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陆凡离开的第206天了。在我的世界里一切都还是破碎的声音,整个世界的空白被压抑填满。
在这个小小的房子里,在一个个深夜里,我甚至能听到蚊子的翅膀与空气摩擦的声音。我大声地对着夜空、遥远的城市大喊,可是发出的声音却一次次、一层层地飘散在空气中。
我和他在一起已经五年了,也就是1826天,43824小时,2629440秒。可是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没有100天。
我们确立关系之后的不久后,他就告诉我说,上面有一个任务,要他去做卧底。他是一名缉毒警察,那一年他29岁。
那一天,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说:“槿儿,你说万一我回不来,你还会爱我吗?”清澈的眼眸在我的心里闪了闪。
我说:“怎么可能回不来啊,你之前不是说这次任务很简单吗?”我的心阵阵泛痛。
他安静地捋着我的发丝,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在别人眼里,他是一级警监,可是在我心里,他就是一个平平凡凡的警察,我最爱的人。
我们当初是通过朋友介绍认识的,那一次相亲,我就对这个男人心动了,他穿了一件军装服,刚刚坐下就和我解释道:“我刚刚训练回来,我害怕迟到,没有来得及换衣服,就来了,实在抱歉啊!”
我说,没关系!他看见我穿了一件米黄色的衣服说:“我最喜欢米黄色了,我的老家是陕西的,格调都是黄色,而我在这黄色的系列中,最喜欢米黄。”
他继续解释道:“米黄,经过了收获和贮藏粮食的季节,终于尘埃落定,当一点点的侵蚀将它刻板的状态蚕食殆尽时,那种收获之后的尊贵便荡然无存。”
我时不时地看着他的眼睛,我等他说完之后说:“你的这个解读真好,只不过我最喜欢的颜色是铜橘。”
他看着我笑了笑,“铜是铜锈的铜?橘是橘子汽水的橘吗?”
我点了点头,他说,他第一次听说这种颜色。
我说,就是铜钱的那种颜色,如果单看它闪闪发亮的光泽的话,是一种享受,圆滑的质感与质朴的韵味都充分说明了制造时的那份艰辛,但随着年深日久,渐渐地会蒙上一层乌华。
他说,听朋友说,你是一个军医。他开玩笑的说,医生和警察很配。只不过我们两个的职业都很特殊,说完他就哈哈大笑。
我问他,这么多年为什么没有谈恋爱?我听朋友说你单身了29年。
他说,这个问题怎么说呢,可能是因为我的职业比较特殊吧!有了家之后也是要担惊受怕,我不想要任何人伤心难过。
我看着他的眼睛说了一句,你这个人很自私,自私到从来不为自己考虑。
他满脸的问号,我说,你不能为了国家奉献你的一切啊!
他一脸正经地说,现在不就是不打算这样了吗?才相亲的,要不然我不会相亲的。
我没有忍住,笑了出来。他在那边一脸呆萌的看着我说,你笑起来很好看。
气氛变得有点暧昧了,我说,谢谢你,其实我感觉你平常不怎么笑的。
他紧绷着脸说:“我在警局里是这样的,你看看我的表情。”接着他给我表演了一个黑猩猩打怪兽的表情。人总要有点信服力的,我不能一直逗比,还有假正经,要不然怎么在警局里混下去。
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我第一次有了那种心动的感觉,其实心动很简单无非就是那一个时刻,那一个人,可是发生的故事却是复杂的。
就这样我们慢慢的认识了,那次相亲之后,互换了手机号,可是我们并没有什么交集。我以为我们就会那样静静地淡去。
可是2006年10月8号,晚上正好到我在医院里轮班,刚刚假期结束,我似乎还在假期中沉浸着,虽然我只有短短三天的假期。
晚上的时候,我捂着阵痛的胃,在一个拐角里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那个人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还没有散去,带有一股薄荷味的清凉。
我抬头看了一眼是他。我的眼神有一点躲闪,赶快退了几步,可是我放在胃上的手却忘记了收回。
他看了我一眼,拉着我走了出去。我说,你干什么?我不能出去的,等一会儿我要去值班了。
他说,你又没有吃饭?我有点震惊的看着他说,你怎么知道我有胃病。他说,那一天我看见你包里小瓶的复方镁铝片了,我妈就经常吃这种药。
他把我拉到旁边的一家牛肉丸子店,和老板说了要一碗牛肉丸子汤多加点粉条。
我说我从来没有在医院门口吃过饭,我感觉不干净,就没有吃过这边的饭。
他说,很好吃的,你尝尝就知道了,我和我队友经常在这吃,他们家的牛肉丸子特别筋道。
我对陆凡说,你像是在哄小孩子。说着我就用手去摸我剧痛的胃,它好像听不懂我的话,我真的不想让它痛,可是它偏要痛。
胃痛的那种感觉,真的不想要有第二次,可是它不可能除根的,我用很多偏方都治过了,它还是没有好,这是我很早就留下的病根,当初在大学的时候,我经常不吃饭,慢慢地就得了胃病。
他看着我有点狰狞的微表情,把凳子挪到了我的身边,把我抱在了怀里,我真的疼的全身都没有力气了,就那样靠在了他的肩上。
没有几分钟,老板就端来了一大碗牛肉丸子汤,老板说:“陆警官,这个是你女朋友啊,第一次见你带一个女人来吃饭。”
陆凡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就从桌子上端起那碗汤,盛了一小勺吹了吹,放在了我的嘴边,我有点小孩子气地说,我不想吃,我的胃很痛。
他温柔的说,我抱你一会儿,一会儿你再吃。我那一次胃痛就静静地躺在了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的男人的怀里,感觉我们发展的挺快的,超乎了我的想象。
好像就那样,我们慢慢地确立了关系,我是陆警官的女朋友,听着真爽。
后来的有一天,我问陆凡,我们只见过一面,为什么发展的这么快啊?
