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夏盼冬端着手中的盘子,愣愣地看着电视上正在展示的那张通缉令。在她看来照片上的男子看上去儒雅有礼,一点都不像在逃的犯人。她愣住是有原因的,且是非常充分的原因,那照片上的男子昨天才刚搬来夏盼冬的楼下,她下班回家时正好遇见那男子拖着他三四个行李箱站在门外鼓捣门锁。他还抬头冲夏盼冬微笑了一下,没有丝毫慌张躲避。
电视里的女主播还在说话,声音听起来严肃且紧张,她说这男子是要犯,曾任职于某国内顶尖医院。“……涉嫌利用技术制造多次恐慌。”电视里形容严肃的女人是这么说的。想想在自己脚下,与自己只隔一层楼板的地方,那男人正在琢磨着什么诡计,这想法让夏盼冬不寒而栗。“……知其行踪者,请尽快拨打xxxxxxxx,”女主播报出了一串电话号码。夏盼冬人就在电话机旁,把手放到了听筒上准备提起,又停住了动作。
在夏盼冬看来那男人不像一般通缉犯那样形容可怖,他看上去是优雅平和的,甚至可以用玉树临风来形容。电视里提到的那家医院夏盼冬也是知道的,那是一家脑科医院,准确的说也是一家精神病专科医院。一家脑科医院的顶级医师利用什么来制造恐慌?夏盼冬不得而知。看电视上对那男子讳莫如深的样子,网上怕是也不会有什么有用的资料,夏盼冬是这么想的。
突然响起的门铃吓得夏盼冬一个激灵,她看着牢固的防盗门却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探身前去看猫眼的时候,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在微微发抖。门外站着的正是她此刻最怕见到的人,楼下刚搬来的男人,也是夏盼冬刚刚知道正在被通缉的男人,站在门口。可能是这头夏盼冬弄出的响动被那男人听到了,他朗声道:“请问有人吗?我刚搬来这里,住在您楼下,想来打个招呼。”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温文尔雅,哪怕夏盼冬刚看完关于他的通缉令,都有点不敢相信那通缉令里的男人真的是他。
这门是断断不能开的,夏盼冬正准备挪到电话机旁边去报警,却听门外那男子轻笑了一声。他的声音仿佛是有穿透力,隔着一道门夏盼冬也听得清清楚楚。“当然,如果您刚看完电视或上完网,就不必给我开门了。”夏盼冬一惊,想他怎么知道自己心中在想什么,又想他是个通缉犯,有这点敏锐度也不足为奇。她夏盼冬平常不是好奇心这么重的人,可这男人的外表实在和他被通缉这个事实不相符。最后一句话的尾音平白带点委屈,也让夏盼冬深藏的母性油然而生。被通缉了还敢这么正大光明的出来晃他怕是史上头一例。“莫不是被冤枉了?”夏盼冬在心里想。
夏盼冬此刻像所有初出茅庐不知人间险恶的姑娘一样,一颗心竟满怀着对门口站着那人的同情。她的心底也不是没有提防,她生怕门外的男人强行进入她连报警的时间都没有,但奇怪的是,她感觉自己从心底里排斥做那个把他推上绝路的人。摸出口袋里的手机,她给闺蜜发了条微信:“我在家里。如果我十分钟内没给你发第二条微信,就迅速报警。”
除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外,方博士第一次听到门内传来了人声。听上去是一个小姑娘,捏一把细细弱弱的嗓子,那语气听上去不是害怕,好奇的成分竟多一点:“你是为什么被通缉?”
“记忆。我能抹掉别人的记忆。”
门内许久再没有传来声音,突然吱呀一声,门打开了。
二.
