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翁东东

      “发动机关火。”

      “确认，发动机关火。”

    指令以波的形式，迅速向宇宙中飞去，深空的黑暗中，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发生，只有绝对的静谧和无尽的尘埃弥漫，一种攫取灵魂的孤独，让人无法呼吸，像是浸泡在水中的感觉，可这是真空呀，真空真的空么？电磁波无情地掠过无数的死寂星球后，最终在指令发出的三个小时后，到达了指定位置。只见黑暗中一点微不足道的细微光亮，突然间不见了，要不是这个变化，实在难以让人注意到它，宇宙中的尘埃都比它起眼一点，而它就静静地躺在轨道上，由于惯性，正在缓缓向前飘去，等待着“寒宫”的引力捕获。

      这是一颗毫不起眼的探测卫星，不论在宇宙中，还是在人类社会里，它只是航天中心屏幕上的一个光点，按照既定计划，系统会按部就班地提醒工作人员在某个时间段发送某个指令，指令发出后，它依旧是屏幕上的一个光点。人类社会早已全面进入宇宙探索阶段，上亿颗类似的卫星，如蜂群般扑向宇宙深处，尽管人类多么一厢情愿地认为探索卫星的数量已足够多，但它甚至激不起宇宙的一点水花。

      不知过了多久，航天中心的智能辅助系统再次预警：“蝌蚪1000009号已被引力捕获！”

      “确认，蝌蚪1000009号已被引力捕获，进入预定轨道。”

      “开启霍尔推进器，进行减速制动。”

      “确认，开启霍尔推进器，进行减速制动。”

      宇宙中亮起一道微弱的幽蓝色光芒，正在抵抗着“寒宫”的巨大引力，进行减速制动，以更好的姿态进入环绕“寒宫”的椭圆形轨道，并保持运行，轻微的一个失误，都将导致它被“寒宫”的引力弹弓弹到更深处的宇宙中，或是重重砸在“寒宫”那亿万年才形成的茫茫冰原上。完成这些程序后，“蝌蚪1000009号”探测器会被AI接管，开始对“寒宫”进行毫米级的测绘。

      这是一颗通体雪白的星球，有着稀薄的大气层，亿万年来形成的冰原发出的阵阵寒气，那股寒意甚至远在太空中都能清晰得感受到。本来这并不是探测计划内的星球，星球表面低至163℃，让人丝毫不怀疑它能把任何生物的灵魂都冻成粉末，星球表面的平均辐射量，也达到了恐怖的570雷姆。而在如此低温强辐射的环境下，最新一代的“巡天望远镜”却在光谱测量中，发现这个星球喷发的水汽中，竟然有微生物的存在，这引起了科学家的兴趣。于是开始了对这个星球的连续曝光，数据表明，“寒宫”的地表冰层，竟然在有规律性地移动，且不断有裂缝形成，水汽便是从这些裂缝喷发而出，说明这颗星球下，藏着一个稳定的热源和无边无际的地底海洋，甚至比地球的海洋还要庞大，于是“蝌蚪1000009号”出发了，象征着男性精子的命名方式，即将要去碰撞这颗卵子了。

      地球在历经几百年的政治斗争后，终于开始放下争端，向着同一个深空望去，并不是人性的觉醒，只不过是地球本身的资源快耗尽了，生物中最本能的生存欲望，竟一下子主导了人性的判断。“博弈时代”的纷争，从马绍尔群岛无止尽的核试验开始，到福岛核泄漏后，大部分人类似乎丢掉了应有的羞耻感，或者说他们用谎言欺骗了自己，开始毫无心里负担的往海底排放各类污水，人类，渐渐抽干了海洋的养份，让海洋进入了一个人为的大灭绝时期。于是，任何跟“核能”沾边的项目，都遇到了史无前例的阻力，甚至扼杀了在襁褓中的“核聚变”项目，这个人类手中即将升起的“太阳”，熄灭了。

      21世纪签订的环保协议，在人类毫无节制地浪费下，成了一张废纸，各国开始更加肆无忌惮地燃烧石油，焚烧森林，疯狂从土地中汲取养份，以供自由人类的无节制挥霍，“享乐主义”的蔓延，在资本巨鳄操弄下，渗透进人类社会的方方面面，动摇了社会的根基。直至有人开始意识到这场危机迫在眉睫，少数意识到即将溺亡的人，理性终于回归，开始知道了呼吸的重要性，大部分人开始嘲弄他们，认为他们杞人忧天，不懂享受，于是，“大航天时代”就在这种你敲我打的滑稽氛围中，历史的车轮开始缓缓转动了起来。

      “蝌蚪1000009号”依旧在轨道上进行着各项测量工作，星球表面变化无常的天气，使得部分区域无法覆盖，恶劣的辐射环境，让“蝌蚪1000009号”无法在某个区域长时间停留，只能进行反复掠过作业，最近距离将会达到10千米。

