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做梦,且情节完整。此梦为其一,当个故事说说:
她是国军高级官员的爱妻,他是她埋在心底里青梅时节的初恋。他来看她,说有三天的时间。然而她只陪他半天,心里既有不舍不忍,又有忐忑愧疚。在情感与道义中,她是热锅上的贴饼子,腹背受炙。她不知三天后他如何回去的?也不知道他在遥远的家乡过的如何?他一定是生气了,没有再和她联系。他却又来了,在一年后的某一天,没有打招呼,直接坐在她家老太太的房间里。
房子是镇子上古老的楼房,楼道幽深,房梁高悬。她进家门,看见老太太面前的他,惊喜惶恐令她失色。他则沉稳地坐着,并不看她一眼。他是来推销小菜的,两小碟,少而精致。起身出门,她听见窗外雨声,顺手从桌上拿了一把伞塞给他,是那么的自然,就像塞给自己要出门的家人。他接过伞夹在腋下下楼,始终不曾看她一眼。回家的兄弟媳妇看见这一幕,很愕然。责问她:“你咋把家里最好的一把伞给外人呢?” “我去把伞要回来。”她慌乱地应答着兄弟媳妇,跌跌撞撞地跑下楼去。
雨斜黄昏,街上的长廊里站着许多躲雨的人,国军官员的几个同僚也在其中。她并不在意他们打探的目光,一路匆忙地跑过去,他就在前面,夹着伞拎着包,低头急急往前走。她想喊住他,问他为何这么久不来看她?都靠什么为生?她明知自己没有能力和勇气挽留他,心里却是割裂不断的痛。还是没有追上他,他走了,真的没有再来。
又过了好多年,镇子上一家李记美食店渐渐有了名气。听兄弟媳妇说,李老板就是前几年到处推销美食的那个人,还到我们家推销过小菜。她听了心里一震。兄弟媳妇又说,男人有钱就变坏,那个李老板看着那么忠厚老实,却也学着花心起来。在老家有家有室的,如今又娶了他店里最漂亮的赛貂蝉做老婆,听说都生了两儿一女了。她听了,心里又气又恨,不能言语。却又猛然醒悟,所谓“老家有家室”指的就是她,都是些捕风捉影的谣传。
一大片荒草坡,在黄昏的余晖中灰黄地蔓延到远方的天际。这就是传说中的地老天荒吧?一个胖胖的男人,从草坡中的一条小路上慢慢走过来,是他!地老天荒,一条小路上,唯有他与她,却没有了爱与怨,没有了曾经的一切。他们彼此对视,然后擦肩而过。一个大男孩拍着篮球跑过来,他欲接,男孩并不理睬他。她示意男孩把球给她,男孩高兴地与她玩起接球游戏。她故意让球滑脱,滚到他身边。他却不在了,只一个四、五岁大的小男孩,高兴地抱着球,小肉磙子似向她奔过来。她满心慈爱地搂过小男孩,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皮球,逗小男孩玩。小男孩撅着小屁股跑前跑后地接皮球,快活得呵呵呵地笑。玩了很久,她欲回家,搂过小男孩告别,却在他的小褂兜里看到一个厚厚的小本子,封面的左下角用黑色的楷体写着两个她刻在心底的字——了无。她搂着男孩突然就楞在那里,任眼泪滑落在薄暮的凉风里。
她爱怜地问小男孩,家里都有谁?“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姐姐是天下最漂亮的人!”男孩又很自豪地加了一句。她突然就萌生出一个想法,去他家看看,看看他赛貂蝉的妻,看看他天下最漂亮的女儿。
是那种老式的青砖平房,后门口摆着一个矮脚小饭桌。桌上几碟家常小菜,他与妻相对而坐。妻略显憔悴,曾经的美貌已被生活过早风化,却自有一份朴素安静的美。女儿端着饭碗坐在后门坎边,平常人家的女孩儿,并没有太出色的花容月貌,却清纯如一枝带露艾叶。她竟想带他的女儿回家,想要留他的骨血在自己身边。他的妻说不用了,一家人在一起,苦也是甜。他不语,脸上一派平淡慈和。她便满心惭愧起来,她有什么资格提这样的要求呢?几十年前,他是她的了无,十几年前,他是她不能忘怀牵缠难舍的初恋。如今,他是她的什么人呢?什么也不是了。她突然想起那个雨后黄昏,那把顺手递过的伞。伞——散啊!下意识的关切竟是契合了天意的指引。对感情,他早已悟道,像他的名字“了无”一样,了然于胸,无挂无碍。只是,她直到如今方才明白。
他是她的了无,是她珍藏在心底的莲子,唯有在记忆的池塘里,才会为她开一池芬芳的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