她想抹掉哪段记忆呢,这个问题连夏盼冬自己都回答不清楚。
夏盼冬的父亲在她五岁那年就走了,他当着夏盼冬和母亲的面,轻轻阖上了房门,再也没有回来。许多年之后夏盼冬偶尔回想起和父亲的最后一次见面,都觉得那场面是平和的,甚至是温馨的。除却母亲的轻声啜泣,和父亲再没有出现过这个事实,那次道别甚至和之前父亲每次去上班所做出的道别没有任何区别。
夏盼冬想父亲离开时那般温文尔雅可能也是为了保存他作为父亲的最后一点点尊严。她犹记得她手里扬着新买来的画书,等不及正在换鞋的母亲就一把推开父亲的房门想让他读给自己听。父母卧室里暖黄的灯光此刻是灼热的红色,让人看一眼就觉得晕眩。被赤裸捆在床上的女人身上有鞭痕,脸上却有和痛苦混杂在一起的快乐,赤身裸体一脸错愕地回头看着她的父亲,满地扔着的也是夏盼冬不知道的玩具。她来不及细看就被随后赶来的母亲捂住了双眼。她被母亲牵回了客厅,等到父亲穿戴整齐出来她又被赶回了自己的房间。第二天一早,她揉着眼睛准备出来吃早饭,坐在沙发上的父亲仿佛一直在等她,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轻轻阖上了门,自此隔开了他和夏盼冬之后的整段人生。
母亲再没有提起过她的父亲,就像这个人从没存在过一样。后来夏盼冬长大了,不知从哪一天起她突然明白了那天父亲是在干什么。他的离开也是害怕自己从小疼爱的女儿有一天会用鄙夷的目光看着他,这让他接受不了。等夏盼冬再长大一点,她一边恨着父亲有那不可告人的癖好做出那丢人的事,一边怨着他的离去让她的童年自此缺了一块。夏盼冬从那时候起就总是做一个梦,她梦见那卧房被猩红色的灯光笼罩着,伴着那醉糜人心的音乐,还有那赤身裸体躺在床上的女人不时地呻吟。她从来不觉得那是噩梦,有时甚至会回味,以前她努力想看清地上都扔着些什么,后来长大些也就放弃了,她想也知道地上会扔些什么。
她从来不敢告诉母亲她做的这个梦。仿佛是为了弥补父亲在夏盼冬心中留下的淫荡形象,母亲本就端庄寡言,自此后更是一直保持着苦行僧般的形象。她再不准夏盼冬穿五颜六色的花衣裳,她的衣服自此都是灰扑扑的。她不准夏盼冬蹦蹦跳跳着走路,她说那样让人觉得轻浮。夏盼冬在母亲这样的折磨下渐渐长成了一个在外活泼回家一秒变尼姑的性子,直到母亲去世。她觉得自己没被母亲折磨疯都是缘于那个梦,她亲眼所见过的那一切,她不该看到却有幸一窥的成人世界,带给了她无限绮丽的幻想。
她常在午夜大汗淋漓的醒来,半晌无法从这个缠了她小半辈子的梦中脱身。那梦让她兴奋,也让她羞愧。她克制不住心中的艳念,却又被母亲自小灌到自己心中的道德束缚。她的心中像燃着场山林大火,一路所向披靡燃到那湍急溪流旁,却不得不停下脚步。可同时那溪流的水也被火烤的滚烫,下一秒怕是就要沸腾。
夏盼冬怕它沸腾,更怕它蒸发。
三.
“那你是想抹掉所有关于你爸爸的记忆?”