      经过数月的测绘，大致的星球数据已经开始传输回地球的航天中心，当量子计算机将数据一一解析渲染后，“寒宫”的画卷在航天中心的巨型屏幕上缓缓铺开，尽管工作人员看惯了无数的星球，但依旧被“寒宫”的瑰丽所震撼。动态地图显示：一条由碎冰尘埃组成的星环围绕着这颗星球，宛如一条白丝带，洁白无瑕，镜头推进，由于星球引力较低，高达上百公里的喷泉，从地底喷涌而出，直冲太空。零星可见硕大无比的陨石坑，在渐渐的吞噬着冰原上的冰雪，无底洞一般，形成一道蔚为壮观的冰雪瀑布。高耸的雪山，在太阳风暴的余威下，露出了铁红色的山头，深埋在茫茫风雪之下的，是海拔几万米的永久冻土，星球的表面和太空之间，被一场席卷整个星球的暴雪隔开，地底喷涌而出的喷泉，成了整个星球雪暴的源泉。

      这一瞬间，航天中心的所有人都被这颗星球的奇景所震撼，似乎雪冻透过巨型屏幕，从几亿公里外的星球传来。只见许久过后，航天中心才有一道声音缓缓飘出来：“星球环境恶劣，探测器不可能着陆的，也不可能存在生命的，脱离轨道，去下一个星球吧。”

      “数据不支持您的结论”航天中心的智能辅助系统发出广播，为人为误判提供数据支撑。

      “如果这样的星球存在生命，那太疯狂了。”

      “生命不一定存在于地表，数据显示，这颗星球的生命，应该在厚达25公里的冰层之下，那里有一个活跃的海洋，热源和洋流运动为任何生命提供可能。”航天中心的智能辅助系统再次提醒道。

      “那就着陆吧，分离轨道器和着陆器，获取合适的落区图像后，由AI接管，开始进入自动着陆程序，远在几亿公里之外，希望它好运吧。”

      “确认，分离轨道器、着陆器，进行自适应着陆。”

      “确认，落区图像已上传。”

      “确认，同位素保温电池状态正常。”

      “确认，传感器，破冰绞绳钻，摄像机…状态正常。”

      “确认，信号正常，执行着陆程序。”

      又是几个小时过去了，“蝌蚪1000009号”凝视着星球背后的深空，等待指令的到来，无数颗“蝌蚪号”像它一样，前赴后继，砸在数不清的星球表面上。当电磁波到达的瞬间，“蝌蚪号”分离出一个圆形着陆器，跟这颗星球一样，光滑无比，在自检程序完成后，它启动发动机，冲着茫茫雪原飞去，不久就被无尽的风雪吞噬，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第二章：海底

      海底的某处热喷泉附近，隐隐约约能看到几束微弱的光源，像精灵一般在喷泉附近游动，光源在有条不紊地闪烁着，仿佛某种特殊的交流信号，这是一种脑袋透明，脑中带着光源的类人型生物，与人类不同的地方在于：这种生物有一根天线般的触角，四肢是一种类似于鸭掌的蹼状结构，全身光滑、透明，介于固体与流体之间，一种极为特殊的结构，在黑暗的深海中，其实只有它们的脑袋最为显眼，这无疑是一种危险的信号。

      热喷泉有节奏地喷涌着物质与能量，这零散的几只生物似乎很享受这个星球内部核聚变在经过数千公里的传导后，喷涌出的微弱能量，在每次吸收能量后，生物的表皮都会发出一阵几乎不可见的光芒，似乎是在电解某种物质，随即有一阵密集的气泡产生，迅速脱离它们的身体，向上层飞去。

      这是一个深达100公里的海底世界，剧烈的星球运动，导致海底陆地的高低差不一，产生了不同高度的大陆床，而热喷泉便是大陆床最核心的产物，这种类人型生物会吸收其中的能量，也会将喷涌出来的岩浆拿来填补大陆床，使其扩大，以招募更多的同类集中到此地，危机四伏的海底世界，只有抱团取暖才是生存下去的关键。不一会儿，只见其中一只生物的脑袋极速地闪烁起来，然后那几颗脑光源迅速地亮起，像是某种预警，然后集体熄灭，海底一下子失去了生气，只有喷涌而出的岩浆在产生微弱的光后，迅速被海水吸收，变成一坨滚烫的黑色物质。然后，从海水上层有一个黑压压的影子遮住了所有视线，一只长达几百米的巨型章鱼缓缓地趴在喷泉口上，全身的颜色由白色变成黑色，与周围融为一体，似乎刚才的影子，只是海底的错觉。

