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女的肖像

暴风是大雪的前兆,大雪则预示着危险。雪一停,凶案就已经发生。

从小怕冷的我,刚下一飞机,就后悔来到这里。

当飞机还在滑行的时候,临近座位的人发出一声得偿所愿的叹息。她说:“看啊,雪!”我下意识的探头看,从小小的舷窗向外窥见了一生难忘的景致:机场橘色的灯光下,纸片大的雪花在悠然的翩飞,每片都闪耀着晶莹的微光,竟给人一种温暖的错觉。

踏出舱门以后,雪依然美丽,风却过于锋利。咄咄逼人、无孔不入,凶狠地剐蹭着每个异乡人的脸。我甚至睁不开眼睛再去看雪,身旁也再无旅客对于雪乡美景的欢呼和赞叹。

就是在这样一个暴风骤起的夜晚,刚下飞机的我又乘坐了三个半小时的车,辗转来到了参花林场。

接我的司机是个红光满面,看起来很快活的大叔。他叫吕平,在我预定的民宿工作,负责接送游客。路上他一直对我说:“你真的很幸运,暴风是大雪的前兆。要是再晚一点,你可能就进不来了。”

被他说中了,我们抵达住处,刚停好车,大雪便接踵而至。

本该是日出时分,密集的铅灰色云层却看起来压抑又不祥。顷刻间,铺天盖地的雪就席卷而来,使天地生烟,几乎不能视物。


雪居与雪女

这个叫雪居的民宿,跟我想象的不一样。

我本来对于这里没有抱什么期望,在网上随便选的,200块一天还包三餐,能好到哪儿去呢?结果一进门我就震惊了,前厅温暖又明亮,陈设简洁优雅。硬木地板一尘不染,一进门就要换鞋。没有我想象中的艳俗大花被装饰,反而呈现出一种干净又精致的风格。

不过房子带给我的惊讶远没有它的主人多。以至于他们热情相迎,我却像被钉在了原地,傻傻的盯着他们看。

走在前面的是我有生以来见过得最美的人,如果只看脸的话。她不仅皮肤白到耀眼,五官更是精致深邃,眼睛弯弯的,自带笑意,看起来非常甜美。

我有一种强烈的冲动,就是好想把她画下来。头脑里突然浮现出一个词“雪女”,我想如果雪能以人的姿态现身的话,应该是她的样子。但是她非常矮,几乎是儿童的身材,脸却绝对是成年人的脸,乍见之下有些怪异。

而随后跟来的中年男人,像是丑陋的化身。他非常胖,头很大,五官却挤在一起。头发几乎秃了,脸上蒙着一层厚厚的油光。

他见到我就伸出五个指头都像香肠般肿胀的手说:“幸会幸会,我是这里的老板乔木参。”

有浓烈的口气喷到我的脸上,就像他的舌头已经在嘴里腐烂了一样。不仅如此,他的身上也散发着恶劣的气味,仿佛裤子许久没有洗过。

“呃......我叫程野。”我正犹豫要不要伸手回握,“雪女”挤开他,及时化解了尴尬。她笑盈盈的说:“我叫乔春雪,叫我春雪就好。他是我爸,他不太管店里的事,有什么问题你找我就好。”说完用雪白的手飞快的握了握我的手,冰冰凉的触感。

我更惊讶了,这两个人竟然是父女吗?

没想到是,接下来还有一连串更令人惊讶的事物在等待着我。

我的房间在二楼,刚放下行李,春雪就来叫我吃早饭。

落座之后,我发现除了春雪父女和司机吕平之外,席间还有两个陌生面孔,都是女人。一位是颇有风韵的妇人,看起来四十多岁,眉眼跟春雪很像,只是皮肤稍黑。跟春雪不同的是,她给人一种很妖媚的印象,也许是因为画着非常厚重艳丽的妆。

我暗自猜测她大概是春雪的母亲。

另外一位则是看不出年纪的老婆婆,同样令人印象深刻。如果人类能活到200岁,应该就是她这幅样子。脸上长满皱纹和褐色的斑,就像同时风干又腐败的苹果,可是眼睛却很明亮有神。

一番寒暄过后,我才得知我猜错了。春雪的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离世,那位美妇人是她的小姨,叫楚晴雪。介绍完自己,她用娇嗲的声音对我说,叫她雪姨就好。

而老婆婆的身份很特殊,她如今在乔家做一些帮厨、清洁的零活儿,却很受尊敬。

早年她是接生婆,春雪和她的母亲还有雪姨都是她接生的,能接生两代人足以说明她非常年长。她接生还有一个特殊的要求,就是如果生的是女孩儿,取名的时候一定要带上她名字里的“雪”字。