夏盼冬讲完故事天已黄昏,晚霞散出橘色的光从窗口照进来洒在那男人的脸上、身上。这光太强烈,夏盼冬看不大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觉这暖色调让他的下颌角看上去比之前柔和了许多。风吹的纱帘微微晃荡,给房间里平添了一分暧昧。她莫名又想起了自己的那个梦。还没等夏盼冬把这乱七八糟的思绪从脑中赶走,坐在她对面的年轻男人抬手解开了最上面的那颗衬衣纽扣,夏盼冬微微往椅子里瑟缩了一点。又看他左右活动了下脖子,夏盼冬立时便知道他只是觉得那纽扣太紧不舒服。但他侧脸时突出的喉结和角度完美的下颌骨还是让从没这么近距离观察过一个男人的夏盼冬觉得口干舌燥,她扭头自以为不动声色的舔了舔嘴唇。
她突然想起这男人方才还问了她一个问题,他好整以暇地等待让她差点忘了这个问题的存在。慌乱中她回答:“不,不是的。”那男人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猜错而显得尴尬和无措,他好像预料到了夏盼冬会给出否定的答案一样。
夏盼冬反应过来,急切地问他:“你这么说的意思,是你可以抹掉关于某个人特定的记忆么?”夏盼冬对这方面知之甚少,她可以想象科学的进步让人可以被抹掉某个时间段的记忆,但她很笃定她绝没听说过还能抹掉关于某个人的特定记忆。坐在她对面的男人缓缓点了点头。
“我想抹掉关于躺在床上那女人的。”坐在夏盼冬对面的男子略略支起了身子,很明显夏盼冬还是给出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答案。
“我不想抹掉我父亲,我还没找到他,我想再见他一面。”夏盼冬呓语般的说。“我也不想抹掉我的母亲,她用她自以为最好的方式爱了我一生,我恨着她,但我也爱着她。我想抹掉那女人,她的呻吟夜夜入我的梦。”夏盼冬闭上了眼,接着说:“我现在闭上眼就可以勾勒出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我记得她的脸,记得她的身体,记得哪里有鞭子抽打过的痕迹。我甚至记得她离开我们家时高跟鞋敲击地板的频率。嗒,嗒,嗒……”夏盼冬仍微闭着眼,用她的右手中指关节轻叩着桌面,表情迷茫,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闷热的午后,那个让她的家分崩离析的午后。
“我做了小半辈子关于她的梦,她像鬼魅一样缠着我,夜夜不让我安宁。如果没有她,我的家一定会是完整的。如果没有她,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他们都以为我是个正常人,其实我不是。我日日夜夜幻想有人能给我带来和她一样……”夏盼冬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对面的男人定睛在她身上,缓缓走来,他在夕阳洒下的暧昧橘光里凑近,嘴唇相碰吐出的字句带着潮热的风,钻进夏盼冬的耳朵。
“只要你说,我就做得到。”
夏盼冬窝在沙发上,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四.
夏盼冬醒来的时候只觉自己头痛得快要炸裂,偏偏这屋内的灯还是猩红色的,让人隐隐觉得不安的颜色。她从心底里排斥这颜色,但却说不上是为什么。她挣扎着想直起身子,头微微一动却更觉恶心,她翻身大口吐在了身下躺着的扶手椅旁边。
