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爱看话剧的人,身在巴黎是很幸福的。
记得以前下班或者下学以后,都会跑到玛德莲娜广场前面的话剧售票处。有时候看过评论,直接买一张票。有时候不知道看什么,就问问售票员,他们都会说,看XX剧肯定没错啊,每场都卖空。
但最可靠的,还是问问前面排队的人。
你知道,爱话剧的,就是那一类人。
这一类人不像在电影院前面排队,打发时间的。也不像在特卖会现场,赶时髦的。他们不是来登铁塔的游客,也不是演唱会上自拍发朋友圈的。
他们就是那一种,爱看话剧的人,这种人听到别人的询问,总是很认真地思考,然后一字一顿推荐给你。
“您看过这部剧吗?真得很好看,非常值得看。”
我永远无法忘记,第一次看话剧的景象。
人们屏住呼吸,黑暗的舞台上,幕布缓缓打开。
中间长方形的格子明如白昼,仿佛世界都不亮,唯一的光在这里点燃。
而我的心里,也刷地一下亮起来。
演员们在台上嬉笑怒骂,我喜欢坐在前排,他们脸上的皱纹、粉底的颗粒、有时候对不上台词紧张地一边眉毛挑高。
有时候演过几百次的台词,还是被对手逗得笑个不停,想要控制住,喉结却一颤一颤的。
有时候被剧情感动,声音高了半拍却嘶哑。
作为一个太阳、月亮、上升星座都在水相的人。
我能感受到他们细微的情绪,和这些有温度的故事一样,让人感动。
ELO第一次看话剧是不到一岁的时候。
那时候她刚会走路,在裹着红丝绒布的老柜台前面,扭着身体要下来走路。这个优雅的天秤座婴儿,拿着自己的票根,排着队和大家一起走进剧场。
剧场很小,只有二十几个座位。有些家长为了不挡住后面的孩子,就盘腿坐在地上。
剧情是一只马戏团的小企鹅,要到南极去找到自己的妈妈。
舞台也很小,大家像在自家客厅里。
演员只有两个人,男人给毛绒玩具配音,翻背景板;女人扮演仙女,走上来吹泡泡。因为剧场实在很小,她能看清楚所有孩子的模样。然后就吹了气球,一个一个叫他们的名字扔过来。
满场都是很小的学龄前孩子,在黑暗中吵着要苹果泥,要爸爸妈妈抱。但是,同样舞台亮起的那一刻,孩子们全部安静下来,眼睛里亮着星星。
道具很简陋,企鹅和猴子都已经很旧。背景像是儿童画,一点儿都不写实却有一种笨拙的美感。仙女已经不再年轻,她的裙子是那种老式的公主裙。没有飘起来的纱,窗帘布一样的质感。
尽管这样,每当动物们夸张地跳起来,孩子们还是被逗得哈哈大笑。舞台上布满了泡泡的时候,坐在前排的孩子伸出手去接。
散场的时候,既是剧务,又是演员的两个人在门口等着大家。
“快看,仙女多美啊。“男人左手拿着企鹅,右手拿着猴子。张大嘴对孩子们说。
而男人眼中的爱却是真实的。
这一对夫妻,他娶她的时候,她还是前途无量的新演员。有了孩子之后,他许她一个小剧院。她几年如一日扮演者仙女,观众只有几十人。她有了些年纪,脸上的皱纹藏不住了,也没有最时髦裙子。然而却有一个男人,把她当成真正的仙女,舞台上的缪斯。
ELO渐渐喜欢上看话剧,三岁的年纪,已经 会把小费塞在领座员手里,在自己的座位上做好。跟着鼓掌、唱歌。
我们一起,看过杂技、大型歌舞剧、自弹自唱的儿童歌唱作歌手、童话改编的故事。
有一次我们迟到了两分钟,走进剧院,发现只有一位外婆带着小孙子。所有的座位都是空的。
话剧界不成文的规定,是台上的人如果比台下的多,那么就可以取消表演。那天,台下是两个大人和两个孩子,台上是四个大人。
他们站成一排看了看我们, 扮演稻草人的大男生问其他三个女孩,咱们演吗?
“当然演啊,快开始。“三个女孩笑着说,好像台下有千万观众。
“好勒,这就开始啊。“稻草人说着,音乐响起,他左右摇摆着唱起歌来。
那一场,我们都看得非常认真。闭幕之后,那位外婆和我都抱起孩子,长久地鼓掌。
闭幕以后,演员们照例在门口等着我们。
ELO一向不喜欢和陌生人合影,那天却一反常态扑进扮演甲壳虫的女孩怀里。
重复着“BRAVO。”(好棒。)
那一刻,我知道了自己,为什么要带孩子看话剧。
这个世界上有电影、有电子游戏,有许许多多让孩子们安静的节目。没有人说,看话剧的孩子一定会聪明,一定会成功。
然而这正是我喜欢话剧的地方,赖声川曾经说过,从小到大,大家受的教育都是说一些“附加价值”,所有的技术、知识、都是附加在本体上的好东西。本体得到许许多多有价值的附加品,但问题是,“本体”是什么?已经无人讨论。
话剧,就是带给孩子们这个本体。
如何与真实的人交流,听他们表达;灯光与音乐的艺术,原始的感动;想象力;儿童剧大多情节简单,教导勇气、善良;还有最重要的,在这门古朴的艺术中,你好好地听完一个故事,知道了对方的心意。
可能全世界大多数的话剧团都是不盈利的,这些话剧演员白天有一份赖以谋生的工作,他们是沉默的保安、收银员、办公室秘书、车站抓逃票的检查员。
可是在日复一日重复的工作中,他们默念着晚上的台词。在舞台上,他们是自己的王。
话剧收入微薄,而领座员们都是义务。有一次我问一个年轻女孩,既然是义务为什么要每晚都来。“因为想每晚都看演出啊,你不知道,其实他们每天演的都不完全一样呢。”女孩笑嘻嘻地说。
海明威在《流动的盛宴》中说过,巴黎是一座非常古老的城市,而我们却很年轻。这里什么都不简单,甚至贫穷、意外所得的钱财、月光、是与非以及那在月光下睡在你身边的人的呼吸,都不简单。
不要同你并不爱的人一起出门旅行,也不要搞任何花招去迎接任何一种俗套。
孩子,我愿在你心里种下这样的种子。愿你变成一个爱话剧的人,内心有巨大的热情,诗意,没有花招,不迎接任何一种俗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