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爸日记(一)

妻子临盆日近，我期待与紧张的情绪也变得更加强烈。

晚归途中，我在拥挤的地铁车厢内翻阅育儿书刊，就像手捧着一个娇嫩的婴儿，他乐呵呵地冲我笑，我掌心里却都是汗。这梅雨季里烟雾锁城，惹得人心慌。

妻子怀孕之初，日子如常，生活照旧。我在厨房做饭，她大呵一声：“加辣椒啊，没有辣椒哪里有味道呢？”北方长大的她哪里受得了寡淡无味的食物，且先依她。只是肚皮渐鼓，辣味渐淡，她的遗憾情绪也就更浓，总嘀咕着“想到以后很久不能吃火锅就好不开心。”我看着她那黯然神伤的表情，总觉可爱又好笑，那表情却似一剂良药，让我波澜壮阔的内心瞬间归于平静，忘记了她的身体正在经历一段神奇而美妙的历程。

 我与妻子相识于南大浦苑，是同系同学。浦苑近乎远郊，周遭山林密布，却又无甚趣味，恋爱是求学之外唯一的念想。生理书上说：两个人互生情愫，都是因为青春期荷尔蒙的冲动。但我于她心生情愫，确非只因花容月貌，而是相识愈久，愈喜欢她骨子里的善良，于是书信传情，倾尽文字的排列组合写下洋洋数万字的情书。青春懵懂，不管不顾，我奉行的原则就是“追女生就得脸皮厚得像大铁锅底下的煤灰”，所以，生于新时代的我，竟以这样老土笨拙的旧方法追到了心仪的女孩儿。

妻子嫁于我之前，我们恋爱七年，异地四年，我在结婚请柬里写道“姑苏沪上，寄月相思；长路漫漫，终有尽时。”追忆那段曲折艰辛的异地恋爱，也憧憬着婚后幸福无忧的二人世界，却猝不及防地迎来了这个即将出生的小生命。

去年深秋的某个上午，妻子短讯我说：“两条杠了。”我瞬间感觉整个世界静谧一片，只剩回荡着的无节奏的心跳声，我很好奇为何没被突如其来的意外讯息惊吓到，反而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兴奋感。那日回到家，妻子一本正经地对我说：“怀孕的女人最美，你不准嫌弃我变丑。”我百般应允：“你已经这样丑了，还有什么余地变更丑。”这算得什么承诺？只是这样的对话我俩之间已是稀疏平常，反而显得诚恳。

妻子孕初期反应强烈，时常呕吐，闻不得腥气，喝不得牛奶，面色憔悴。我俩孤身在外，无老人在侧，她白日独自在家，自行料理日常所需，储备婴儿必备品与育婴知识，忙得不亦乐乎，她的淡定从容也让我变得平静。空闲的夜晚，我会拉她在小区散步，微风吹得树叶沙沙成音，游乐场里孩童们清脆的嬉笑声响彻楼宇间。她说：“小区里这么多哥哥姐姐，我们的孩子一定不会寂寞。”嘴角一丝浅笑。在对待孩子这个问题上，我越来越感觉到她的思想在转变，恋爱时我玩笑似的问她喜不喜欢孩子，她总严肃地说：“我喜欢别人家的孩子，要是自己的孩子，我会烦他的。”怀孕之后，每每摸着腹中胎儿，她总不自觉地流露出母性的本真。怀孕是个神奇的过程，它让一个女人的身体和心理都产生奇妙的变化，也渐渐让一对年轻夫妻从幼稚走向成熟。

妻子很少耍性子，在很多友人眼中倒像是个知心姐姐，生活中，我处理家庭大事，她处理繁复的琐事并照顾我偶尔起伏的小情绪，我们的相处很舒服，渐.地，我对她似乎变得依赖,她总装模作样地说：“以后要安抚一个大孩子，还要照顾一个小baby，想想就很烦呢！”这情景，记忆中好像很熟悉。童年时段，邻家的小女孩抱着脏兮兮的芭比娃娃念叨：“宝宝乖哦，妈妈给你喂奶。”每个女孩儿从有自我意识开始就有了哺乳意识，这似乎是一种天性，所以同龄的异性间，女孩儿的心理年龄往往大于男孩儿，或许就是因为他们天生有着男孩子不具备的哺育下一代的责任感吧。

我看孕期中的妻子，总觉得有种莫名的喜感，坐于沙发上的姿态、清晨醒来晕乎的样子、镜子中打量肚子的神情，都会引得我发笑。妻子说：“再笑，再笑把他塞到你肚子里去。”我把手放在她肚子上，然后再放到自己肚子上，笑着说：“好了，他现在在我肚子里了，你自由了。”这种幼稚的对话缓解了很多紧张的情绪。