所以参花林场几乎有一半的女人名字里都有“雪”,人们都叫她雪婆婆。

这些事多半都是雪婆婆说的,她虽年老却很健谈。我一边听她说着话一边狼吞虎咽,虽说是早餐,菜色却极为丰盛。有酸菜排骨粉丝煲、小鸡炖蘑菇、红烧雪蛤、干炸茧蛹,凉拌拉皮以及许多我叫不上名字的特色菜,都用很大的盘子盛着。饥肠辘辘的我顾不上矜持始终在狂吃,心里不住感叹这次预定的民宿性价比真是太高了。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家常,氛围很热络。不过刚才还很热情的乔木参吃饭的时候却很沉默。他的座位挨着春雪和吕平,可是这两人却像是故意的一样,都坐的离他很远。他一直用一个窄窄的玻璃酒杯往嘴里送酒,还问我喝不喝。被我拒绝以后,就阴沉着脸,一副很扫兴的样子。

我第一次见到吃早餐会喝酒的人,想必他中午和晚上喝的更多。

吕平又一次说我很幸运,因为本来要入住的客人都被风雪所阻,不能成行。

我将是接下来的一周里,雪居唯一的客人。


雪地杀机

因为过于劳累,吃过午饭我就躺在了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我想起这次旅行初衷,表面上是想看看在南方见不到的大雪,也想画一组雪景参加一个小型画展。我对家人和朋友都是这么说的,可我其实是想逃避,逃避人生的选择。

我是学美术的,谁都知道画画不能养活我。我虽然不必为面包发愁,家里给我安排了一份工作,可理想又在沸腾。安逸的未来令我感到空虚和乏味。该怎么选?反复问自己这个问题,我只能品尝到痛苦。

所以已经失眠许久的我,来到这千里之外,又失眠了。

刚入夜时,一个念头使我起身,我想到外面看看雪乡的夜晚。走到前厅却听见两个人在争吵,声音粗鲁又模糊,内容似乎和钱有关,夹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是两个男声,所以应该是民宿老板和司机吕平。

我一时没了兴致,就又转身回房。

一夜过后,我对雪居越发满意了。我的房间有一扇面向庭院的大窗,窗玻璃擦得非常干净。仔细看窗台上竟然有个玻璃瓶子,里面插着不知名的黄色小花,清新别致。刚醒来我就知道雪停了。阳光呈现出干净的柠檬色,透过白纱窗帘,照得我鼻子发痒。

抬眼就望见白雪皑皑的冬景,一排排墨绿色的松树守望着雪野,就像许多圣诞树。湛蓝的天上没有一丝云彩.......细看之下,庭院里竟然有个人在对我挥手,是一个穿着红色羽绒服的女人。

我打开窗,看清了她是谁,是雪姨。也听见了她的尖叫。

她说:“死人了!”

我鞋都没有穿好就下了楼。赶到雪姨呼叫的地方,只见她面无血色地指着地面上一个黝黑的洞口,四方形的,像是通往地下室一类地方的入口。

我问她:“雪姨你怎么了?”,她涂过艳色口红的嘴唇颤抖着说:“放菜的地窖,你下去看看......死人了。”

我这才发现她身旁有一个很大的筐,里面装着满满的白菜。以前听过因为东北的冬天太过漫长,人们会在地窖里贮存用于越冬的蔬菜,看来此言非虚。

可是地窖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骇人的事呢?

我沿着木质的扶梯进入地窖,发现这里很大,竟然接通了电灯,所以并不黑。靠近窖口的地方整齐摆放着的白菜和萝卜,数量多到看起来可以按吨来计量。再往里走则有茄子土豆胡萝卜等根茎类蔬菜,放在许多巨大的竹筐里,就是刚才我在上面看到的那种筐。不过这片区域很凌乱,有两三个筐倒了,不少菜散落在外。

一个穿着杂色皮草外套的男人躺在地上,粗短的腿上套着翠绿色的裤子。他肥胖的脸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发黑的舌头从嘴里往外耷拉着。

是民宿老板乔木参,很明显他死了。

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他死了比活着还要难看。

奇怪的是他脖子上绑着一条醒目的红绳。很鲜艳,有手指粗细,看起来是棉质的。直觉告诉我,这绳子就是凶器。

第一次见到死人,我的心跳不止,头脑被强烈的不真实感占据着。地窖里的温度很低,尸体并没有散发出尸臭。可是因为乔木参生前的味道就并不好闻,所以我还是必须屏住呼吸,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吐出来。

掏出手机想报警,却发现地窖里没信号,于是我强压恐惧,用手机给尸体拍了一张照片。

爬出地窖就看见一脸惊惶的雪姨,她头上罩着羽绒服帽子,焦急地抓住我的手臂。“我姐夫他是真的死了吗?”

