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2017年七月份,我来沈阳整整十八年了。这十八年仿佛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初到沈阳的情形依然历历在目。1999年七月,我独自一人从内蒙古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来沈阳的单位报到。我签约的单位坐落在北大营军区旁,是一家做空调压缩机的合资企业,那个时候,单位效益好,名气也不小。因为之前对单位的了解不是很多,在从沈阳北站到单位的路上,我怯怯地向出租车司机打听了一下,司机师傅给了我一个非常满意而肯定的答案。
我们那一届招聘来的大学生最多,有五十人,大家来自全国各地,我们集中住在单位的集体宿舍。那是位于二环旁边的一个大型花园式小区,整个园区的入住率很低,我们的到来让空寂的小区有了几分活力。从单位到宿舍虽然只隔着一条马路,但由于当时第七粮库的一条铁轨就横亘在单位北门,我们每天不得不绕过北大营军区,骑自行车约一公里往返于单位和宿舍间。单位里工作节奏紧张,办公室的白领周六也得正常上班,我们也得入乡随俗。每天的上下班时间,单位门口的柳林街满是身着天蓝色工作装,骑着自行车穿梭往返的员工,那几乎成了北大营周边最耀眼的风景。
初来乍到,我们与宿舍的同事们同进同出,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代。大家在一起,朝夕相处,好像我们同一届入职的是大学里的一个班同学一样,日子单纯而快乐。星期日,我们一块儿骑车去附近的上园市场采购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等做饭的日常用品。那时周边最繁华的地方要数老瓜堡了,我们最常光顾的就是老瓜堡路与北海街交汇处的一个超市和一家抻面儿馆。第一次和几个同事在沈阳吃面是在单位附近的一家路边店,当时的街道两侧都是低矮破旧的平房,那是一个炎热的中午,我们坐在户外的遮阳伞下,每人点了一份冷面。从未吃过冷面的我们以为冷面只是凉快的面条,谁知道刚吃一口,就发觉面汤是加了糖和醋的,口感又甜又酸,于是就再也吃不下了。每天中午休息时间,我们一群刚毕业的大学生就跑到单位隔壁的军队家属区小卖店买雪糕和零食。那个时候流行一种叫作“满口香”的花生豆,还有一种叫作“冰杯”的雪糕,特别爽口过瘾。
我们的第一个月工资是双薪,记的发工资后的第一个周末,大家一起打车到沈阳的中街逛。有很多人花掉了一大半的薪水买了当时非常流行的汉显传呼机,我们徜徉在流光溢彩的都市街头,用欢乐和笑声释放着青春。虽然那时年少轻狂的我们还看不懂这世界的悲欢,但是或许从选择这座城市的那一刻起,命运就已注定了某些相遇和分离。每天晚上,为了回一个电话,我们得结伴走出宿舍所在的小区,到另外一个住户较多的安居小区找公用电话。一起漫步在寂静的园区道路上,仰望星空,一路欢笑,那样的时光简单而快乐。
实习期间的工作相对轻松,也没有太大的压力,更不用担心考核被涮下去等问题。我们也常常找机会溜到单位的自行车库里一起学日语、聊天儿。隔着车库的铁栏杆,看军区的地里长势非常好的萝卜,深绿色的英子下面,粉红色的萝卜已冲出土壤,硕大而鲜艳。单位的院子很大,站在里面,可以看到院墙南侧成片的梨树林,高出墙头的树枝上挂着一串串的梨果,在阳光下露出半个淡红的笑脸,格外诱人。那些从园子里采摘出来的女人们,把半黄半红的苹果梨装进筐中,在单位门前摆起了小摊儿。虽然单位所在的地点是市区,但是我们总能找到几分田园的安静。那时的二环路外侧,大片的玉米地正值成熟期,远远看去仿佛是郁郁葱葱的小树林。据说有些下了夜班的男同事还悄悄潜入玉米地,偷摸掰几穗苞米,纯粹是瞎捣乱呢。除了玉米地,还有成片的大白菜,东北的大白菜果然是名不虚传。隔着一条马路,也能看到白白胖胖的大白菜一棵棵有序排列的场景,犹如严阵以待的士兵。马路对侧,也就是单位的侧后方,沈阳市第七粮库的茅草屋顶的贮粮仓分外醒目,像一座巨阵,沿着马路绵延上百米,古朴而壮观。我们每天穿梭往返于这样的景致中上下班,心情也格外惬意。
