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3-6-0-0-7-"肖瑞右手的食指抖着，对着电话的“9”号键，迟迟不敢按下去。她的心更是突突地跳个不停，那感觉就像小时候即将要做一件十分重要的决定之前手脚冰凉、心脏狂跳的那种感觉。这种感觉持续了五六秒钟。在这五六秒钟里，肖瑞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终于，在一阵兴奋的神经痉挛过后，肖瑞的右手还是缩了回来。

      这个场景，在肖瑞身上已经重复了上百遍上千遍，准确地说，在最近两年里，肖瑞一直都想打这个电话。"48360079”，这个号码在她的心中随着时间的流逝，不但没有一丝淡忘，还反复地折磨着她。两年来，她一遍又一遍地想着这个号码接通以后应该说些什么话，以及接线人对这些话的反应，是暴跳如雷?还是终日惶恐?反正只要这个电话接通了，后果就一定是非常严重的。

      可是肖瑞始终没有打。不，是始终没有让这个电话打通，每次即将到“9”的时候，手就止不住地抖，心脏也像要跳出来一般，于是她就不敢再按下去了。只有一次，电话打通了，可刚响了一声，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慌忙地挂断了。事后肖瑞很后悔，可是她就再也没敢打过去，那种勇气也就只有那么一次。

        此刻肖瑞像得了一场大病一样感到非常虚弱。她斜倚在椅子上，瞪视着电话上的数字键。

        “肖瑞，我妈给我来信说家里安电话了，这回放暑假你就给我打电话吧，不用写信了，怪费事的。"课间休息时，刘乔手里举着一个信封，快乐地说。 

        "是吗?多少号?"肖瑞从课桌里翻出一个笔记本，右手执笔看着刘乔。

        刘乔笑着掏出怀里的电话本，“我自己也没记住。 --啊，48360079，别写错了啊。"

        肖瑞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号码，读道:“48360079，对不对?"见刘乔点头，又接道:“放心，记住啦!铁哥们儿家的电话号还能记错?"

        两个好朋友笑在一起。

      肖瑞坐在我的面前，不知不觉地，眼泪已经流了出来。“我总是感慨:那个年代，大学时的我们多么快乐啊!没有烦恼，也不懂悲伤，单纯而又幸福。而如今时过境迁，每每想起和刘乔一起逛早

市、一起挤公车、一起天南海北神聊的种种往事，感觉仿佛是在云里雾里，又仿佛是一场金色的梦境。"

        我细细地品味着她那金色的梦，梦里充满着两个女孩的开朗的笑，充满着年少的天真和放纵。

        一切似乎都无可预兆，又似乎有所暗示。这一切微妙的变化也就理所当然地，像三月里暧昧的春风，像初秋清晨混沌的浓雾，在女孩的笑闹中缓缓地拂过，又渐渐地发生了。

      “我叫刘乔。刘邦的刘，小乔的乔。我是肖瑞最好的朋友，我知道你叫袁铁，我经常听她说起你。"

      刘乔的眼镜片在太阳光下一闪一闪的。

      袁铁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肖瑞还会有这么"正经”的朋友。他以为以肖瑞这种性格，交的朋友一定也像她一样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刘乔这一番近乎“庄严”的自我介绍，显然吓到了他。

      "扑哧”刘乔看着袁铁站在面前呆呆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袁铁终于醒悟过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听肖瑞说过，你想来我店里学做网页什么的，有时间的话，你就过来吧，不懂的地方我教你。其实这些东西挺简单的，肖瑞就是太爱玩了，所以老是学不会。"

      “你居然敢说肖瑞的坏话，她一定不会放过你。”刘乔拽着我的一只手，笑嘻嘻地说。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肖瑞放下红酒杯，喃喃地说:"第一次。"