夏盼冬吐到胃里只剩酸水,她口腔里此时尽是酸腐的味道,眼睛也因为剧烈的呕吐泪水涟涟。房间的另一个角落传来细微的声响,尽管细微却还是迅速被夏盼冬的耳朵捕捉到了。她挣扎着抬起头,因为头痛本就模糊的视线此时还糊着一层泪水,但她还是辨认出了墙角那是一个男人的轮廓。他的脸隐匿在阴影里,夏盼冬看不清。但从利落的下颌线条来分辨这应该是个好看的男人,夏盼冬在内心暗暗对自己此时竟还有心情欣赏别人容貌的想法表示惊异。
那男子仿佛只是在等夏盼冬醒来,见她抬头看向这个方向便放下了心,径直扭头走出了房门。夏盼冬想叫住他,问问他这里是哪里,问问一切是怎么回事,可是干哑的喉咙挤不出一丝声响,从这点她推断出自己一定已经昏迷了很久了。她眼睁睁的看着那男人推开门走了出去,在这过程中他没有再向夏盼冬的方向看上一眼。
夏盼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现在是几点,明明身上没有枷锁,那男子刚刚推开的门也不像上了锁的样子,她却仍有种自己是被囚禁的的感觉,被拘在这一片满开的猩红之中。她觉得自己要是再不逃离就要窒息了,她翻身下去的时候身上沾到了呕吐物,她没有管,她只想尽快离开这房间,越快越好。
她一把推开门,迎面而来的就是刺眼的阳光,照得她睁不开眼睛。现在大约是午后,明晃晃的太阳挂在头顶,街上行人不多,但纷纷向这从平房里突然冲出的女子投来诧异的目光。夏盼冬没预料到自己能这么快就得到自由,卯起来的力气一下子散掉,她无力地软下去,跪在了被晒得滚烫的水泥地上。
街上的人本就不多,但还是围上来了两三个。他们本想对跪在地上的这女子施以援手,但她实在奇怪的紧。身上穿的衣服除了左侧沾上点不明痕迹外可以称得上是干净整洁,身上看起来也没什么明显伤痕,可她的表情太过怅然迷茫,一时间围上来的人没有一个敢说话。
“你是谁?你丢东西了吗?”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先开口发问的是首先围上来的那两三个人中的一个年轻小伙子。他穿着土旧的圆口白T恤,下身是打补丁的破裤子,头发却收拾的异常整洁,细看还有发胶的痕迹。这问题问得也奇怪,但周围人想想也就罢了,这一脸怅然若失,可不就是丢了什么珍贵东西的样子吗。
“我……”夏盼冬张口,想回答他的问题,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答不上来。她的大脑此刻一片空白,她惊恐地闭上眼睛。
她有父亲,有母亲,有个家。一踏进客厅就能看到墙上挂着的一家三口的合影。父亲带着她去公园,去植物园。
再一转眼,还是同样一个家,装饰却变了,之前所有明快的色彩都没有了,只剩下一片灰扑扑。她的母亲,曾经算不上明艳动人也是大方端庄的母亲,此时形容枯槁的躺在沙发上,冲她伸出一只手。那手骨瘦如柴,努力地伸向她的方向,像是想要抓住什么。
她看到自己在拿着粉笔写什么,但黑板上全是她不认识的符号。她落笔,转身,几百双眼睛盯着她。他们脸上都是赞赏的表情,他们开始鼓掌,夏盼冬感到自己浑身发热,那感觉像是……骄傲?
还有好多好多片段,但夏盼冬把它们连不起来,直到有鲜活的一幕跃进了她的脑海。
猩红色的灯光里,她的身躯和一个陌生男子痴缠交叠在一起。那男人微微侧过脸,他的下颌很好看,挂着一两颗晶莹的汗珠,夏盼冬凑上前去一口咬下去。那男人挣开,报复性的强迫夏盼冬翻过身去。夏盼冬低头,看到身下,是一张扶手椅。
夏盼冬缓缓转头。其实她在跑出来的时候已经用力甩上了身后的门,但她好像还是看到了猩红色的光挤开了门,纷纷逃出来包裹住了她。夏盼冬尖叫了起来,那嗓音干哑凄厉,吓得周围人纷纷往后退了一两步,只有那个开口发问的年轻人没动。
夏盼冬努力撑起自己的身体,跌跌撞撞的跑向了远方。
五.
