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人
题记:从此往后,将会写一个乡村系列短篇,多半是从父辈那听来,或小时候看到现在模糊的想起,几个故事揉杂在一起,加上点演义,如有雷同,纯属故意。
我们镇地处中西部,经济并不发达,革命老区,盛产将军,曾因某位国家领导人的误会,一夜之间遍地都种上了竹子
最不缺的就是满坑满谷的红土,本地人没有太多的经营头脑,就引来外地人来当地开办砖窑厂
山坳里,竹林掩映间,星罗棋布的散满了一个个红土堆,白天黑夜不间断冒着股股黑烟,平常家里晒的衣服被子,常常不须一刻钟,就布满了小小的黑色炭粒,多半是砖烟囱里冒出来的未燃尽的煤炭
砖厂干的都是苦活累活,本地人多不屑去做,除了那些找不到活家里地又少的人,砖厂主要的劳动力都是外地人从贵州请来的精壮劳力,有男有女
男的和红泥,拉砖坯,封窑泥,洒水等等,干的都是重活。女的晒砖坯、雨天给砖坯盖雨布,收砖坯之类多是轻活,也有粗壮的贵州女人,和男人一起干重活,但不多
我们那会才五、六岁七八岁十来岁的一群小孩,喜欢到处玩耍打闹,玩闹的去处之一,就是大部分都是外乡人的砖窑
贵州人虽人数不少,但从不惹事,甚至有点怕事,可能是那边的人生性温和,也可能是出门在外家里交待吧,多是十五六岁的年轻后生,看起来并不很谙世事
那会乡下交通工具多还是自行车,我们一帮刚上学的小孩,往往成群结队的在村子里的空地或马路上无人的时候学骑自行车,那会马路不像现在清一色的水泥或柏油,都是用沙子铺就的,晴天大卡车一过,漫天沙尘遮人眼,时不时的能看到养路队的人在路上洒水,或是扫沙子——把车子压到路边的沙子扫到路中心去
有一回大中午,乘着路上没什么汽车,我们几个在马路上学车子,说是学车,但大多刚够或不到车子的高度——那会老式的自行车可比一个小孩儿个高,双手捏着把手,一只脚伸进车的三角架中,半踏着向前,往往眼睛还要看看踏板,才不至于踏了两下跟不上下一板
我们正吵闹着你追我赶,突然咣的一声,我的车子撞到前面的东西了,心想糟糕,要闯祸了,赶紧抬头一看,车的前轱辘正撞在前面一辆自行车的后轮上,正想着该怎么脱身,看见前面骑车的人正是一个贵州人——贵州的人穿衣打扮与本地人有所不同,往往一眼就能看出,男人一般穿长时间不洗的外套,要么夹克要么旧的宽大的西服,好像除此以外,并没见他们穿过其它的,衣服上往往留着砖窑里做活时的红泥巴,辩识度颇高
女人就更加容易辨别,她们会穿略带民族特色的服装,黑色的底子有白色和梅红色的镶边,不清楚是印染上去的还是刺绣的,还会戴个同样布料做的头巾——这是当地人绝不会有的。如果有了小孩,贵州女人一般会背在背上,用一根长布条,分三下穿过双肩,兜在小孩的腰或屁股处,小孩在背后也不哭闹,往往自顾自的睡着了,本地人从不会这样背小孩,一般是抱在怀里,哄着睡觉或是喂奶
我抬头看见前面自行车上的那个贵州人,穿着一件估计有个把月没洗的,粗麻布料西服,身上斑斑点点,一条同样脏兮兮略显长的黑色西裤,腰上扎着一根白色的鞋带——并不是皮带,几个粗结上露出很明显的那个时代鞋带才有的金属箍头,一脸菜色
出乎我意料的是,我看到那个贵州人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安和慌张,甚至略带恐惧,就仿佛被撞的不是他,而是他撞了别人,旁边的贵州人下车拉他离开,这时小伙伴们也围了过来,看是贵州人,纷纷投去不屑的目光,骂骂咧咧的让我继续骑车,一旁正在扫沙洒水的这一片常驻养路队的人责备了我们几句,让我们不要在马路上骑车,也不多加理会,又自顾自的扫起马路来