我点点头,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她突然哭了起来,就像我按下了一个能控制她情绪的按钮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她的悲伤并不真实。

我急忙报了警,电话转到了镇上的派出所。接警的人说现在大雪封住了路,出警有困难,叮嘱我不要破坏现场,路面清理好他们会尽快赶到。

刚挂掉电话,看见雪姨睁圆通红的眼,就像发现了什么比尸体更可怕的事一样。她对我说:“凶手好像还没有走!”

看见我一脸困惑,她又用发颤的声音示意我:“看脚印。”

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有我的运动鞋脚印,雪姨的高跟皮靴脚印,很清晰的两排。还有两排模糊一点的脚印,上面覆盖了一层薄雪。显然一排是乔木参的,一排是凶手的。

可是没有反方向的脚印!

也就是说凶手走到这里杀害了乔木参之后,却并没有折返。他还躲在地窖里吗?想到刚才自己贸然下去也有惨遭毒手的可能,我不禁有些背脊发凉。

“赶快回去吧!太危险了。”雪姨说。

我跟她一起把菜搬回了雪居,然后告诉其余的人这个噩耗。


凶手是人参?

为了保护现场,也因为担心凶手还在地窖里躲着。我和雪姨拦住了泣不成声的春雪,不让她靠近地窖。她看起又虚弱又疲惫,始终像很冷一样佝偻着上身,越发显得矮小,跟昨天明媚的她判若两人。

司机吕平和雪婆婆则没有表现出丝毫悲伤。吕平依然是一脸快活的样子,午餐时还喝了酒。雪婆婆则表现的很奇怪,看过我拍的凶案现场照片,她不停地自言自语:“报应来了,报应来了。”好像知道什么隐情一样。

我问她是不是知道什么,她说:“木参这是被成精的棒槌害了。挖棒槌挖了半辈子,发了横财,报应来了啊!他脖子上绑着根红绳就跟栓棒槌一样一样的。棒槌是能变成人遍地走的,这是被挖到断子绝孙,找他报仇来了。”

我不是很明白她说的话,就询问吕平是怎么回事。经过他一番解释,我才知道雪婆婆所说的“棒槌”就是当地人对人参的的俗称。

乔木参早年是个“把头儿”(就是挖参人的称号),他寻参的本领了得,总是能发现已经越来越稀少的野山参。所以才发了财,盖起这栋雪居。

挖参又叫“放山”,发现了人参,一般要用系了古钱的红线拴在人参上,防止它变成小娃娃跑掉。然后才会开始“抬参”——把人参完整地挖出来。

以前吕平也是跟着乔木参一起挖参的。他说照片上的乔木参的死相的真的像被拴住的人参,所以雪婆婆才会那样说。说这些的时候,吕平一直满脸堆笑,就像惯常给游客讲一些乡野趣闻一样。

既然早年一起挖参,现在又给雪居做司机,他跟死者应该交情不浅。可是我总觉得乔木参死了他好像很开心,如果真的是这样,未免太残忍了。

我突然联想到昨晚听见的争吵,再看看眼前这个一脸快活的男人,感觉不寒而栗。

我绝不相信人参会杀人,可是刚才脚印的事真的很诡异。凶手如果不是还躲在地窖里,就是有凭空消失的本领。


单向脚印之谜

傍晚时分,警察来了。

勘察完现场之后,一个面相和善的老警察通知我们做笔录。六个人被轮流叫到一个小房间里问话。最先是雪姨,然后就是我。

问话的还是刚才那个警察,我有些紧张。

“是你和楚雪晴一起发现尸体的对吗?”

“也不算是,是她最先发现,我是被她叫过去的。”

“你不是这里的房客吗?她跟你应该并不熟,为什么要叫你?”

“因为她没有带电话,我当时又正在房间里看窗外,看见了她在呼叫。”

“请问昨晚22:00-23:00之间你在做什么?”

我明白这是在调查不在场证明,这个时间毫无疑问就是乔木参的死亡时间。

“昨天我睡得很早,那段时间我在睡觉。”所以我是没有不在场证明的。

我决定趁现在问他我始终很介意的一件事。

“我想知道你们彻底搜查了地窖吗?凶手可能还在里面!”

“为什么这么说?”