沈阳的冬天总是来得特别早,十月末,一场冷雨过后,一夜之间就迎来了冬天。北风将街道两旁的树叶一扫而光,只剩下灰突突的树干,马路上也没有了以往的生机,冷嗖嗖的风直往人们的衣服里钻,行路的人们加快了脚步,连飞鸟好像也躲藏了起来。十一月,沈阳的冬天就正式开始了,各大供热站的大烟囱里不断地冒着白色的烟气,天空也一下子变得污浊不堪,家里的暖气逐渐有了温度。单位周边是一大片解放初期留下的平房区,人口相对密集,房顶上红砖砌成的烟囱里,一整天都在冒着烟。尤其是一刮风,那些烟随风散开,变成了黑色的灰霾落在人的衣服上,口罩上。
平安夜当晚,我们一大帮人漫步在热闹的繁华街市,在拥挤的人潮中祈祷平安。天空下起了雪,老天爷一点也不吝啬。纷纷扬扬的雪花如鹅毛一般盖在地上,掩饰了人们因为制造欢乐而带来的污秽。子夜的钟声敲响了,大雪让这个节日增添了更多浪漫迷离的色彩。当我们驱车回到宿舍时,才发现路灯下的城市安静得如一朵巨大而洁白的睡莲一样,温柔美丽。这一年的冬天,我见到了以前不曾看到的许多场大雪,尽管我的家乡也在北方,可是雪没有沈阳这么频繁和壮观。雪让整个城市变得明亮起来,亭台楼阁都银装素裹,道路两旁玉树琼花,像是挂满了晶莹剔透的琉璃一样。雪也让我们的生活增添了很多色彩和乐趣,宿舍楼下的人们忙着铲雪、堆雪人,嚓嚓啦啦的铁铲声音混合着人们的欢笑声,真是热闹极了。最高兴的大概要数赏雪了,雪后我们畅游北陵公园、故宫,古典的红墙绿瓦,配上蓝天白雪,仿佛又回到了古老而繁华的盛京城。
沈阳的冬天很漫长,加起来将近有半年的时间,上了年纪的老人和幼小的孩子基本上是猫在家中。沈阳的冬天也很冷,户外的人们,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大棉靴,戴着帽子,口罩,捂得严严实实。只要一说话,一股白汽便飘在空气里,最冷的时候,人们的眼睫毛上都挂着一层雪白的霜花。公共汽车的玻璃窗户上结着一层厚厚的冰,坐在里边的人们也只能是雾里看花。周末的时候,我们偶尔也会去单位附近的集市,街边摊位上摆着带冰渣的酸菜、笸箩里盛放着冻实的黏豆包、货车厢里又黑又亮的冻梨、红红的冰糖葫芦、热气腾腾的烤地瓜……感觉着浓浓的生活气息。有时候我们几个人找个小饭馆,围坐一桌,吃着热乎乎的酸菜锅,纵然天气寒冷彻骨,心里却暖洋洋的。
时光像水一样流淌着,后来我们各自有了一摊儿工作,成了家,陆续搬离了集体宿舍。也有的人选择离开了沈阳,大家都在忙碌中随波逐流。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二环路边的玉米地和白菜地变成了商品房,军区大院成了汽车生产基地,粮库的茅草屋不见了……很多人走着走着便也散了。
有时候选择一座城市也许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大学毕业时我不想去北上广这样的大城市,觉得压力大,其实像沈阳这样的城市也并非与世无争,大环境宽松并不意味着自己的小环境纯洁,或许我更应该在意小环境。选择得将就与将就地选择只会让自己为之付出最沉重的代价。
十八年的时间,岁月的河水不能倒流,青春的容颜已经老去。我的十八年,我们的十八年,终究是再也回不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