我后来心里想,这是经历过怎样的事情,才会流露出那样的眼神啊,也许在我们不曾知晓的一次或几次里,贵州人定吃过不少当地人的亏,以至于骑着车被人莫名的从后面撞了,要显得那么的惊慌和不安,甚至带着恐惧
我们那有一条长长的鄙视链,城里人看不起城乡结合处的工厂子弟,工厂里的人看不起乡下人,乡下人除了看不起同是村里的乡下人外,别无可鄙,只能看不起外乡人,而来村子外砖窑做活的贵州人,基本上处在这条链的最末端
村子里有些游手好闲的年经人,常常会去欺负外乡人,贵州人更是他们经常欺负的对像之一,村子里的小混子们会明目张胆的去摘贵州人种在砖窑外面的西瓜,即便是被当场看见了,贵州人也不敢吱声,任由村子里的小混子们摘了去,一如村子里的小混子看到城里或城乡结合的工厂子弟混混们一样
城里的混混并不常来,倒是城乡结合的工厂子弟混混们,经常来村里偷鸡摸狗——说是偷,其实说明抢更为合适,工厂混混常常是骑着几辆摩托车,在巨大的哄鸣声中呼啸而来,看到有鸡有狗的地方径直停下来就抓,抓到后往往就地架上火,也不管什么木头拿来就现烤狗毛,或拨了鸡毛烤鸡,走后空留一地鸡毛和躲在一旁远远看着这一幕的村里人
工厂混混也会去摘砖窑外面的西瓜,估计是某一次偶然来村子里抓鸡发现的,从此瓜快熟的时候就会隔段时间来砖窑看一看,有一回我们在旁边放牛,听到工厂混子大声喝斥村里的小混子及贵州人,哪哪哪几个瓜不准摘,要留了到他们来
砖窑的外面有一个小水库,我们去山上放牛或拾柴拾蘑菇,到了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就会去水库里洗澡。水库并不深,水量也不多,砖窑做砖需要水,也会从水库里抽水,忙碌了一天的贵州人,男男女女,也会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来水库里洗澡,同时洗去的,还有一身的疲惫
男人一般出来得早一些,女人们都会挨着天快黑的时候出来,也偶尔有出来得早的,可能砖厂里做活会分小队,先收工的就可以先出来
他们并不会避讳我们这些小孩,男人自是不必说,和我们一样脱得精光,就往水里扎。女人们一般上身赤裸,仅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小内裤,三五一群的站在水库边水不深的地方用毛巾或刚脱下来的上衣浇洗
有时候月亮出来得早,万里无云,月光落在女人们的胸脯上,远远望去白花花的一片现在想来似乎稍微有点点色情,但奇怪贵州人不管男女都不以为意,也许是偏远的少数族裔民风淳朴
有调皮的小孩偶尔会故意潜到水里,从水底游过去,游到贵州女人们的脚下,猛的钻出来,引得她们哗的一声惊叫,一边躲闪一边嘴里说些我们听不懂的贵州话,嘻笑着闪到一旁,却从来都不恼,换到一旁接着洗
村里有个小混子喜欢一个贵州女人,有一次顺着别人指的看,那个贵州女人很漂亮,约摸十四、五六岁,大大的眼睛,皮肤很白,不像其它贵州女人一般常年在太阳底下暴晒皮肤黝黑,也许也有她刚来没多久的原故,下回洗澡的时候我们还特别留意的看了一下,胸脯很白,很大
放牛拾柴本是我们这些小孩的事,但自从听说村里那个小混子有喜欢的人后,经常看到他跟在我们后面,洗澡的时候他就躲在松树后面偷偷的往贵州女人方向看,水库不远处就是砖窑,中间除了竹子就是松树,竹林成片,光秃秃的没有枝杈,高耸入云霄。松树高低参差,时常有鸟宿其中
砖窑并没有厕所,乡下人也不怎么注意卫生,有内急了不管男女,都是跑到稍远一点松竹林里解决,顺风的时候风一吹,还是能隐约的闻到一些臭味,我们有时候去山里拾蘑菇的时候还能碰到蹲在某颗小树下的贵州人,撅着屁股在那方便呢
