关系就不用我插手调解了。
她瞪大眼睛说我忘恩负义、恩将仇报。
我说其实我喜欢你。
喜欢就请我吃饭啊,M小姐扯着嗓门说。
接下来,每天早上六点准时被无数通夺命电话吵醒,我怀着想骂娘的心情请M小姐吃了一周早饭。
原以为吃完最后一餐早饭,我们的关系就回归到不咸不淡、见面打个招呼的状态。
可她还是不依不饶每天准时六点叫醒我,拒接了无数次电话后,她开始大清早在寝室楼下叽叽喳喳喊个不停,被逼到生无可恋的地步,我妥协了。
妥协后行尸走肉般每天陪着她吃早饭,外加一项陪读,我的心不止在滴血,简直碎成了玻璃渣。
某天吃完早饭去教室的路上心血来潮问她,为什么要折磨我?
M小姐说因为我喜欢你呀。
我反驳,喜欢有很多种方式,为什么非要选择打击报复的方式,再说了,我说喜欢你只是开个玩笑,千万别当真。
M小姐堵在我面前瞪大眼睛吼:“我是认真的。”
被吓傻夯在原地的不只是我,还有周围惊醒的花草,估计和我一样精神抖擞,但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2012年12月31日晚,我陪M小姐去解放碑(解放碑是重庆市中心,碑是标志性建筑,碑上的钟只有跨年夜才响)跨年,挤在水泄不通的人群中等待新年的钟声。
我一手攥着气球,一手拖着怕弄丢的M小姐举步艰难向碑前移动。新年的钟声如约而至,M小姐放飞气球的同时将她温暖如夏的唇温输送给我瑟瑟发抖的唇。三分钟后她说跨年夜得到的最好的礼物就是我。
那晚我们没有回学校,躲在酒店进一步相互伤害。
大四后半期开始着手准备论文,为图方便,我们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两居室老式民居,房租押一付三,我们没钱,和房东讨价还价后交1000块押金,房租每月提前三天交下月的。阿文和他女友住次卧,主卧归我们三,老马和二蛋睡大床,我单独睡一张折叠床。
M小姐实习的公司很变态,加班到深夜时有发生,我掐着时间打电话接M小姐下班,老马和二蛋很给面子,遇M小姐来蹭睡的晚上,他们都穿七分裤、背心睡觉。我和M小姐挤在折叠床上紧紧抱在一起和衣而睡。
临近三月,耍性子的M小姐因为一句“睡我这里不方便”抛弃姐妹搬到了出租屋。
考虑到M小姐长期和三个男人共处一室传出去影响不好,我将折叠床搬到阳台,在阳台上挂了窗帘和围布,白天恢复阳台原有的功能、晚上摇身变成我和M小姐的卧室。
我对M小姐说:“对不起,没能好好照顾你。”
M小姐说她突然想起刘禹锡《陋室铭》的几句诗: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唯一不同的是刘禹锡讲品德的高尚,而她体验爱情的高尚,有我的陪伴她已知足。
周末M小姐在厕所洗衣服,我坐在客厅看电视,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来电,她没问是谁就让我接,对方自称是M小姐的男朋友,我说他该找医生看病就挂了电话。
M小姐没有追问,我权当是无聊的人恶作剧。
临睡前M小姐说今天打电话的是她前男友,她跟我好上的时候他们还没有分手。
我挠着头问M小姐:“我挖了别人的墙角?”
M小姐蜷缩在怀里说,只能证明你比他强,比他帅、你撩的我欲罢不能。
我恍然大悟,不知不觉挖了别人的墙角还浑然不知,原来对她的了解和关心少到只知皮毛。
六月恰逢60年校庆,为扩大学校知名度,传说中两校合并变成现实,一时间学校周边商业性质的事和物疯狂涨价,我们没有按照押一付三的程序租房,协议也是一月一签,顺其自然被卷进涨房租的浪潮越来越囧。
房东喜眉笑眼来收房租,我们愁眉苦脸昂求宽限时间。
付不起房租的一群人商量后达成协议,老马和二蛋搬回宿舍准备回老家发展,至于阿文和我,拖家带口的自谋出路。
被逼无赖,我在充满离别之伤的班级QQ群发了租房求助消息,三天后我和M小姐搬进了垃圾站旁一栋三层的房子里,我和M小姐住在二楼次卧,每月300块钱,出门就是洗手槽和灶台,四个小碎步就到厕所。
房子简陋潮湿,窗户碎了一块玻璃,恶臭的垃圾味顺着风向经常飘进屋内,我用超市购物袋封了窗户阻止了异味,却阻挠不了深夜到访的老鼠,我和M小姐都怕那家伙,开灯睡相对有安全感,但承受不住一度一块的高额电费;每晚睡觉时M小姐抱着我,我抱着晾衣杆。
房东来拿柜子时说我们可以做饭,水和气不收钱,M小姐听了开心的拿着笔和纸开始盘算要买的东西,一张A4纸密密麻麻写了很多,最后只买了几个碗、几双筷子,其余的东西都是用隔壁搬家是丢下的。
夏天的重庆一言不合就翻脸,温度分分钟徘徊在40度上下,房间只有一把小风扇24小时带病工作,晚上剩的饭过不了夜变嗖成了老鼠的盘中餐。我说租个空调,M小姐说她不怕热,要买个小型冰箱,争来争去我将M小姐推倒在床,吻的汗流浃背,结果空调没有租,冰箱舍不得买。
毕业后我在一家合资公司做设计,M小姐在学校帮别人守两家服装店,我的工资是她的两倍,但她从来不让我乱花钱,她的钱每月留500,其余的由我保管。
2013年店主怀孕转租两个店,M小姐和我商量之后接了其中一间来经营,主要买衣服和鞋子。
经营一年后M小姐的收入是我的三倍多,我提议换房子住,M小姐斩钉截铁说不换,房子虽破,但能遮风挡雨又便宜,换得再好也是别人的。
是啊,换得再好也是别人的,就像一年后的M小姐一样,我们注定有交集没结果。
2014年,预演了很多年的拆迁变成了现实,我和M小姐被迫要搬家。此刻大姨妈一向不准的M小姐在老村医的诊所去做检查,结果显示怀孕一个多月。
我买了M小姐最喜欢吃的酸辣粉在车站等,M小姐下车扑过来抱着我说,毛毛,要是我怀孕了怎么办?