他说,我们其实见过很多次面的,我见过你很多次,在你们医院门口。只是你没有见过我罢了。
我撇了撇嘴说,那是不是很不公平,我竟然没有见过你,我略带哭腔的在他的耳边轻轻的说。
他紧了紧脖子上的领带说,我喜欢你就够了。
原来我才发现,他一切都是有预谋的,他在我的眼中是个十足的大坏蛋。在一起之后,我才发现他是那么的令人着迷,我越来越依赖他了。
陆凡比我大三岁,我在朋友眼中都是大龄剩女了,之前我感觉一个人挺好的,一个人很自由的,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不用考虑别人,可是我和陆凡在一起之后,我慢慢学会了如何去爱。
陆凡总是嘲笑我是个笨蛋,我在他眼中是个十足的小笨蛋,而他在我眼里却是个大坏蛋。他是G大毕业的,最好的公安大学。
我在生活上其实有点一窍不通,我爸妈都是大学老师,而我从小到大,什么都没有干过,后来慢慢离开了我爸妈,我也勉强生存了下来。
每次我自己做错了事情之后,我就会把责任推脱到陆凡的身上,我说,陆凡都怪你,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弄成这样。
他说,智商上的缺陷难道也怪我?那么天雷下暴雨都是我的错了。我早已经习惯了和他斗嘴。
我专门刺激他,我说,我本来是没有要喜欢你的,只是你比别的男人长得好看那么一点点,聪明一点点而已,你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我故意把“菜”拉了长音。
他说,你说什么。我就继续说,我们智商不在一个频道上,我的智商比你高很多。
他说,我心甘情愿,你一辈子比我聪明。
我最抵挡不了他偶尔的温柔我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依旧眉开眼笑,侧过脸刚想夸奖他两句,还没有开口,他就迅速靠了过来,一只手扶住我的后脑勺吻住了我。
我眼睛睁大,手里的东西噼里啪啦掉到地上,陆凡盖住了我的眼睛,专心致志吻了一会儿才松开把我抱住,叹息道:“都亲了这么多次了,怎么还一副被雷劈过的样子。”
那个时侯,我们现实的较量还占上风,所以总把岁月想的太平坦,不知道风暴往往隐于平静吧!
我总是好奇,陆凡在我的生活中,特别温柔,而他在警局里却是另一副样子,他的队友们都有点怕他,一方面是实力上吧!陆凡的确很优秀,他曾经破过几次缉毒案件,获得了省级二等奖。
还有就是他长了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我听他的兄弟们说,他严肃的样子吓死个人,我说,我好像没有见过。他们一致地说,嫂子好福气,大哥的温柔估计都留给你一个人了。
他们都在那不怀好意的笑,我想可能是吧,一个人的正反面都是平等相对的。
陆凡去当卧底要走的那个早上,我把他的一件白色体恤,一件蓝色体恤,一件黑色体恤,三条内裤,两个腰带,三条黑色裤子,一件一件的叠好放在了行李箱,又一件一件的拿了出来。
陆凡看到我这样,在我耳边轻轻的说,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呢?
我终于忍不住大哭了起来说,陆凡,你就骗我吧,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次任务的危险性,你老是让我别担心,你是不是不想对我负责了?