“这是怎么回事?”此时坐在监视器前发问的男人两鬓已经花白,他看着夏盼冬跌跌撞撞的跑出了监控画面,才转头饶有兴趣的问站在身后的年轻男人。监控画面右下角的日期显示这一切发生在两周前。
“Boss,是这样的。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意识不到自己的记忆是纠缠在一起的,他们听说我可以让他们忘记自己最痛苦的记忆时都会迫不及待。他们以为忘记了痛苦,剩下的就只是快乐。”
“难道不是这样吗?”年龄大一点的男人发问了。
“不是的,记忆不是一块蛋糕,你想忘掉哪块就切掉哪块。他更像是……?该怎么说呢?一个纠在一起的线团吧。你看那线团有一块颜色不对,想把它剪掉,可一剪刀下去不止被污染的那一块,剩下的线也全部连不起来了。”年轻男人顿了顿,继续说:“比如说您刚看的这个女人,她想自己记忆中剔除一个她从小就恨的人,但她没有意识到的是一旦剔除掉那女人,她记忆中所有想起那女人的瞬间都会被切掉,连带着很多其他的记忆也就没有了。”
看那年龄大一点的男人还是很困惑,年轻男人只能继续解释。“就是说,假如她小时候在上数学课的时候无意中想起了那女人,那这段记忆就会被自动归类为和那女人相关的。如果当时数学课教的是加法,那加法就会从她的记忆中被抹去。而加法是数学的基础也是生活必须,不懂加法那很多相对的记忆就不成立了,比如说去买菜算钱,去计秒表算时间。这些记忆都不成立,断成碎片,大脑就会自动把它们剔除,只留下相对完整的。而那些被留存下来的相对完整的记忆往往都是发生在情感很强烈的时候,比如说极度恐惧,生气,兴奋。这些记忆也连不成段了,她却一直还记得,这些片段萦绕在脑海里是会把一个人逼疯的。”
年龄大一点的男人支着桌子站起身来,用力拍了拍年轻男人的肩膀。“干得真不错,小方!这样的机器很快就能被大批量制造吧?”
方博士笑了,那笑容在他脸上漾开,正如夏盼冬之前想象过的温柔好看。“是的,很快像她这样在街上游荡的疯子就会越来越多的,我向您保证。”
“好!我要的就是你的保证!”年老男人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兴奋。此时他和方简舜离得极近,方简舜能从他的瞳孔里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穿着白色的大褂的身影映在年老男人被欲望灼的火红的瞳仁里显得格外脆弱,方简舜偏过头避开他的视线。他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下巴,那里有一圈淡淡的红痕。
年老男人回想起他和方博士在这机器刚刚研制成功时发生的对话。
“方博士,这就是你说的可以抹掉人记忆的机器?”
“是的,Boss。等他们变成一具空壳子,我们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植入芯片,控制他们,让他们成为我们的军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成不了大气候。一次性抓不来那么多人做实验,早晚会被政府发现的。我们人不够多,他们想歼灭我们轻而易举。”
“Boss,您理解错了。我们不能抓人。使用这台机器有三个条件,一要人自主自愿的使用,二他在使用时必须头脑清醒且平静,三他必须从心底里接受他们的记忆将要被抹去这个事实。只有三种条件都满足的情况下,机器才能被使用。”
站在年老男人旁边的助理忍不住了,语带讽刺:“方博士,那麻烦您告诉我我们从哪里找这么多自主自愿的人呢?”
方博士没有因为被打断而显露出丝毫不满,他继续说道:“而且人的大脑太复杂,贮存了太多记忆,据我的估计大概需要两到五次之间方能全部删除完毕。”
助理勃然大怒:“方博士,您是在耍boss吧?敢问有多少人愿意一次一次被你删除记忆?您不能指望一个国家全是傻子吧?”