村里的小混子躲在松树后面很容易被我们发现,我们起哄要拉他下来一起下水洗,有时候闹将起来几个小孩上去扒了他的衣服,把他往水里推,可他从不敢往贵州女人那里游
贵州男从看到村里的小混子一般不敢吱声,远远的看到就会躲到一旁,贵州女人也不羞,发现被偷看也只是转过身去,脸上稍微显出一丝不快,却并不会停下洗澡
有一回村里的小混子游到离那个贵州女人比较近的地方,远远的痴痴地看她洗,和贵州女人在一块的几个人都加快了速度,洗好上岸了,唯独她不慌不张,不羞不恼,不紧不慢的继续揉搓着身子接着洗
工厂的混混来砖窑摘瓜一般都在上午会中午,顶多不会超过下午三、四点,来砖窑的路没有大路,只是一条人多走出来的崎曲小路,没有路灯,天一黑特别难走,来得太晚摘完吃完西瓜,打闹一下后骑摩托估计很容易会骑到水库里去
那天却很奇怪,我们放好牛,柴也拾得差不多了,太阳也快走向终点,我们估摸着差不多可以下水库洗澡了,贵州男人早已在水中,贵州女人们也三三两两的入水脱衣。突然听到岸上摩托哄鸣,两辆摩托载着四、五个工厂混混直奔砖窑而来
经过水库坝上的时候,摩托车都放慢了速度,我们看到工厂混混们眼睛都投向了贵州女人那里。贵州男人们都停止了嘻闹,贵州女人们也都相互催促着穿衣上岸,表情略显慌张
我们悄悄的跟在贵州女人的后面,贵州女人们匆匆上岸衣衫有些不整,工厂混混经过她们的时候,我们看到有混子伸手想去摸,手刚伸出来,还没摸到贵州女人身上,摩托车突然吱的一声停了下来,骑摩托的工厂混混伸手打掉了那个想摸贵州女人的手,用城里话大声斥责他
工厂混子到了瓜田边,很从容的摘了瓜围坐着吃,贵州女人们都穿戴好了,忙活着自己的活儿,贵州男人们还在水库里洗澡不敢上来,刚想伸手摸贵州女人的混混仍时不时的低头偷看,我们发现他偷看的正是村里小混子喜欢的那个贵州女人
骑摩托的工厂混混发现刚想伸手的混混还在偷瞄,抬手就打在了那个混子的头上,那个混子被打,也不敢吱声,闪到一旁。出人意料的骑摩托的混混拿起放在一旁还没吃的半边西瓜,径直的走到那个贵州女人面前,旁边的贵州女人都躲开来,贵州女人扑闪着大眼睛看着混混,骑摩托的混混也不多说话,把西瓜放在一旁的桌子转身就走了,贵州女人有些怯怯的拿了西瓜转身跑到了屋子里面,我们扒在窗户外面看到贵州女人在吃西瓜
后来工厂混混来砖窑的次数多了起来,而且大多都是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多半来的时候我们正在水里洗澡
再后来,我们看到那个贵州女人上了工厂混子的摩托车,跟着他们一起出去玩,也不顾其他贵州人的阻拦。有一回我们看到村里的小混子拉着那个贵州女人说着什么,刚好工厂混混们骑着摩托呼啸而来,村里小混子还没来得及躲开就被之前伸手想摸贵州女人的混混一拳打倒在地,村里小混子嘴角渗着血,想爬起来和那个工厂混混干架,被一旁同去的其它村里小混混拉住走了
贵州女人身的的衣服逐渐靓丽起来,打扮也时髦了许多,如果不是在砖窑里,已分辩不出她是贵州人了。每回贵州女人和工厂混混们出去玩了,都会带回来很多好吃的零食,分给其他的贵州人吃,其他贵州人也都嘻笑着接过来吃,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贵州话。唯独有一个贵州后生,我们从来没有看到他吃过贵州女人递过来的好吃的,我们还好几次看到他一把推开给他递吃的贵州女人的手,冲贵州女人大声的说着什么,贵州女人也不恼,痴痴的笑着又给其他人
工厂混子依然时不时的来砖窑,哪怕砖窑的瓜都摘光了,瓜藤也枯萎了,我们还能看到工厂混子骑着摩托来接贵州女人出去,有时候只有之前那个骑摩托的工厂混混一个人
