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居委办公室来了一个女人,五六十岁,面目清秀,虽然戴着口罩我只看见眼睛。不好意思,我又一次根据眼睛臆测了美貌,不过这次判断不太离谱,女人脱下口罩,还是可以概括为”面目清秀“。
只是在人群里多看了一眼,哦,不对,是因为我多问了一句。女人来问我们健康码的事情,结果我起了贪念,问她愿不愿意给我们做志愿者。聊天之中,勾起了女人的陈年往事,描述一度哽咽,泛起泪花。
她说以前她住在奉贤区,老家本是兰州人,06年第一次来上海,定居在一个本地人为主的小区。先生的单位是外派类型的,一年到头不着家,只有自己守着女儿过日子。后来女儿长大了,她就把房子水电都拉了闸,去先生工作的天津陪伴了两年,临走还把自家电话留给了对面的邻居。两年期间发生一件意外事,楼上的邻居漏水,水滴下来到女人家,又渗漏到楼下一家。家里没人,楼下邻居产生了误会,认为是女人家惹得祸。女人从外地赶回来处理此事,打开房门,弄清原委,不是自己的责任。下水也在物业牵头下从楼外面另起管线,从根本解决了问题。女人家也是受害者,家具泡在水里,也没想着去跟楼上无理搅三分,得饶人处且饶人。可谁曾想,楼下那家老太可不会这样放过自己,从此以后见面如仇敌,”呸“声四起。不光是自家唾,演变到后来去菜场有人唾,别的小区也有人唾。甚至在楼道里碰了面,楼下老太就突然说“打人了,打人了”,然后老太对门也出来唱和“谁打人了,谁打人了”。报警也没用,去当地居委会也遭到“从哪里来滚到哪里去”的嫌弃。(说实话,我都不敢相信这个剧情,太离谱了)。
女人倾诉的停不下来,情绪越发激动,擦拭起了泪水。她一个劲的在检讨自己,自省自己哪里做的不好。说自己性格,不,是自己家族的性格就是这样,不善于与人打交道,不喜欢与人打交道,就喜欢呆在自己家里。甚至联想到是不是自己家快递太多,没有拿出点水果分给邻居,自己不会做人。担心自己的邻里纠纷会不会影响女儿已经拿到的上海户口,因为这个事情已经一个多月不敢去女儿家了。
我们宽慰她,你已经重新买房子,搬到我们这里的小区了,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多想了。疮疤老去揭它,就很难好了。她诉说起自己七年被这个事情困扰,生了很多病,整夜淌虚汗,内分泌紊乱。当时也不敢告诉自己丈夫,怕给丈夫工作添麻烦,“你看呆在家里都碰上这样的事情,那工作的人岂不是更辛苦,不能给他添麻烦”。也不敢告诉女儿,因为自己是一个母亲,这是一个母亲该承担的。
我不是专业的心理辅导者,只是读了很多普惠的畅销书。隐约感受到,如果她叙述的是真实的情况,那真的很像新闻报道里的“霸凌”事件。另外,这是一个极度的“老好人”,对内攻击普遍存在她的叙述中,数不尽的歉疚与对自我的否定、反刍,一直弄不明白的是“人怎么可以这样”。临走还给我们深深鞠躬,感谢我们给她调出来健康码,给她宽慰。
她走了,我对面同事说,如果我遇到这样欺负人的人,我一定不会这么怯懦;我也说,如果遇到很凶不讲道理的,我会比他还凶,大不了最后卖房子走人。我们都难以想象,一个人怎么会让自己呆在“烂事情”里七年之久。甚至七年的伤害延续至今——已经搬到我们社区三年多了,见到人就还是想说这件事,一说起来就忍不住的哭和自责,令我不禁想起鲁迅先生创作的”祥林嫂”,“人怎么可以这样”等同于“我不知道春天也是有狼的”!
《了不起的盖茨比》里有名的句子——“每当你想批评别人的时候,要记住,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有你的好条件”。我记起自己也有抱怨的时光,也有弄不清楚为什么别人会如此对待自己的困惑。时过境迁,我也有了一定的社会经验:如果是不相干的的人让你受了委屈,什么也不要顾忌、什么也不要自我批评,怼回去,反正可以老死不相往来;如果是相干的人,又不能不往来的人,那么离他(她)越远越好,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别拼上自己去受委屈;如果是亡命奸诈之徒,法律在没出事情之前也难以制裁,跑得越快越好,别争执别计较,止损就是赢家。
如果一个人心理产生了问题,陷入了数不尽的“攻击”,好人对内攻击,坏人对外攻击。如果自始至终我们都难以摆脱“攻击”的冲动与臆想,那,索性,做个坏人好喽。
不要做,一个容易受伤的女人,因为她周遭的人更加难以幸福,“都是我不好”还不如“就算我很坏”。至少,“我很坏”,更敞亮一些,不让无辜的人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