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聚首
“林公子,这件事都是我家女儿的责任,都怪我平日管教不严,还请你代我向白总裁道歉,给他带来的困扰我非常抱歉!只要他肯原谅我女儿,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四十出头的男人态度诚恳,身边坐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
林禹抬起眼睛瞥了眼周福禄的独生女周熠熠,那孩子眼底如深湖中的水一般平静,他父亲嘴里的歉意,仿佛跟她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千金珠宝的当家人周福禄堪称业界传奇,商海几经沉浮,终于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大风大浪都见过的周总,此刻就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作为一个问题少女的父亲,焦虑,不安,眉眼间都是深深的皱纹,与报章杂志上笑看风云的企业家判若两人。
“周总言重了,白洛凡向来不是心胸狭窄的人。”林禹在沙发里换了个姿势,“只是您女儿的教育,您确实该重视了。”
“是是是,这几年公司上市我和她妈妈几乎天天在外面跑,疏忽了对她的关注。唉,不然哪能惹出这么一出祸事。”周福禄垂头叹气。
门外有人敲门,随后秘书走过来在林禹耳边低语了几句。
“周总,我这边今天还有事情要处理,白洛凡那边的要求很简单:搬家、出国、越快越好。您那边什么时候处理好了,给我来个信。”林禹起身离开。
“没有问题,我会抓紧,你先忙你的。”周福禄也站起身目送,一脸的感激涕零。
门关上的最后一刻,林禹看到周熠熠那双冰冷的眼睛,那寒意让他过目难忘。
安然抱着吴悔现身一楼,这景象惹眼至极,满脸羞红的小护士松松散散地围了一圈,就连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富家太太们,也都难得地摆出了近乎于花痴的姿态。林禹只能庆幸方才周总和女儿已乘电梯前往地下停车场,否则目睹这样一幕,那偏执的女孩岂不是要放火把他这烧了?!
他叫人把吴悔带去治疗,让安然随自己进了办公室。
他第一次看见安然本人,五官比电视上更加英气,个子很高,瘦削,匀称,眼睛里仿佛装着全世界的温柔。看人的时候专注得像孩童,就算安静地站在原地,都像迎面吹来了一阵春风。
难怪迷倒了一票的小姑娘家。还有人为了他要死要活的。
林禹终于相信,有些人天生就是靠脸吃饭的。
“我知道你,圈内那些脏乱的摊子,都是你收拾的。”安然淡淡地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我就当作这是夸奖好了。”林禹半靠在办公桌前,“你好奇的那些事,很抱歉,出于职业操守,我没法告诉你。”
“可是这一切好像因我而起。”安然并不打算放弃。
“因你而起的事,并不一定需要由你负责。”有个低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林禹不用看也知道,说话的人是白洛凡。
他下午有个重要的会议要参加,此时已经穿戴整齐,除了面色略显惨白,已然看不出他昨晚刚经历过一场血光。进口止痛剂向来功效卓越。
白洛凡受伤的事,从林禹的诊所开始,也从林禹的诊所终结。走出这门口,谁也不会知晓。他住处的监控已经过处理,门口的血迹已被抹去,当事人之一即将出国避祸,一切都如同不曾发生过。
就像林禹之前处理过的那些事一样。悄无声息,不露痕迹。
林禹有时特别痛恨这份工作。他像个最邪恶的和事佬,黑白活成灰,爱恨变做愁,斩情路,断恩怨,交换的是双方的筹码,出卖的,不知到底是谁的灵魂。
“吴悔我带走了,你那边的事情处理好了通知我。”白洛凡的眼睛越过面前的安然,看向林禹。
“因我而起的人,我总有权利知道。”安然转头盯住白洛凡,对方姿态淡然得让他心中生出莫名的怒火。
“你作为朋友的关心我代她收到了,”白洛凡整理好手腕边的袖扣,径直走到安然对面,“那女孩说你所有的行程都是你们公司员工高价卖给她的,我觉得这件事,你可以负责到底。”
说完,他转身离开,身后一身黑衣的保镖抱着吴悔跟在后面。
安然觉得他心中某些坚硬的秘密应声而碎。
他爱吴悔。在他们漫长的相识中的某一年,某一月,某一天,他从熙攘的台前转身,镁光灯熄灭了,脸上的妆掉了,人潮也散尽,掌声和鲜花堆落在墙角。他又孤身一个人,眼前是虚无的黑暗,而路的尽头有束浅浅的灯光,他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她为他持的烛火。
一开始他以为这是习惯。友情有时也披着状似长相厮守的外衣。
直到白洛凡出现,他才怅然发觉,习惯久了,便成了种戒不掉的瘾。而让他一再上瘾的,哪里是什么陪伴,分明是绵延滋长的爱。
安然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心里那道缺口,原来一直都是吴悔。
他对现爱里最后的不甘心,不过是因为拥错了人入怀。
吴悔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她发现自己躺在白洛凡酒店套房的床上,床头放着食物和字条。白洛凡的字迹清晰而隽秀:醒了先把袋子里的东西吃掉,然后给我打电话。
这场景似曾相识。她好像每逢落难,都被他收容。
她记得之前她还身在采访现场,白洛凡在林禹的诊所沉睡,怎么一觉醒来,她睡在他家里,而他却已经开始工作?
肚子咕噜作响,吴悔这才记起,从早上到现在,她只喝了半袋牛奶。她挽起袖子,手臂上的针孔还隐约可见。
昨天晚上白洛凡倒在她胸前,那个女孩双手握着刀,刀上沾的血顺着她的手向下滴,她发疯一般冲着吴悔哭喊,用尽难听的词汇,唾弃她玩弄安然的感情。
那女孩吴悔有印象,她某次从安然家离开的时候,在楼下死死盯着她看的,就是她。
门口有轻微的声响,吴悔寻着声音下床,林禹扶着白洛凡正走进来。
他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佯装的骄傲派头都褪去,面色憔悴,眉头紧锁,脚下的步伐虚空。这模样让她一阵心疼。
“你伤都没好怎么就去工作了?”她三步并作两步,踉踉跄跄。
“你献了400cc血,觉也不睡,饭也不吃就去采访,我看你才不要命了!”白洛凡冷脸看着她,额头渗出一层虚汗。
他们像历经了战火的有情人,死里逃生,终是相逢。
“好了好了,你们撒狗粮的对话就此打住吧。”林禹扶额,“现在听我指挥,白洛凡你去沙发坐好我帮你换药,吴悔你先把饭吃了再说。”
因为还在养伤期间,白洛凡只能吃些清淡的餐食,吴悔怕他吃饭的时候手臂的动作牵连到伤口,就拿着勺子喂给他。林禹抱着餐盒坐在不远处,若有所思。
他极少见到白洛凡在人前示弱。年少时受过再重的伤他都不吭一声,如今因为后背上的一道伤口,他竟任由吴悔把他当做生活不能自理的幼童。并且乐在其中。
还有吴悔,平日坚硬凌厉的屏障统统散去,周身只剩柔和的线条。
“在那个孩子出国之前,保险起见,你先住在我这。”白洛凡坐在床上,目光粘着吴悔,小声嘱咐。
“嗯。”吴悔低头认真舀粥,长发披在肩头。
“咳”林禹清了清喉咙,再看下去,他只能再买一袋狗粮。
“我先走了,你们早点休息。”林禹起身整理了一下外衣向门口走去,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转身折返回来。
“那个,受伤期间最好不要做一些激烈的肢体运动,容易扯开伤口。”他补充。
“不送。”白洛凡听完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吴悔反应了几秒,终于听出了他们对话中的弦外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