        "这第一次，竟是我主动把刘乔介绍给袁铁的。刘乔说在学校的微机室上机时间有限，学不到什么东西，我就拉着她去了袁铁新开的网络公司。而那时的我是那么天真，竟然以为会有永恒的友情和爱情。甚至于在刘乔一次次地去袁铁的店里学习时，我还在街上闲逛，在宿舍里睡觉，在教室里吃东西。--刘乔身上有一股劲儿，和我不一样。她是那种为得到喜欢的东西不惜任何代价的人，--这是我后来才悟出来的。有一次，我们俩一起在站前商场看上一对发夹，由于太贵当时就没买，可是一个月后，刘乔竟戴着那对发夹出现在我面前，还送给我一对，"说着，肖瑞从包里拿出一对淡紫色的发夹，亮晶晶的。“那是她省了一个月的冷饮钱买来的。而我从那个柜台出来后只是抱怨了几句，干脆把它忘记了。这是她与生俱来的一种个性，我是学不来的。"

      "当然，她的这股劲儿同样用在了学电脑上。刘乔聪明，在学会了课程上的基础知识后，她没有安于现状，而是向更高层次钻研。袁铁见她聪明，又好学，也愿意把自己的本事教给她。于是，就

这样，一切也就顺理成章地发展了下去。"

      肖瑞说到这里，我打断了她的叙述:"这么说，刘乔是有计划地接近袁铁了?"

    "客观地说，不是。"肖瑞又喝了一口红酒。

      “应该说，刘乔或者袁铁的感情发展到最后，已经改变他们的初衷了。刘乔确实只是想学习，而袁铁在不断的教授中渐渐地发现刘乔就是自己一直需要的一种人，完全可以成为她事业上的帮手，就是这样。”

      "你就没发现刘乔的变化?"我问。

      肖瑞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像是在回忆。终于她抬起头，叹了一口气:“没有。"

      “那么，最后，"我急切地舔舔嘴唇:“在知道了这一切后，你没有采取补救措施吗?"

      肖瑞苦笑:“补救?袁铁一直在动员我多学一些，将来可以帮他支撑事业。而我天生就不是事业型的人，我和刘乔是完全不同的。"

      “后来是袁铁主动找我谈的。”肖瑞闭着的眼睛睁开了，又确定了次，“对，是他主动的。那时我已经毕业了，在送我回家的火车上，袁铁说，既然我们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倒不如大家分开一段时间，冷静地想一想。我没有说话。袁铁又说，肖瑞，我们可能真的不太合适。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刷地涌了出来。我哭着问他，是不是和刘乔之间真的有了感情?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说这事和刘乔没有关系，说刘乔还特意

叮嘱过他别做对不起我的事。我当时可能是疯了，歇斯底里地叫:可你们就真的对不起我了呀?我四年的感情啊!我四年的友谊啊!全都被你们毁了!

      袁铁终于也哭了，他低声地祈求:肖瑞你要相信我，我最初之所以跟家里抗争，要开一家自己的店，就是为了让你过得更好，你相信我!

      我不理会他的眼泪，还在大叫:可你明知道我注定成不了你事业上的帮手!

      袁铁顿了顿，低声地、缓慢地说:我以为，我以为我会慢慢地改变你。肖瑞，对不起，我没做到，我真的没做到.....

      当时车厢里好多人都在好奇地张望，我哭得没了力气，浑身发抖，手脚冰凉，袁铁伸出手，我狠狠地甩开了那只手，他的手在硬座车的桌沿上撞出了当的一声，我又一把拉住了那只手，死死地抓着。

      袁铁泪流满面地抬头问我:肖瑞，你恨我吗?我认真地、重重地点了点头。袁铁猛地低下头，把我的手埋在他的脸下面，喃喃地说:肖瑞，你不该恨我，你不要恨我，你别恨我--”