我说了脚印的事,得到了明确的答复。

今天一直没有下雪也不刮风,现场保护的很好。警察也注意到了脚印有蹊跷,所以仔细搜索过地窖,并没有人躲在里面。那两行被薄雪覆盖的脚印已经做了鉴定,有一行是死者的确证无疑。另外一行是一种常见的家用大码胶皮靴留下的脚印,这种靴子参花林场几乎每一个人家里都有,因此很难通过比对脚印来帮助破案。

不过凶手也有可能是把这种靴子套在脚上走到地窖,杀人之后又脱下靴子穿着自己的鞋离开现场的。

说完这个推测,老警察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恐怕已经有了嫌疑,因为直到警察赶来之前,离开现场的脚印只有我和雪姨的,地窖里又没有藏人。

我知道自己是清白的,那雪姨......

又问了几个关于其他人的问题之后,老警察开始跟我握手感谢我的配合。还顺带介绍了自己,说他姓张,叫老张就好。接下来的几天老张会一直在这里,希望我能配合他的工作。

我明白他最后说的内容才是重点,最近我恐怕是不能离开雪居了。


冰雪里盛放的花

这几天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看到警察。事情已经过去五天了,死者已经运走解剖,地窖作为案发现场不能靠近。破案好像遇到了瓶颈,碰到警察老张几次他都是愁眉苦脸的。

这种形同软禁的生活对我而言反而很自在。本来此行我也不太想去什么景点参观,回程的机票也并没有买。发生这种事反而给了我一个不必直面抉择好借口,能够心安理得地拖延下去了。所以我吃得很好,睡得也踏实,好像之前那些辗转难眠的夜晚已经离我远去了。

我又开始画画,却没有像起初计划中那样画一组雪景。我找到了更美的事物去描绘,那就是春雪的脸。我已经征得她的同意画一组肖像,名字我已经想好了,就叫《雪女的肖像》。

最近几天的下午她都会来我房间呆上一会,我们有时会闲聊几句,多数时间她就坐在窗边默不作声地做我的模特。我本来是一个与人独处很怕无话可说的人,一沉默我就觉得是自己的责任,变得局促不安起来。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跟春雪在一起却完全没有这种难受的感觉。我不曾觉得她的身高是种缺陷,像孩子一样的身体反而给她平添了几分干净的美感。令人联想到雪,那种飘零的,落于掌间的单瓣雪花,只给人一瞬间的惊艳,便调皮地眨着眼融化。

我喜欢她问我问题,她经常会问我一些关于上海的事。她问我的第一个问题是:“东方明珠是不是粉色的?”发问时她忽闪着浓密的睫毛,脸上总带着淡淡的笑。

我喜欢她在谈起自己时忧伤的神情, 她现在是个孤儿了,这种悲凉不知道为什么会使她显得有些妩媚。我喜欢她因为有些感冒,说话时带有的轻微鼻音。

我甚至喜欢我们之间的沉默。

几天来,我连画了三张春雪的肖像,角度不一样。我最喜欢的一幅是她手捧着小黄花的正面像,就是她放在窗边玻璃瓶子里的那种花。

她说这种花叫冰凌花,是东北特有的植物,会在冰雪里盛放。她知道我远道而来,又不喜外出,特地采来给我看的。我觉得这种花有一种跟她很像的气质,既坚强,又纯真。

通过这些谈话,我也得知了许多小八卦。拼凑起许多零碎的信息之后,我发现这里的每一个人似乎都有杀害民宿老板的动机。

比如吕平其实很好赌,所以才会欠乔木参很多钱;雪婆婆年纪很大了做事情不太灵便,乔木参有好几次都说要送她去养老院,她始终对此很抗拒;乔木参在春雪妈妈死后一直对寡居的小姨子,也就是雪姨存有非分之想,而雪姨断然是不肯屈就的......

不知道警察知不知道这些。不过听老张说雪姨那天晚上竟然有不在场证明,吕平说她那段时间正跟他一起在床上......


融化的真相

就在我几乎完成肖像画的时候,事情发生了出人意料的转变。

那天下午,春雪没有来。我竟觉得百无聊赖,开始对着镜子挤下巴上的一个痘。不知道是不是北方饮食习惯的原因,最近吃的菜都是少菜多肉,所以有些上火了。

就在这时候,门开了。想到来者应该是春雪,我有些暗自高兴。奇怪的是平时她都会敲门,不会这样直接开门进来的。正困惑着抬眼看,却发现是雪婆婆和雪姨。

雪婆婆看起来苍老又哀伤,雪姨竟然素着一张脸没有化妆。没等我问及她们的来意,雪婆婆就张着干瘪的嘴抢先开口:“小程,你实话跟我说,你喜不喜欢小雪?”

