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呢?在哪?”
两个士兵瞬间两眼放光,一副要吃人的模样,迫不及待的追问王万亿。
鴀的背部开始慢慢离开墙壁,一边思考一边准备着应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微风不合时宜的从墙壁的裂缝处窜入,挑逗般的撩动着鴀额前的头发。
“啊,他往村子那边逃走了。这个杀人犯,一定要将他抓住。”王万亿神情激动,边说边用左手比划方向,然后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停顿了一下,眯着眼睛弯着腰,左手拇指和食指相互摩擦,“这个……我提供了线索,不知道有没有……”
“不杀你就知足了,还想要钱?不要命了?”
其中一个士兵瞪着王万亿,手里凭空唤出长剑,边骂边作势要砍。
“哎哎,我……我就不妨碍两位了。”
王万亿脸上陪着笑连忙缩进屋内,顺势把门关上了。
前来搜查的士兵撤走后,双生村恢复了往日的悄无声息,活脱脱一个大坟墓。偶尔有小石子耐不住寂寞在地上滚动,承包了整条村的声音。
“平时基本不会有士兵来过问,除了每周一次的食物衣服发放,”王万亿又站直了腰,转过头望着鴀,“刚才动手不适合,下一次食物发放是在明天,那是唯一一个可以混入首都的机会。”
“就像之前说,你帮我拿回我的人生,我帮你开始新的人生,”王万亿似乎收起了笑容,黝黑的皮肤让他的表情在光线稀疏的屋内变得难以抓摸,太阳穴上渗出的冷汗,在和正直的阳光玩着抓迷藏,“合作愉快?”
从自己手里夺回自己的人生吗,有够讽刺的。鴀心想。
“恩。”
鴀站直身子,看着王万亿因有机会复仇而写满兴奋的脸,握住了他伸出的左手。
“你……不,没什么了。”
王万亿的神情明显放松了很多,呼出一口气,重重的背靠着墙坐下,下意识的用左手手指抹去了额角的冷汗,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顺势抬起头时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刚开口就好像意识到什么别的东西一样,没再继续。
“士兵大概也不会回来了,到明天之前你可以在村子里到处看看,”王万亿说着从角落破旧的木盘子里摸出半块干硬的面包递给鴀,示意这是晚饭,笑了笑,“不过没什么好看就是了。”
“不用了,我不饿。”鴀摆了摆手,起身离开了王万亿的破烂房子。顺手带上门的时候总有一种这房子还没有王万亿的尊严结实的残酷错觉。
在并不完整的记忆里,这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但总有一种令人厌恶的熟悉感挥之不去。残缺的尸体,浓厚的血腥,骨头和肉被切割的声音,突如其来的力量,如此种种,如同女妖魅惑的轻语般温柔细腻,却丝丝入骨。
“这就是我的人生吗。”
不知不觉已经是傍晚时分,太阳也收起了生人勿近的严酷妆容。夕阳将最后的温柔平等的撒向这片住着活人的大坟墓。
明明有很多谜团,却着实让人没有动力去了解真相。鴀叹了口气,无力的踢着路上的小石子,慢慢往村子深处走去。偶尔在门上或者墙上的裂缝里会出现一双双警惕的眼睛,不过当发觉鴀也在看他们的时候,就会消失不见。
村子的尽头是一个小山坡,周围是刻着文字的围栏,应该是附着最基本的抵御术法,再往外就是一片看着不是太友好的树林了。
“在这个世界,杀人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吗……”
躺在小山坡上,抛接着小石头,阿南2号的身影又猝不及防的在虚空中浮现。鴀嘴唇紧闭,握着无辜小石头的右手不自觉的用力,直至将其捏得粉碎。好像这样就可以将过去抹消掉一样。
鴀将双手枕在脑袋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从未打理过的草发育得很好,就像一张柔软的床垫。即便无法慰藉沉重的灵魂,依然可以给予疲惫的身体些许仅存的善意。
“这是我的国家!谁也不能抢走它。”
华丽而宏大的宫殿前,一团幽紫色的灵魂漂浮在半空中,明明没有五官却如此清晰的让人感受到他那张因愤怒而变得无比狰狞的脸。本来并不清晰的轮廓在剧烈的涌动,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要破蛹而出。
四周土地上毫无规则的尖锐石柱以及大面积的坍塌就像是一个疯狂的行为艺术家在画一幅关于世界毁灭的画。包围宫殿的高大城墙此刻如同一个做错事的孩童,蜷缩在一旁不敢言语。
“那,再死一次吧。”
直面这个异常存在的人正稳当的站立于凌乱尖柱之上,脸上新添的伤口像一张在笑得情不自禁的嘴,鲜红的唾液顺着脸颊滑落。正如它的主人暗暗上扬的嘴角。
“比黄昏更昏暗者……哎,记错台词了。算了算了,潜藏于云端之物啊,施予卑微之物仁慈的重压!”