      几只类人型生物丝毫不敢动弹，窝在岩浆构筑的巢穴中，像是失去生命一般，在长久的沉默后，它们的触角开始频繁地转动，在某种默契达成后，触角马上便安静了下来，身体周边开始产生大量的气泡，不同的是，这些小气泡开始互相融合，开始裹住它们的身体，在气泡包裹住全身后，他们的脑袋开始极速闪烁，然后身体“嗖”一下便窜了出去，如果地球的武器专家看到他们的运动，一定会惊呼一声：“超空泡”。虽然行动迅捷但依旧惊醒了趴在火山口的巨型章鱼，它那如山一般的触角开始挪动，企图抓住这些冒犯它睡眠的不速之客，显然，这也是徒劳的，类人型生物明显具有更高的智慧和更多变的手段，巨型章鱼在行动落空后，便马上重新进入睡眠，头顶厚达几十公里的冰层，正在缓缓转动。

      类人型生物在以超空泡螺旋前进的形式，在海底迅速移动了几十公里后，在某个废弃的热喷泉口附近停了下来，这里只有极少的物质喷涌而出，显然无法聚集生命，但给了它们足够喘息的时间，只见它们的脑袋又亮了起来，这种精美的生物结构，足可以令地球上的生物学家叹为观止，透明的脑袋中心，有一颗灯泡一样的大脑，从大脑延伸出来的无数神经遍布全身，以至于生物的全身都有微弱的生物光，只是脑袋的光太亮了，令人无视了身体其他部位的微弱光源。它们的交流有两种方式：光信号和电信号，脑袋产生光信号，适合近距离交流，触角产生电信号，负责远距离交流，当然，危险时刻，也作为它们的秘密交流手段。在长距离逃亡后，它们的脑袋开始有规律地闪烁起来。

光信号解析：

      “花费了那么久建造的避难所，又被王族占据了。”其中一个类人型生物抱怨道。

      “不要抱怨，我们的祖先就是在这种环境里进化的，要感恩危机带来的进化，这是我们族群繁衍的根基。”这个生物明显是这个群体的领导。

      “不能只当一个趴在热喷泉口的族群，那是王族的食物。”一个脑光源较为微弱的生物发话，脑光源的强弱是这个族群衰老与否的标致，明显这是这个群体里的老者，在述说它们族群的古老谚语。

      其他人表示同意，于是它们的脑袋又开始有节奏地闪烁起来，像是某种仪式，在达到某种共振频率后，脑光源又恢复成了各自的频率。

      “那咱们就往更深处进发，那里的热喷泉能量更高，但更靠近王族的领地。”领头的人宣布了族群的决定。

      “先祖与我们同在，让我们去往祖先的来处，那里会诞生更为强大的族群。”老者再一次吟唱古老的谚语，以保证这个群体年轻一代的躁动不安的心。

      “我…我跟你们到达目的地后，想往上面走，去看看其他的可能。”族群里一个年轻的孩子发出了异议，族群里所有人都仰起光亮的脑袋，往那个缓缓转动的冰层看去。“跟你们到聚集地后，我会将排出‘精子’，我到达繁衍的年纪了，在族群领地，‘精子’会找到合适的‘卵子’，以求我们族群的繁衍，这是我的使命，但向上去，也是我的使命。”

      “好的，孩子，我们的族群不缺乏勇士，它们总是往最底下去，或者是往最上面去，你们都是我们族群的英雄，愿先祖保佑你。”老者再次发话，领头的人表示同意，随后，族群开始往更深处进发。

      这是一个光怪陆离的海底世界，它们终其一生也无法窥见全貌，族群前进的方向是一片巨大的海底森林，宽达几百公里，高达数千米的海带在海水中随着洋流摇曳，它们从数不清的巨型海带旁边游过去，脑袋左右晃动，显然被这里的景象所震撼，如此茂密的海底森林，让许多生物在此栖息，以海带为食，繁衍生息。

      穿过海底森林后，映入眼帘的一具长达几百米的骨骸，在海底世界，身形巨大的族群都称为“王族”，在100公里的深处，有形态各异的王族，但这些骨骸让所有生物意识到，王族在所有地方都在宣誓它们不可侵犯的威严。它们置身于巨大的骨骸之内，有无数的微生物附着在这具未知生物的骨头上，使得骨骸发出一种诡异的光芒，这种诡异的光芒同时吸引了形形色色的捕食者，类人型生物在这些捕食者面前，明显毫无惧意，并没有捕食者敢去惊扰它们前行的步伐。

      在穿过骨骸后，前方便是一个无尽的悬崖，这是一块巨型大陆床的边缘，再往前就是真正的海底世界了，不再是温床。悬崖的落差，在视觉上形成了一道海底瀑布景观，领头的脑袋瞬时间亮了起来，族群的其他脑袋关闭了光源，开始跟着领头的光源，潜入更深的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