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算是我的发小。当年还住在福裕新村的时候,她家在隔壁栋。跟别人合租,拥有一个阳台和一间卧室,共享卫生间。铁门常年不锁,房间里的过道和室外一般脏,要是光线好,还能看见进门时在空中翻滚的尘埃。本该属于客厅的地方,用木板隔出一个空间,摆一张圆桌就很拥挤,那是她们的饭厅。另一间卧室和厨房属于别人。我有幸在圆桌上吃到目前吃过的最好吃的米粉肉。
卧室被一张双人床占据了三分之一,靠窗的地方摆着电视柜,靠墙的地方是衣柜和5层塑料收纳箱。我已经记不起来她做作业的地方了。我尤其喜欢她们家电视的天线,觉得像蝴蝶停在上面。
她很早就跟我说:“别提我爸,我爸死了。”我从未见过她爸爸,只知道他在外地打工。他心情好的时候会给她们几个钱,人间蒸发几个月也是家常便饭。没有父亲支撑收入的家庭,母亲的压力很大,一方面,孩子尚小,出去打长工不可能;另一方面,每天催着丈夫给钱,只会遭来丈夫的训斥。有时看到她们饿肚子好几天,妈妈就请她们来家里吃饭。
升小学后,我们就搬家了。她妈妈在离我们新家不远的黎明中学对面开一家餐馆。当时我在乌山小学,她在凤乐小学。有些时候我放学,先去她学校与她会合,再结伴走到店里。店里有个男人帮忙,生意看上去不错。妈妈偶尔晚上没事也会去店里帮忙。她妈妈做的炸酱面特别好吃。
那段时间流行养蚕宝宝。凤乐比我们学校更先一步卷起养蚕风暴。我们并排做作业的时候,她神秘地打开笔盒第一层,给我看藏在底下的蚕宝宝,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蚕宝宝用桑叶包裹着,生命周期不长,要不了多久就能目睹它们从小黑点长到毛毛虫大小的全过程。凤乐旁边开有养蚕“一条龙服务”,从挑选蚕宝宝到新鲜的桑叶,有些人家为了招揽生意,还做了买三送盒子的活动。我也学她养这些小玩意儿,常常经过他们学校买桑叶。
有时候她妈妈和我妈妈去永辉超市采购,她就到我们家玩。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她妈妈买了小螃蟹放在厨房。吃饭的我们注意到厨房稀稀疏疏的声音,走进后立刻尖叫一声冲出饭厅。调皮的螃蟹挣脱了粗绳,在房间里霸道横行,从小就被教育螃蟹的钳子了不得,我俩都不知所措。她看上去比我害怕多了,但是她比我大一岁,就冲我喊:“快!它过来了,你从旁边过去!”年纪轻轻的她颇有一种抱住手榴弹的精神,抄起苍蝇拍一边挥舞一边后退到卫生间。最后,我们狼狈地躲在洗手台上,不敢轻举妄动。因为洗手台属于“高地”,是螃蟹触及不到的地方。事后差点让妈妈们笑出了眼泪。
不仅是她妈妈的手艺好,她奶奶的手艺也很棒。因为住得很近,我时常去她奶奶家找她玩。她有个讨人厌的姑姑,总是拿我跟她比较,让她向我学习。她奶奶常常对她大吼大叫,但对我却和蔼可亲。她说,反正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不公平待遇。在奶奶家的那段时间,我和她躺在大凉席上就能发呆一下午。
她很瘦,有些我穿不下的衣服会给她穿。
眼看就到了中学。她妈妈的店经营不下去就关闭了。我们划片在一所中学,但不在一个班。双方各自迅速建立起新的朋友圈,联系也少了。
忘了什么原因,很长时间后我们又约定着一起回家。她手上的零花钱比我多,带我吃遍了学校周围的小商小贩。鸡蛋饼,爆浆小蛋糕,臭豆腐,麻辣烫,烤香肠,棉花糖,辣条等等。有时候她还带我去奶茶店店里吃关东煮。冬日里呵着白气,边走边把烫嘴的关东煮送入口中,听她讲各种各样的八卦,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在我面前,她始终是姐姐的姿态,她的男生同学偶尔会过来逗我,她就站出来护着我。
因为身材高挑,相貌可爱,很多人追她。记得有一天晚上,我拉她去宝龙游戏厅玩。当时就有个女孩子应男生朋友的要求向她要联系方式,被她拒绝。之后那个男生居然骑着当时很流行的改造过的电摩追到我们回家的路上,一路鸣笛,好不威风。情人节那天放学,她收到班上男生送的一个半人高的白色熊娃娃,还有高年级的学长来接她回家。我看着她消失在机动车道上的身影很是羡慕。然而她最终没有答应高年级学长的追求。那个学长好像情绪失控,事情闹得很大,她妈妈搞不定就拜托我妈妈出面,去那个男生家了解情况。听说那个男生有自闭症。
暑假的时候我们社区举办志愿者活动,就是召集了社区里的初中生们搞几次活动,丰富初中生的假期生活。她拉我参加。负责人是一个26岁的年轻人。他还请我们去唱K。那是我第一次唱K。她牵着我开道,十分熟练的样子。然而,下午回家的时候,她小声告诉我,那个年轻人在包厢的厕所里强吻了她。后来据说她跟年轻人交往了2个月后和平分手。
当时她妈妈去邻市打工。好几次家长会都是我妈妈出面,假装是她的姑妈。妈妈给她妈妈介绍了很多工作,一开始谈得很好,可是上班第一天她妈妈却没有去,害妈妈没法跟提供工作的朋友一个交代。她妈妈向我妈妈借了钱后便失去联系。很久之后的一天晚上,妈妈去超市,无意中看见她妈妈在当促销员,就径直走过去。她妈妈一开始躲在柜台后面不出来,后来支支吾吾地讲不清,却在第二天红着眼睛来我们家还了钱。当时她妈妈还尴尬地对我笑,说我长高了许多。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妈妈。
当年湖南台的快乐女声红极一时,总决赛的那天晚上,我父母出远门,怕我上网没有节制,居然把路由器藏起来。百无聊赖的我就邀请她一起看电视。我们看完决赛,准备睡觉。我说:“你不睡地下那我睡地下。”她说:“得了吧你,还真以为是小时候。我现在睡觉老实多了。”恍惚之间,不知不觉,我们都长大了。似乎只有我还停留在儿时的美好回忆中。
她通过我认识了我的小学同学,一开始我们自称铁三角,还象征性地在QQ上改了朋友名。之后因为一些事,我的小学同学跟我决裂。她保持中立,我气她不站在我这边。我也跟我的同班同学结伴回家,有次为我陪同班同学等车的时候看到她一个人走着,就盯着她,她注意到后,问我:“要一起走吗?”当时的我,嘴角上翘,嘲讽似的回答:“不必了。”她无奈地笑笑,转身走了。渐渐我与她断了联系。
想到小时候,我从幼儿园同学那里得到一对水晶玩具。我觉得挺好看就送给她一个,说:“这是我们友谊的见证,要是有一方弄丢了,我们就不再是朋友了。”她听得很认真。小学的时候,有一次去她家,她很骄傲地打开了一个外形像苹果的储存罐,献宝似的给我看那个水晶玩具。我很惊讶也很感动,心里却在思考着,我自己的那个早已忘记放在哪里。当时的我就在想,这个朋友能交一辈子。
我们最终还是分道扬镳。
听说她上职高后就不念书了,好像去了江浙一带打工。
我曾想寻找她的联系方式,然而未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