陆凡紧紧地把我抱在了怀里,我们都没有说话,那一刻世界仿佛就沉寂了,我多么想所有的东西都停在那一刻。
“我答应你,我一定安全回来,我回来我就娶你。”陆凡略带沙哑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这些场景在我的认知里就好像在昨天一样。
他自己把所有的东西都塞进了一个小小的行李箱里了,然后扭头就走了,没有看我一眼。
我知道他舍不得我,就算我们仅仅在一起100天,可是在这一百天里,他给了我所有他的温柔,让我知道,我不只是一个人,我还有他。
我就这样慢慢地平复了我的情绪,慢慢地等他回来,我不敢看电视上的缉毒影片,因为我知道陆凡去的地方比那个危险一百倍。
所有的枪林弹雨都是真的,不是影视剧里的虚假剧情,我不敢想象陆凡经历着什么,我不敢想他能不能活着回来。
高质量的工作总会有难度的,他走之前的那个晚上说本来这个任务有三个人选择的,他,高哥,还有林子。高哥的老婆快要临产了,而林子他爸爸上个月才去世。他就和局长说,他去。
他手里的纸被搓成了一团,我看得到他的无奈,我这次真的不想刺激他了,我能给他的就是我的关怀了。我知道他舍不得我,纵使有万般可能他都不会这样的。
在他离开的每一个日日夜夜我都在祷告,他能安全回来,我之前不信佛的,为了他,我特意跑到山上为他祈福,那个方丈送给我的一个护身符,我到现在还戴在身上。我想我替陆凡戴着,这样他就能一直平安。
或许恶运总是来的那么突然,不知道哪一天它就悄悄地降临了。
医院门前原本高大的蓊郁的树木已经变得光秃秃,金黄的树叶在地上铺了一层。我依旧在每天八点到医院上班,可是我感觉那一天所有的东西都是可怕的沉寂。
那一天医院里没有太多的人,我就闲了下来,把弄着陆凡几年前送给我的那一盆多肉,它已经分了很多小多肉了,我都送人了。只留一个大根,因为这是陆凡送给我的。
坐诊室里,一阵电话铃声打破了这久违的安静,我接通了电话,电话那头是官腔话说,你是沈槿儿吗?
我说,是,请问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的男人声音有点哽咽说,陆凡牺牲了,这个消息我们刚刚得知。他的遗体我们无能为力凑齐。
我电话都没有挂,跑到警局就去问到底怎么回事,会不会弄错了。结果我到医院才知道陆凡死前经历什么。
他落入毒枭之手后,遭到了惨无人道的折磨。
下巴、颧骨、气管全部被敲碎,肋骨断裂,双腿被剥皮,四肢中弹,致命伤是头骨被凿开。整个折磨过程持续了30多个小时,为了让他保持清醒,毒贩还给他注射了大量的安非他命。
我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真的无法想象那种痛发生在他的身上。
我大声地嘶吼着,你们为什么不去救他,为什么?为什么?本来就不该他去的,你们为什么选他啊!
我无声的抱怨之后彻底晕了过去,我在医院醒来后,多希望这是一个梦啊!这样就不是真的了,这样陆凡就还活着了,这样我就还有希望了。
林子在我身边陪着我,他给我看了陆凡最后一条消息“沈槿儿,我爱你,你照顾好自己。”这个是陆凡最后发来的信息,那个时候他可能就已经知道自己难逃了。
我的泪一滴一滴地往下落,打在床单上,一滴一滴地消失不见了,像陆凡一样,永远的消失在我的世界里了。
陆凡这次任务没有细致的给他爸妈说,他爸妈只知道他去执行任务了,而不知道是什么任务。
陆凡的遗体在毒枭手里,没有被运出来,他截获了很多毒品,可是就因为一个小小的差错,就被发现了。
这个他们都不告诉我,我知道这是机密,陆凡的爸妈从陕西到北京来了,起初,他们并没有告诉是陆凡牺牲了,只是说,陆凡获得了国家级的奖项,要他们来参加。
到北京之后,局长把这件事告诉了他的父母,阿姨直接就晕了过去,可能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的儿子陆凡这样就牺牲了。
他的爸爸静静地看着天花板,眼神里空洞无力,手在不停地颤动,一个老人心里该是多么到的愤怒啊!一切都是无声的,无声的寂动,无声的沉吟。
陆凡的葬礼举办之后,他父母就回老家了,带着他的勋章,只是没有带走他。我对叔叔阿姨说,以后有什么需要我的,我一定会全力以赴。
阿姨说,姑娘,你要好好的,祝你幸福。我抱了抱阿姨,在她的肩膀上大哭了起来,阿姨也忍不住了,我们就那样抱着痛哭。
我看着阿姨和叔叔坐上回陕西的火车,他们对我不停地挥手,我心里想着,希望一切都过去,这样我们都可以好好的生活了。
可是一切寂动过后,带来的却是巨大的沉痛,痛的我都无法呼吸。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每一个东西上面都会有一个日子,秋刀鱼会过期,肉酱也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我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上,我对你的爱会不会过期。
我想要的稳稳的幸福,可是陆凡你给不了。
锁上我的记忆,锁上我的忧伤,不再想你,怎么可能不再想你。快乐是禁地,生死之后,找不到进去的钥匙。
我多想有一天我能梦到那片米尔马森林,那个你牺牲的地方,那个地方燃起的旧火会不会有你的样子呢?
陆凡,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