一日，妻子吐得异常厉害，似乎对生孩子这事有了全新的认知，她很认真地对我说：“要是我们是企鹅多好，母企鹅生下蛋，公企鹅负责孵化；不对，要是我们是海马更好，雄海马负责生孩子，哈哈哈哈！”我的妻子不仅知识面广，而且极具幽默感呢!只是那笑容中显露的痛苦神情让我知晓：即使坚强乐观如她，孕期中承受的痛苦与焦虑也绝非是男人所能切身体会的，所以母亲可冠之以伟大的名义。

妻子孕早期虽是反映强烈，但我们的生活并无大的异样，除了屋子里日渐多起来的婴幼儿用品，我们依然享受着孩子来临前的二人时光。过来人告之，孩子还在肚子里的时候是最好的时光，要倍加珍惜。恋爱时，我承诺每年带她出国旅行，现实让我又一次食言。诗和远方去不了，只能寄情于姑苏古城周边山水。妻子立志于做一个灵活的孕妇，所以我们去爬山，穹窿山、缥缈峰、大阳山、旺山，太湖周边那些不高的山头似乎难不倒这个灵活的孕妇，每行走于登山步道，同行的游人总会赞叹一声：“好厉害的孕妇，还能爬山呢！”妻子总是一脸得意的神情。我们在缥缈峰顶远望太湖，烟云缭绕，霞光倾覆，远处山峦叠嶂，满眼苍翠；我们在白马涧泛舟湖上，碧水印着蓝天，两只野鸭旁若无人地拨弄着枫叶般的红脚掌；我们在沙家浜里渡舟穿行于枯萎的蒹葭丛中，惊起大群栖居的鸟雀；我们欣赏着古城步道的一步一景，感受千年古城的悠悠时光。这是一个多么美丽的世界，而这个美丽的世界又会迎来怎样一个可爱的生命呢？

可是新生命来到世上之前，会经历多少未知的挑战与磨难？孕期就是一次打怪升级的历练，各种各样的检查纷至沓来。我们在孕中期遇到的挑战像是一段惊悚的剧情片，胎儿唐氏综合症筛查高风险，无创DNA复查高风险，羊水穿刺翻盘成功。这些医学专用名词可爱却也冷酷，我们经历了外人无法理解的纠结与折磨，也收获了劫后余生般的欣喜若狂，这些都让我深切地感受到了生命的伟大，也让我重新认识到妻子那颗无比强大的内心。无创DNA复查高风险，胎儿翻盘成功的概率只有1%，几乎宣判死刑，有同等经历的母亲往往双目垂泪。但我从未在妻子的脸上看到任何焦躁的情绪，也没有看到想象中哭述的剧情上演，她默默地把一切深藏内心，独自承受。即使在做完羊水穿刺卧床休息的那段时间依然笑容常挂嘴边，拍着肚子给胎儿传递外界的声音。情绪无关好坏，都会传染，妻子把她的乐观坚强传染给了我，我便每日对着胎儿说话、讲故事、唱歌，像是滑稽戏的演员。胎儿是有意识的，他听得到父母的声音，也感受得到父母的情绪，妈妈没有过不快乐，所以他在妈妈的肚子里也一定是快乐的。最终结果出来后，朋友笑道：“感觉等他出来，你会给他加倍的爱。”每个父母都会爱自己的孩子，只是这份爱能够用什么样的刻度来度量呢？

经此之前，我总希望有一个漂亮可爱的宝宝，眉宇间深沉而清秀，皮肤像妻子，眼睛像我，柔软卷曲的头发，笑起来两个酒窝。经此之后，我只希望他健康快乐。生命归于起点，都是丑丑地来到这个世界，一丝不挂，浑身皱皱巴巴，手舞足蹈，嚎啕大哭，完全不懂规矩礼仪，那却是最本真最可爱的生命形态。

妻子孕晚期时依然灵活如故，子宫压迫膀胱，夜起的次数增多，每每从床上一跃而起，惊得我两眼瞪圆。她便自鸣得意，轻笑一声扬长而去。晚间散步时，我常打趣地说：“学一个孕妇走路的姿势呢！”她便两手顶着腰身，大肚子挺向前方，缓慢的走路，我说这才像是个孕妇的样子嘛，然后止不住的笑。妻子走路的姿势实在没有个孕妇的样子，这省却诸多不便，倒也不坏。

妻子今日产检，B超显示胎儿已约6.8斤，随时可能生产，头围、股长尽在标准之内。我看着床头妻子的孕妇照，白色的灯光下，一行艺术字：静静地等待精灵的诞生。

对于他的到来，我们或许永远不可能做好万全的准备，那就平复心境，静待精灵的诞生吧！

                                                                                                           奶爸K

                                                                                                    2016年5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