有时候那个骑摩托车的工厂混混也会带着那个贵州女人在竹林里玩,贵州女人很开心,一如正常的情侣一般。有一回还看到工厂混混带着贵州女人钻到小松树林里去了,跟过去看的小伙伴回来绘声绘色的说看到那个工厂混混把贵州女人压到身下,手在贵州女人身上乱摸
出事的是在一天下午,天气一如往常一样晴朗,鸟也在松树枝头欢快的叫着,我们也像往常一样放牛拾柴洗澡,在我们准备下水的时候,正奇怪为啥贵州人没像往常一样也来洗澡,听到不远处的松竹林人声嘈杂,我们顾不得洗澡跟过去看了,只看到那个贵州女人躺在地上,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撕得一条条的衣不遮体,旁边围了好些贵州人,女人们正拿衣服往贵州女人身上盖,有几个贵州男人在那哇哇的大叫,其中就有之前不吃贵州女人递的好吃的那个后生。砖窑主也来了,也是个外乡湖南人,我们看到他拉着那几个大叫的贵州人,低声的说着什么,仿佛在劝他们,其他人脸色都缓和了许多,唯独那个不吃零食的贵州后生,愤愤的转身回了屋子里。那天我们没看到工厂混混来找贵州女人,倒是有看到躲在松树后面一如之前一样偷看贵州女人洗澡的村里小混子
事情很快就平息了过去,我们依然放牛拾柴洗澡,贵州人也都像往常一样,男人在水深处嘻闹,女人在水浅处裸着上半身洗澡,却很少看到那个贵州女人了和那个贵州后生了
直到有一天,一个在水深处扎水的小伙伴一声尖叫打破了平静,有胆子大的游过去,回来说水底下沉着一个人
接下来就是来了很多警车,水库周围围了一大圈的村里人,水底的人被捞了起来,几个警察抬到单架上盖了一块白布放到警车上拉走了
水里捞起的那个人是工厂那个骑摩托车的混混,我们看到那个贵州女人坐在水库堤坝上大哭,村里的小混子在不远处吐了一口唾沫,嘴里嘟囔道:呸!女人就是贱,被人家玩了那么久还哭。该死的混子,叫你叫人打我,死了应该!才注意到村里混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听说是被工厂混混叫人给打的
村子里好些人陆陆续续的被带到警局里去问话了,包括村里的混混在内,但很快就被放回来了,据回来的人说,肯定是贵州人干的,在警局里,贵州人被打得可惨了,有几个就招了,也难怪,工厂的混混经常跑到砖窑里去欺负人家,不被人弄死才怪呢!但听说,那个不吃零食的贵州后生跑了,警察到处找他,还没有抓到
我们都还小,并没有享受到和其他人一样被请进警局里的待遇,后来听说,那个湖南人砖窑主花了很多钱,才得以继续把砖窑开办下去,事情也慢慢的,逐渐平息了过去
再听到贵州后生的消息,是听说被警察给抓住了,村里有人去派出所办事情偶然给看到了,说那后生在警局里被打得半死,判了刑,也不知道是不是死刑
村子里砖窑厂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我们依旧放牛拾柴洗澡,贵州人也照样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来水库里洗澡,男人在水深处嘻闹,女人半裸着身子,在水浅处用发白的毛巾或背心,擦洗着身子,只是再也不见那个贵州女人和贵州后生,据说贵州女人回了老家,在老家嫁了人
日子一如从水库上面飞过一只白鹭,水面突然被白鹭嘴里叼的掉落的松果打破,惊起水底的游鱼一阵翻腾,水面泛起涟漪,却听不到一丝的声音,过了很久——也许并不久,白鹭飞过,鱼儿游走,水面又恢复了平静,掉落的松枝在水面上静静的漂流,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似的,万家灯火,尽藏于水波中,消失在涟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