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我深刻意识到,世俗世界没有爱情,只有利益与自己。看到大猴子渴望的眼神,想到大猴子对我的依赖与信任,我不能辜负,尽管内心深处有排斥。没有思考太多,接过大猴子的包子,吃得一点不剩。大猴子非常满意,我能感受到,她内心充满感激与幸福,对她来说,这不是一件小事,让她感觉到,至少最爱她的那个人,没有把她当作病人对待,依然像往常一样朝夕相处。
或许,这才是大猴子渴望得到的生活。后来,时间长了,我的父母经常告诫我,不要跟大猴子用一个碗吃饭,她吃剩的,千万不能吃。每次听到这种话,我感到非常刺耳,但我原谅了他们,因为我可以理解,世俗世界的人,都是自私的,我的父母深爱的是我,而不是大猴子,他们只会从我的角度考虑问题。但我不能原谅大猴子的父母,经历这种事情,她的母亲为大猴子的餐具做了记号,而且,每次吃饭前都会提醒,别拿错了餐具。
或许我的观念有些落后,生活本该如此,每个人的身体可能都有会传染的病菌,我们应该每个用各自的餐具。但后来,大猴子的肚子疼得厉害,医生建议我们做幽门螺旋杆菌检查,一千三百多,超标非常严重,医生给开了一些药,用来杀菌。之后,大猴子再也没有让我吃过她剩下的饭,不管剩下多少,她都会倒掉。
大猴子知道,有时,我的肚子也会疼,也会像她一样咕噜咕噜叫个不停,她不止一次对我说,老曹,你听我的,去做个检查,全面检查一下身体,我垮掉了,你千万不能病倒,我和儿子都需要你照顾。
但我始终没有去检查,因为我害怕,如果检查出来,跟大猴子一样,治,还是不治?我当然不会治疗,但我会这样充满希望着照顾大猴子?
听天由命吧,阎王叫你三更死,谁能拖过五更天?与其明明白白地死去,不如稀里糊涂地活着。我一直相信命运是注定的,既然大猴子遭遇了不公,上苍不会那么残忍,同时夺走我们两个人的生命。赌一次又何妨,那么小心翼翼地活着,太累,随它去吧。
虽然这么想,内心深处还有些担心,人就是这么奇怪,口是心非,甚至心中所想与理智相悖。我的肚子越来越痛,在她的再三要求之下,我找大猴子的主治医生帮我把了脉,他说我肝气郁结,心情压抑,情绪低落所致,属于轻微的抑郁,药物治疗只是辅助,关键要调整好心态。
医生开了一些药,让我先吃一段时间试试,感觉还行,我便在医生的指导下,开始用药。主治医生还算热情,也为我们的经济考虑,他把药开在大猴子的账户上,便可享受医疗报销。我觉得划算,所以经常找他开一些药。看来,我真的怕有病,怕死。
那几日,我跟大猴子的生活恢复了正常,至少表面上恩爱有加。大猴子似乎从内心深处开始原谅了我,再一次依赖并信任了我。那时的处境,除了我可以依赖并信任,还能指望谁?
世俗世界中,相处最长久的莫过于夫妻,夫妻两者的关系不和谐,还能与谁相处得融洽?这一辈子,只有夫妻能够与自己白头偕老,父母会老去,子女要成家,夫妻在一起才是一生的牵挂与陪伴。
没多久,大猴子的腹水又复发了,这已经是第三次复发,这一次,对我们的打击很大,抽还是不抽,坚持还是换一家医院?这些都需要我来决策,作为一个绑架者,我的每一个决策都会影响大猴子的生命。
医生还告诉我,阿帕替尼已经控制不住病情的进展,要不,还是接着打化疗?我跟大猴子商量了一下,依然拒绝。化疗反应给大猴子蒙上很深的阴影,况且,她的身体素质比之前差了太多,甚至比之前化疗期间吃的饭都少,她怎么能抵抗得住化疗的伤害?
阿帕替尼的作用不明显,喝这么长时间中药也没有效果,寄托于此的希望再一次破灭,我应该如何选择?完全陷入迷惘。那一次,我犹豫了很久,不知如何选择,面对大猴子的询问,我不得不继续欺骗说,没事,就是腹水不好控制,肿瘤没有增大,也没有减少,一直处于稳定状态。
腹水怎么办?还得再抽?老曹,真的不能再抽了,腹水会越抽越严重,要不,咱们回家算了,他们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听天由命吧。
你可不能放弃,现在控制得这么好,如果就这样放弃了,有点可惜。相信我,大猴子,你现在还没有发展到最坏的阶段,至少还有药物可以控制。如果你觉得效果慢,要不咱们再打几次化疗?