我说保护措施一次不落,怎么可能怀孕。
M小姐说如果。
我一本正经、很负责任的说怀孕了就生下来,但心里怎么想的只有我自己清楚,偌大的城里与我格格不入,没有属于我的一席之地,怀孕了也只能辜负还在成型中的宝宝。
躺在出租屋的床上,我拿着M小姐检查的单子发呆,房东再次来催我们搬家。我央求房东再宽限几日,一闹拆迁,周遭房价像股票一样一天一个价。M小姐怀孕了,我得找个相对好一点的房子。
房东犹豫了一会答应继续收留我们,暂时搬到隔着一条街的房东家里,再接着慢慢找房子。
M小姐不止一次的问我孩子到底要不要?
要和不要的区别是什么?我问。
M小姐说要就给她和宝宝在三个月内安一个家,不要就去医院,不过我们就得分道扬镳。
我说该做的检查继续做,让我想想办法。
这只是缓兵之计,安一个家谈何容易,以我目前的能力,不吃不喝十年才能攒够一套小户型的首付,关键是十年后的房价、物价会与现在持平?
靠父母更不可能,地地道道的农民,靠着田里的韭菜供我读完大学,拱弟弟妹妹读完中专,外债欠了一屁股,现在伸手像父母要钱无疑是雪上加霜。
M小姐的店五月份被学校收走,整天呆在家里无所事事的她和我吵架的频率越来越勤,吵烦了很多时候我都不理她,哪怕是她问我房子和宝宝怎么办。
三个月的期限所剩无几,我依旧无动于衷,M小姐说她想回趟家,我送M小姐去车站那天下着雨,送别变成了离别,老天为我惋惜落泪。
我们的约定来的太快,我不敢看手机,听到手机响也不敢去看,我怕面对M小姐的质问无言以对,更怕去医院和宝宝诀别,走出医院和M小姐道完祝福背驰而行。
然而没等到哪一天,M小姐始终没有出现或打电话质问我结果,甚至都没有给我一个机会陪着她最后去一次医院。
我内疚、我忏悔,但没有勇气去找她。
其实找与不找结果都一样,我们终归要离别。而我做的有点不负责任,枉为一个男人。
父亲打电话,语气中充满了心酸、无赖和期盼,M小姐怀孕了是吧,你们定期做检查没有,胎儿有没有问题,房子首付我跟你妈找亲戚借了点,贷了一部分款,凑了十万,爸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那一刻做为一个男人我竟然流泪了,爸从来都是说别怕,我和你妈妈是你坚强的后盾,可这次他说只能帮我到这儿了,他佝偻的背已经承受不了更大的负担了。
我抽噎着说:“爸,这次换儿子承担压力吧,我不想再成为您和妈的负担,请放开手让我大胆走一次吧。”
M小姐拉黑了我的电话、微信、QQ,但第二天我还是满怀信心去了M小姐农村的家,我想在她父母面前表态,请他们放心将M小姐交给我,牛奶和面包都会有,只是时间的问题;更想对M小姐说声对不起,没能好好照顾你,以后我加倍照顾你和宝宝。
只是M小姐家紧锁的大门将我拒之门外。过路的人告诉我,他们一年前举家搬迁到地级市了,具体在哪里没人知道,大概是不愿告诉我这个陌生人吧。
我在并不大的市里疯狂的找,菜市场、医院、超市,贴过寻人启事、在可能经过的每一个路口守株待兔,三天的时间我一无所获。
半年来我一边上班一边继续找,最后从她同乡那里得知了M小姐的消息,不过已是物是人非,我忙着找她,她忙着嫁人。
一年后我身边多了一个女人G小姐,她是M小姐同乡。
坐车经过一个高档小区时,G小姐跟我说:“M小姐就住在里边,嫁了个有钱人,有个特别可爱的儿子。”
我望着车窗外气派的小区大门和站的笔直的保安,心里默默说了一声:对不起,当年因为穷,没能好好照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