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再次光顾了这座城市,又是一年快结束的时候了,公司照往常举办了年终晚会。同事们在酒桌上喝的烂醉如泥,有的感叹着经济形势的难堪,有的感叹自己老婆出轨跟着大佬跑了,唏嘘一片。只有林堇,他坐在一旁,一手夹着烟,一手端着酒,面无表情的凝视着窗外48楼的高层风景。他专注的眼神,好像望出了太阳系。
林堇是公司出了名的闷油瓶,平日不太爱说话,也仿佛不愿意和公司的人打交道,不善言辞的他却是我们部的一把手,什么艰难困苦的环境他都能适应,什么不可能的任务他都能完成,有些超强能力的他,不出意外的年年节高升,当上了部门的老大。我是他公司唯数不多的朋友,说是朋友,也不过只是一起吃吃饭,打打球。这人是一只孤独的狮子,能和这个狮子齐肩并行我已经很满意了,不再多奢求。
我拿着一瓶酒,拉上一把椅子,坐在他身边。
“哥们,想啥呢,这么伤感,怎么?看着这大城市的繁华,觉得孤独了?”
他摇摇头。
“万家灯火,很美,不是吗?”
“美,美得很!美你还不开心?有心事?说来听听,哥们开导开导你!”
我俩干了一会酒,可能他是有些醉了,又可能是憋得太久了,话渐渐多了起来。
你有爱过吗?
2005年。他们相识在大学,他是老谋神算的学长,她是懵懂无知的学妹。第一次遇见,她匆忙奔走在庞大的校园里,找寻着一个未知的教学楼。情急之下,她求助了一个路边的同学。
“我永远记得那一天的样子,她齐腰的长发在风中飘扬着,还徜徉着洗发水的香味,她可能是跑了很久,额头还冒着一些小汗珠,哦对了!还有她的明媚的眼睛,扑腾的眼睫毛挠得我心痒痒。她喘着气问我勤学楼在哪里,我二话不说载着她就走了。她吓了一跳,脸红了一路。那是她最美的样子,我永远不会忘,我是在那一秒,爱上她的。”
林堇看着杯中的液体,回忆着那个粉色的下午,嘴角扬起了难得的笑,好像那个女孩就在他的眼前。
她叫童瑶。
后来,他们自然而然走在了一起。林堇成熟稳重,童瑶天真烂漫。在他看来,她就是上天赐给他的一个礼物,他便用尽一切去呵护她,他记得她的生日,生理期,记得她身上所有的小毛病,记得她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记得她只喝脱脂牛奶,记得她只吃没皮的花生,只听古老的阿拉伯乐曲。相反,童瑶却不善言辞,甚至不太爱说话,对于林堇万般的讨好,她大多是沉默接受,有时候还会稍许排斥。她像一个神秘的冰川,让人透凉,还有些畏惧。林堇则是一把烈火,拼命的燃啊,拼命的烧啊,只为了融化眼前这个冬天。
“你知道她第一次跟我主动说话是为了什么吗?”
那天晚上,林堇依旧骑着骑行车送童瑶回宿舍,林堇吻了吻童瑶的额头,让她回去,童瑶站着不动,她盯着他,像是做了很大的决定。“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那晚星空很亮,他们俩坐在操场边上,风呼呼的挂过,他们都不觉得冷。
“我曾经谈过恋爱,我很爱那个人,可他伤我很深,我受了很大的打击,一蹶不振,从此我便再无恋爱之意,我不相信你们,也不相信爱情。我不是故意对你不好,对你冷漠,林堇,我不敢爱了,你知道吗?你放弃我吧。”
童瑶低着头不敢看他,害怕让她的眼边好像有月光。她怕林堇大发雷霆,怕他怨恨她的隐瞒,怕他对过去耿耿于怀。
林堇深深的叹了口气,他望了望天,又低头看看这个女孩,只是一把搂入怀里。
“过去的苦痛不是为了让你忘记,是让你记得,记得你的不应该和理所应当,记住你真正需要去爱的人,记住你的错误以后不再犯。它教会你原谅,教会你去期望未来。我不能让你忘记过去,只能让你远离过去,别难过了,我们才是未来。”
那晚的星空很亮,空气也很暖。
童瑶变的爱说话了,她和林堇每天都有说不完的故事,抱不完的温柔,她们恩恩爱爱走过了3年,哪怕是林堇毕业去工作后,也会抽时间回校看看童瑶。他们是别人眼中天造地合的一对人,天塌下来林堇也会为童瑶撑着,地裂开了,林堇也会把童瑶扶上去。
“09年,她毕业了,却出国了。她没有提前告诉我,只在出发前的一天,把机票给我看了看。我痛不欲生,我不知道,她哪里来那么深的心思,把这一切都藏的那么好,没有让我有一点察觉,也丝毫没表现出异常的不舍。我们谈了很久,约定好回国之后就结婚。”
“我在机场送她走时,问她为什么要走那么远。她说只有远方能治愈我。我当时不理解,当作那是一个20出头的女孩青春的冲动,现在才明白,那是她给自己的救赎。”
童瑶出国深造了4年,林堇则奔走在中国各大城市,他睡过北京的繁忙的地铁站,睡过广州的湿热的地下仓库,他四处打拼,省吃俭用,最后终于落足在上海,在黄浦区有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小窝。
“我不止一次想过放弃,每次我一个人孤独的走在午夜的街头,看着这不夜的华都,万家灯火,真美啊,可哪一盏是我的,哪一盏是她为我亮的?”