老曹,我只是不想遭罪,肚子里这么多水,真的太难受,化疗也行,只要能让肚子里没有水,我现在也能接受。老曹,你还记得吗,刚检查出来的时候,也有腹水,但在济南打了几个疗程的化疗,水就没有了,说明化疗的效果挺好。老曹,要不咱们就豁出去了,打一段时间试试,我能忍。
从大猴子的眼神中看出,那种对生命的渴望超越一切。我不知道如何向大猴子解释,这段时间以来,她的病情一直在进展,只是她被我绑架,一直蒙在鼓里。如果打化疗持续到今天,也会出现腹水反复的情况,这只是我的推测,或许,情况会比现在乐观?
谁也不知道,因为我们选择了放弃化疗,事到如今,已经不可回头。如果当初的决定是错误的,我真的罪孽沉重,一步一步将大猴子推向死亡的深渊。
看到大猴子渴望的眼神,我深知她内心强烈的愿望,不想那么痛苦地活着,或者不那么痛苦地过一天算一天,我却无能为力,只能继续欺骗,为她画一个美丽的未来,坚定她的信念, 不至于彻底没有希望。
要不,我去毓璜顶医院看看,看看还有没有其它办法,真不行,咱们就打化疗。放心吧,大猴子,咱们吉人自有天相,还有佛主保佑,一定会平安度过这场劫难。
尽管大猴子同意我的观点,她的眼神却充满失落,一副萎靡不振的神情,击碎我内心最脆弱的坚强,不知如何让大猴子相信未来,充满希望,哪怕有一点点希望,我也感到欣慰。看到她昏昏沉沉的样子,对我是一种煎熬。
死亡的方式很多,为何非要奏响如此漫长的前奏?为什么不是一刀桶死,为什么不被车撞死,为什么不在睡梦中突然猝死,非得选择如此残忍的方式,折磨至死?
请原谅我内心的凶残与兽性的思考方式,我真的不忍心看到大猴子这样慢慢走向毁灭。大猴子突然问,老曹,你是不是欺骗我,我这种情况是不是晚期?老曹,我心里有准备,我也明白一些,在医院里呆了这么长时间,我什么都能放下,希望你不要隐瞒,告诉我真相,我能接受。
没有骗你,现在病情非常稳定,如果让肿瘤完全消失,可能性不大,但是控制肿瘤生成或长慢一些,能够做到。现在,医生主要的治疗方式,就是控制。
大猴子不依不饶,非得打破沙锅问到底,我内心有些犹豫,该不该告诉大猴子真相?思考了许久,依然决定选择隐瞒,真的不能完全告诉她,她肯定无法接受,如果她知道我一直欺骗她,她会悲痛欲绝,如此信任并依赖着的一个人,却一直在欺骗,这是一种背叛,大猴子已经这样了,还在欺骗,在生命的最后,一个自己最爱的人,处处在欺骗,即使这种欺骗是一种保护,有一丝善意,但我不是当事人,或许,大猴子知道真相之后,可以活得更加自由,完全放弃世俗琐事,一心配合治疗,以一种向死而生的态度活着,或许更加轻松。
回到家,来到楼下,大猴子依然不停地追问,老曹,如果你不说实话,咱们就离婚,大猴子把车锁死,没有让我下车,咱们就在车里聊会,老曹,你也别怪我自私,我都这样了,我必须为自己考虑,你跟我不一样,你有健康,你还能挣钱,虽然这期间也花了你一些钱,但你那部分钱没有完全花在我身上,你这期间没有工作,你自己、你儿子、你父母的花销,也是很大的一笔钱,把钱花在你和他们身上,你应该没有什么怨言。你的积蓄差不多花光了,你得去工作了,但我不一样,我需要治病,我也有可能丢掉工作,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挣钱了,我手头的积蓄养不起这个家,真的,老曹,你别怪我太自私,我必须得考虑自己,要不,咱们还是离婚吧。
一个男人没有收入是可悲的,内心的恶突然被击发出来,如果没有这场灾难,我怎么会丢掉工作?我讨厌大猴子这么说,花这么多钱,我心疼过,但没有抱怨过,我想过让岳母作陪护,但被大猴子拒绝了,因为他们在一起合不来,相处超过三天就会吵架,大猴子说,自己可以去医院,但我始终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