      说到这里，肖瑞停住了，她的浑身都在抖，泪水更是流了满脸。她注视着前方，目光空洞而深远，就像是回到了当时，那节充满伤感的车厢里。

      我拿起酒瓶，往肖瑞面前的杯子里加了一些红酒。她这才回过神来，苦笑着转动着杯子，注视着里面清亮的液体。

      “后来，我就再也没去过那个城市，也不知道他们后来怎样了。我从心底恨刘乔，恨袁铁，恨他们破坏了我心中圣洁的友情和爱情。于是我就想到了给刘乔的家里打电话。"

      说到这里，肖瑞又喝了一大口酒，脸上开始泛起红晕。

      “最初，我想打这个电话，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想怎么样。也说不清是希望听到刘乔的声音，还是想得知她不在家的消息。有时我甚至想，既然刘乔已经不再是我的朋友了，我就干脆给她造个谣，告诉她的父母她在外边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可是我不愿意这么做。于是我又想以朋友的身份打听一下刘乔的近况，她是否留在了那个城市?有时我又想，也许刘乔最终并没有和袁铁走到一起，以她的性格，完全有可能做点什么自己的事业一一反正，我最终没能打通这个电话，每当按到7时，'9就按不下去了，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准确地讲是不知道我想得到什么。有时我真想狠一点，让她家里人为她担心为她惶恐，可是我又一想，她的父母毕竟是无辜的;而且如果刚好是刘乔接了电话，我又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她。

      由于这些原因，我的这个念头一拖再拖，就这样持续了四年。最近几天更是发展到天天做梦的地步，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肖瑞一口气说完了这么多的话，头上已经出了虚汗，像一个病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说完，她如释重负地抬头看着我。日光里带着求助的神情。

      “肖瑞，你不应该让这个念头再继续折磨你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你已经结婚了，不是吗?这对你的丈夫是不公平的!" 

    “他......"肖瑞显得有些迟疑，"其实，从那天下了火车的一刻起，我的心就已经死了。我的丈夫，只是刚好在我生命中到了一定的时间出现的一个人，我根本不在乎这个人是谁。这并不重要。"

      “可是，黎斌对你不是挺好吗?你为什么偏要对袁铁放不开呢?"

      "他对我越好，我越是不安，我感觉自己是个游荡的灵魂，不该爱别人，也不该被人爱。"

      坦白地说，这种观点我无法接受了。我站了起来:“既然这样，肖瑞，今天你就打这个电话，了结这一切!有些连时间都无法冲淡的东西，你既然逃避不了，就只有勇敢面对!"

      "其实，都过去四年了，我也不想再恨她了。我就是总想起我们作为好朋友的那些日子，而且也想知道，刘乔最终到底有没有留下来。尽管是这样，我仍没有勇气听见她的声音。”肖瑞叹气。

      “既然这样，我帮你打。"我拿出手机:"多少号?"

      肖瑞紧张地看着我:“48360079。"

我边读边按:“4-8-3-6-0-0-7-"

      “等等!”肖瑞疯了似的抢过我的手机:“别打!"

      我不耐烦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我想来想去，还是我自己去打吧。--我给她打。"肖瑞的声音越来越小，忽地抬起头，坚定地说:“放心吧，我今天一定打过去。你等我消息。"

      我望着她的背景消失在门口。

      晚上六点半，我在厨房里洗碗。老公突然在屋里喊我接电话。我没顾得上擦手就跑进客厅。

      “肖瑞，怎么样?"

      “喂，是张姐吗?我是黎斌。肖瑞突然晕倒了，你知不知道她是怎么了?"

      我心中一紧:“她怎么会晕倒呢?"

    “我下班回来，就见她拿着手机倒在地上晕过去了，我叫醒她，问啥也不回答，就一直发呆流眼泪--她下午不是去过你家吗?”

      形势紧急，我也来不及多想了，冲口而出:“你有没有查过她的手机?"

      黎斌的声音好象很疑惑:“就是这个才奇怪。手机上显示最后联系的是一个座机号，我拔过去了但没打通，说是空号了。"

      我颤抖地问:"是多少号?"

      “48360079!”黎斌十分肯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