方博士表情依然平静:“所有人。所有人都有想删除的记忆。”
年老男人从回忆中迅速抽身,看着眼前的方简舜问道:“事成之后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他显然注意到了那痕迹,他的视线在那上面停留了短短的几毫秒又挪开,拍着方简舜的肩膀对他承诺到。
“一定会的,boss。”方简舜略低下头,低眉顺眼的样子让年老男人看了格外称心,他随即拿起了一直放在桌旁的拐杖,满意的转身。他是第一次来这实验室,跟了方简舜好几年的助手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但从他坐着的样子,再加上刚刚离去的姿态,他瞬间就猜到了这男人的身份。挺直的腰板,随着他转身微微被惯性带起的右边的空袖管和左边的空裤管,和那在旁人身上绝不会看到的杀伐之气,方简舜的助手陈城微微挑起了眉毛。
方简舜留陈城在身边这么几年完全是因为她不仅在学术方面造诣颇深,身为资深小说迷的她相比起大多数学者来说思维跳脱且颇有创意,独特的女性视角也常给方简舜带来启发,这两点才是最吸引方简舜的。对陈城的为人处世他从未满意过。他觉得这孩子太过活泼,且不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而陈城接下来的动作很好的论证了方简舜对他的判断。她把嘴凑近到方简舜的耳旁,悄声道:“简舜,他该不是前几年‘声称’被处了极刑的那位首长吧?他们之前都说他没死,看来是真的。”
方简舜敏锐的注意到本是转向年老男人离去的方向的摄像头悄悄转向了他们。他冲那个方向看似漫不经心的瞟了一眼,不动声色的问道:“你怎么知道?”
陈城听方简舜问话中像是默认了自己的猜测,兴奋地提高了语调:“他们都说他其实没死,只是被生生片掉了一条胳膊和一条腿。啧啧啧,那该有多痛啊。”他越说越激动,音量渐渐拔高。方简舜从来都是要求自己的实验室保持绝对安静的,但他此时没有出声制止陈城。无所谓了,方简舜心想。
“他们说他和外星文化勾结,企图撼动政权,这是真的吗?也太扯了吧。不过我几天前看电视的时候就在想,谁有那么大权力还可以改动一个人家里电视上放的新闻啊?现在看来他背后的实力果然不容小觑啊。都说他勾搭外星人,也没见外星人帮他把缺掉的胳膊腿补上啊?伏地魔还能赏虫尾巴只手呢……”陈城一边收拾桌上的文件一边还在喋喋不休的说,方简舜就算听了他的唠叨也怕是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什么虫尾巴伏地魔的,但方简舜此时心不在此。陈城提起那年老男人的残肢,这让他不由自主的回想起第一次见那男人的场景。
他被引进去的时候没想到这么重要的人物会选择在健身房里见他,但迎面而来的场景让方简舜不寒而栗。那年老男人一身健硕肌肉,本该是右臂的地方伸出的是刀锋,像螳螂的前肢,随着主人引体向上的动作反射着寒光。见方简舜来了,那男人一跃下了器材,他稳健的向方简舜走来,传闻中本该残缺的右腿并没有造成什么不便,方简舜不敢细想他运动裤的右裤管下究竟藏着些什么。
陈城和方简舜走到了实验室的门边,陈城右手抱着一个文件夹,左手正准备去拉开门,有一只手抢在了她的前面。“女士优先。”方简舜沉默地拉开门,做了一个绅士的手势。陈城故作惊喜状:“看来有人今天晚上要享福咯。简舜,你要多对我好我才能……”她一边说一边迈出了门,方简舜没有应声,他没有选择跟在陈城身后走出房门,反而是一个侧身躲到了门背后。“啪”一声轻响,方简舜知道陈城已经变成了一滩血雾。
“收拾干净。”方简舜看也没看一眼,转头坐回了监视器前。身后没有人应声,但方简舜知道有人会按他的要求照做。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在方简舜身后轻柔的响起:“方博士,芯片的程序已经编写好了,您要不要过目?”
“放在那儿吧,我过不过目重要吗。”方简舜难得的在语言中表露出了自己的情绪,那女声的主人却不识趣,还站在方简舜的身后,没有离开。
方简舜不耐烦的回过头,站在他身后冲他微笑的人赫然是两周前住在他楼上还和他上了床,最后被他抹掉记忆的女人。看到方简舜回头,夏盼冬的笑在她的脸上如水一样漾开,是方简舜没见过的温柔。她的眼睛却是圆睁的,漆黑的瞳孔没有一丝感情的波动。她冲着方简舜柔声道:“我是您的第一个产品。”
方简舜在她的瞳仁中看到了自己白大褂的倒影,那白,也映出他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