我犹豫着说:“呃......喜欢,可是......。”只怕我的喜欢并不是她们想得那种喜欢。

"喜欢你就干脆一点,我是看着那孩子长大的,她喜欢你错不了!你要是也喜欢她,就带她走吧!再不带她走,只怕......"雪姨说的很急,都有些咬字不清了。

“只怕什么?可是我现在也走不了啊,到处都是警察。”我很困惑,犹豫着问。

这时,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刚说到警察,警察就来了。老张说有几个问题要问来我房间的两个人,我想跟去,却被拦住了。

门重新关上以后,我反复思索雪姨和雪婆婆所说的话,为什么她们要让我带春雪走?难道.....

地窖、巨大的菜筐、最近餐桌上食物的搭配、有去无回的脚印、感冒的春雪,她娇小的身影......这些东西不断在脑中闪回,思路突然变得清晰无比。

我恍然大悟,悲伤地发现了凶手是谁。

手机响了,收到一条信息:“带上画,来地窖。”陌生的号码,但我知道是春雪。

进入地窖,我看见春雪坐在一堆蔬菜中间。她穿着单薄的白色毛衣,一看见我就明朗的笑了,那是杀人凶手不可能拥有的笑。

“现在警察正在到处找我,他们应该想不到我在这儿。不过很快就会被发现吧,我只想最后跟你说说话,看看你画的我。”她的语气很凄楚。

“你......应该很冷吧。”我放下画,脱下羽绒服想给她披上。

她却闪开身,去拿画。

“真美,之后看到这幅画的人,应该想不到我其实是如此的丑陋吧。”

她突然掀起毛衣,衣服之下竟什么都没穿。她的身体跟脸一样雪白,小小的胸部就像刚发育的少女。不过令我移不开双眼的是那无暇肌肤上的一道道淤痕,或青或紫,触目惊心。

“你可能已经发现了,这栋房子里的人都希望我爸死,却不知道最希望他死掉的其实是我。”

“他平时对我很好,只是喝了酒就像变成了另一个人,不,是一个恶魔。从我还没有出生时,他就已经在伤害我了。只要他喝酒就会给我妈强灌酒,根本不顾她还有孕在身。所以我才会一出生就是个畸形的侏儒!我出生以后,只要他喝了酒就会打我妈,我妈死了他就开始打我。我希望自己能变得强壮,能离开他,可是我偏偏是这幅样子。”

“就在你来的前几天,他因为跟雪姨求欢不成喝了很多酒,喝完就打我。如果不是雪姨和雪婆婆发现了护住我,我可能会被他打死。直到那天我才发现我有多么恨他,我甚至恨他给我起的名字。只要你见过这里的春天就会明白,春天的雪,其实一点也不美。它们会融化,跟泥混在一起,肮脏无比。”

“我想杀了他。就在你来的那天晚上,我骗他说雪姨回心转意决定嫁给他了,在地窖里等他,他喝多了脑子糊涂竟然相信了。地窖里有那些菜筐垫脚,我能站的足够高。我把他勒死了,然后在地窖里躲了一夜。第二天雪姨来拿菜的时候发现了我,怕事情败露,就把我藏在装菜的筐里。是你和她一起把我搬了回去,所以才会没有脚印。”

“其实雪姨和雪婆婆都知道我做了什么,只是她们想帮我。她们也一直在保护我,甚至不惜自己背负嫌疑和编造一通虚无的谎言。我很感谢她们,我也感谢你,你会听我诉说我无聊的人生。看见我畸形的身体,你的眼睛里半点都没有嫌恶和怜悯,还从来没有人像你那样看过我。你还把我画的这么美。”

她停止倾诉,用盈满泪水的眼睛看着我。接着又放下画,拉过我的手,嘴唇贴着我的手背,送来一个冰冷的吻。

那一刻,我多想听从雪姨和雪婆婆的劝告,带她走。

马上离开雪居,离开北方,带她去看看东方明珠到底是不是粉色的。

可惜,一切都晚了。

尾声

离开雪居那天,天气竟然变得异常温暖。在通往机场的路上,我看见了路边融化的的雪。尽管春天的雪失却了曾经的晶莹,化为泥泞,我却一点也不觉得肮脏。

春雪以最美好最干净的姿态,永远地停留在我的画上。我的雪女就是她,没有半点虚假。

我的心中满是悲伤,却不再留有来时的纠结。也终于明白,苦于抉择根本不值得烦闷,拥有选择的权利已是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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