他口中默念,双臂展开,伴随暴风不安的嘶吼,于慌乱的浮云之中,一座古老巨大的城堡露出了伟岸的半个身子。他随即双手重重合上,带着极具威慑力的轰鸣,云端之上的城堡,毫不犹豫的朝着面前的紫色怨魂重重压去。
面对像上帝大洪水一样具有毁灭性的攻击,紫色的灵魂并不急于寻找诺亚方舟。它抬起左手,对着空中来袭的巨大城堡,身后像是矗立起了一面看不见的墙,一圈圈的空气波纹自中心不断向外扩散。
忽然,一个身披紫黑色披风,手执形状怪异镰刀的庞大阴影自波纹中心一跃而出,直直的冲向那座几乎看不清全貌的城堡。
毁天灭地的城堡和锐利到仿佛可以斩断时空的镰刀产生碰撞的刹那,猛烈的冲击骤然爆发,周遭的事物如同深秋时树上的枯叶般摧枯拉朽。
像是被甩出了这个世界一样,视角一下子拉得很远。自此至终都无法看清那个男人的脸,而相比于他衣服上沉默寡言的黑,那不可一世的红成了视野里最后的光。
猛的一睁眼,却是满满的灿烂星辰。闪烁的星光相互映衬,编织出了一个仅属于夜晚的华丽梦境。一尘不染的圆月一旁静坐,毫不吝啬的赠予被睡眠驱赶之人轻柔的抚摸。细微的晚风不经意拂过,引起树林里一阵窃窃私语的窸窣。
刚才的梦感觉已经变得很遥远,遥远到似乎只是轻率的浏览了一次别人的人生。
如果这个世界有神,那就告诉我吧。
倘若这是我选择铭记的回忆,为何模糊不清?
倘若这是我选择遗忘的记忆,又为何纠缠不休?
鴀坐起身子,漫天星辰如海尽数映入瞳孔,但依然无法穿透心中的迷雾。无奈的笑了笑,尽是苦涩的味道。
“有事吗?”
离小山坡最近的一座低矮房子,一个小小的身影缩在阴影里,听到鴀说话,吓得立马躲在墙后,但又忍不住悄悄探出半个小脑袋。
想了想村子白天的情况,鴀叹了口气,也没有再说话。反倒是这个小家伙,看见鴀没反应,居然自己爬到了小山坡上。
“你……是从外面来的吗?”
声音有点沙,虽然长得很瘦小,不过感觉上应该比阿南要大一点。不合身的宽松深灰色睡衣随意的套在身上,差不多长到肩膀的头发像杂草一样凌乱,感觉他的头发都比他要发育得好。
“嗯……”
鴀有点惊讶村子里的人居然会主动说话,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这里的大人说因为本来已经有一个我了,所以我是不必要的一个,”小家伙说话的时候不紧不慢,没有起伏,“我没有在家见过跟我长得一样的小孩,不过妈妈跟我说让我去一个好地方,过几天会来接我。”
小家伙说着抬起手,指着首都的方向。
“如果你去那里的话,帮我问一下妈妈什么时候来接我好吗?”
他说着,抬起粘着一点泥土的脸直直的看着鴀,澄澈的双眼里依然没有任何波动,空空荡荡像一个漂亮的小木偶。
“你叫什么名字?”
像是有人把一小段荆棘种在心里一样,心跳一下就长一点,跳一下就长一点,直到细微的刺痛在血肉里汇聚成河,让人再无力抵挡。
鴀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这样的一张脸,刻意注视着无法触及的星河,此刻竟绚丽得有些残酷。
“妈妈说我不能有名字。”
小家伙低着头把玩地上的小石子,看不到表情。大人的世界是一头巨大的野兽,他被一口吞下,日日夜夜惊慌失措后,麻木成了自我保卫的最后一层甲胄。
“你……想改变这种生活吗?”
鴀的嘴角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心里的荆棘生长得愈发疯狂。鴀比这个小家伙要强大得多,却同样无法掌控自己的人生。
迷途的人,都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我不知道……”
小家伙仰着头,虚幻的星辉在他的双眼里跳着未曾见过的舞蹈。
“如果我找到她,”鴀低下头温柔的看着这个小家伙,抬起手替他抹掉脸上的尘土,“我就让她来接你。”
“恩。”
并没有任何可以被称为高兴的表情,小家伙只是懂事的点点头。然后就自顾自的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跑下了小山坡,跑进了村子其中一处月光所照不到的阴影里。
一个连自己的人生都混乱不堪的人,又如何背负起别人的人生。
鴀又重重的躺了下来,合上眼,隔绝这纷繁星河,重新融入黑暗。
半梦半醒间,是不清不楚的呓语。
明,这才不是你想要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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