“我太爱她了,每天我都会熬着眼等着她上线视频,我的收入一半都会给她。我担心她吃不好穿不暖,我就恨不得我有一双翅膀,飞去为她遮风挡雨。”
“后来呢?”
后来,13年。童瑶回国了,林堇说是上天的眷顾,才让他们熬过所有人都怀疑的4年。他捧着童瑶的脸,在人来人往的机场深深的亲吻着她,这份爱好像跨过了一个世纪,却热烈如初。
“我们应该结婚的。”
说到这里,林堇已经抽完了半包烟,他继续抖出烟,颤抖着点上,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又久久的吐了出来。烟圈一圈又一圈,灭了又起,林堇看着它们,两眼呆滞,在回想着什么,在不解着什么。
我没见过林堇这般样子。他不再是一只孤独却高傲的狮子,他像一个无助的幼师,惊恐得,无奈得等待着未知命运的鞭策。
“我本来不抽烟的,她却成了我一辈子戒不掉的烟瘾。”
没错,他们是该结婚的。
结婚前一周,林堇加班回家,天色晚了,家里也没有开灯。他隐约觉得不对,往日童瑶总会备好一桌饭菜,然后乖乖得等林堇回来。而今天等待林堇,是死一样的寂凉。
“那天她躲在卧室,就像一个受惊的小猫,我想安慰她,却无从开口,也无力去拥抱,我感觉她就像一个快融化的雪花,马上就会消逝了。”
童瑶躲在墙角,双脚屈着,绸面的睡裙顺势摊在了地上。月光透过落地窗,穿过朦胧的纱帘,落在她的脸上,和,脸颊上的泪痕,纵横交错,一瞬间苍老了她的容颜。
“我到现在才明白,我根本没有忘。我只是一直在逃。我逃了那么久,我离开那个城市,去了更远的城市,我舍弃这个国家,去完全陌生的国度,只为了忘记。我走过那么远的路,看过那么多风景,喝多那么多的酒,亲吻过那么多双唇,仅仅是为了抹去他在我身上遗留的温存。我和你在一起是那么的快乐啊,快乐得我以为我已经抛弃过去了,可他就像一个毒瘤,深深的扎在我的心里,时不时抽动一下,连带着我整个灵魂都在痛苦的颤抖。”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便疯狂的流,她捂住脸,低着头抽搐着。
“我好苦啊,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他还要来折磨我,为什么过去不愿意放过我。”
她的哭诉慢慢变成了哭嚎,好像全世界的悲痛都聚集在了她的体里,膨胀,膨胀,爆炸了所有的回忆。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因为她还没有遗忘而愤怒,还是为她的痛苦而感到怜惜。眼前这个自己深爱的女人,此刻竟然为了别人哭成这个样子,他紧捏着拳头,男人的尊严在躁动,狂热的荷尔蒙在流窜,他想着如何把那个男人拽出来,打他个满地找牙,打他个断子绝孙。可当他再看到她那么孤零零的难受时,他的拳头松了。他走过去,什么都没说,将她抱了起来,小心的让她躺在了床上,他还是如往常一样,为她盖好被子,关掉了床头昏黄的灯,再在她额头落下了深深的一吻。
晚安。
那一夜。她在辗转反侧的睡梦里打湿了半个枕头,打湿了多年的不甘和苦痛。
那一夜。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抽掉了人生中第一盒烟,抽掉了一生的幸福快乐。
后来,婚礼照常举行,却是凑不起这份姻缘。
那天铺天盖地的红玫瑰很耀眼,红的都流出了血,他站在中央,从正午等到夜幕,从宾客满席等到人走茶凉,从祝福等到了劝慰。却没等来那个全世界唯一的主角。
此后,林堇也试图找过童瑶。他跑过所有的大街小巷,回到每一个曾经有过她的地方,问过所有和她相关的人,却再也嗅不到她的一丝气息,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没有人再见过她,就像是一只街角的野花,还没来得及被人记住,就被时光遗忘。除了婚礼那天她发来的最后一条短信以外,他失去了她,永远的,彻底的。
像是黑夜失去了繁星,大海丢失了浪花。从此黑白颠倒,一往无复。
“你还爱她吗?”
“你从小爱吃一种食物,长大后这种食物消失了,你再也找不到它,可这个味道却永远不会消失,它活在你的味蕾中,让你对其它食物都食之无味。”
林堇抽完了最后一支烟,站起来转身离开。
“诶!她最后给你发的短信是什么啊?”
林堇顿了顿,“我说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