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到远行回来,丢了一大包厚衣服,尔后顺路回了老家。近来老是做类似的梦。
在家种的花种子被挖出来晾在了盆子外面。母亲说怕它们发霉,可是种子还没发芽。
转眼又过了立夏,北京却仿佛一夜间失了生气。
记忆中每到这个季节,家里就有了星空、有清水河流、有瓜地、有泥水田、有稻香、有蛙鸣、有鸡鸣犬吠、有蛐蛐叫,还有的就是无休止的农忙,和谷场...
打谷机在田里走着,从田埂边空出来的一角里斜切进去。父亲母亲一手拽住一只“耳朵”卖力地拖着,姐弟们在后面更加“卖力”地推。泥水没过了大人小孩的小腿。
我们仨趁机跳到了踏板上,由谷仓拖着走。
父亲似乎感觉到了手头的“耳朵”愈来愈沉,转身呵斥了一句:“让你们推你们怎么还站上去了,不知道这个多沉的吗!”这些似乎都是他们小时候的惯用伎俩,总也瞒不过去他们的眼睛。
我和大姐吐了吐舌头,重新跳进了泥泞中,小弟仍站在挡板上,肆意地踩着,滚筒带着锋利铮亮的倒钩,划过一个圆弧,呼呼地划破空气。他总是占着大人们对他的宠爱,“恣意妄为”。
南方多丘陵、山地、丛林,土地被大大小小的江河湖溪分割得支离破碎,加上国家经济刚起步,21世纪初,收割机播种机这类新鲜玩意儿还未来得及在广大的南方地区铺开,脚踏式的打谷机仍是当时的主力军。
这种半自动的机器是由谷仓①、脱粒滚筒②、挡板③、传动装置④、站板⑤几部分组成。打谷时,一般由大人们站在站板上单脚踩动踏板,手握禾把(成捆的水稻),送入挡板内,飞速转动的利刃,会把谷物快速脱粒后地送入谷仓中。
打谷是门技术活和体力活,一则手上需要不停地翻转禾把,二则脚上功夫不能停,且需要匀速地踩,否则滚筒会顺时针逆时针的翻转,容易把手绞进去。
村里基本家家户户都分得了两亩地,爷爷奶奶在离机器很远的地方挥着镰刀,这时节,一亩地着实不小,农忙时节需要全家人齐上阵—我和大姐负责送“禾把”,大人们负责打谷和装袋,小弟在旁边的“禾堆”中打滚。
禾把大部分都是在之前依次码放好的:先将成熟的禾稻割倒,用干枯的稻杆(有韧性)捆起来,放在稻墩上面晾干水分—稻子收割完会留有十数公分高的稻墩。田里的水是几天前就已经放干了的,这样稻子不会因为泡在水里而发芽或是闷坏。
“***、***,你们快点,两个人还“护”(指“供应“)不住我一个人打(指”打谷“)的!”父亲这会儿在踏板上吼了一嗓子。
“来了,就来了!“我们瞥了瞥被稻叶割得纵横交错的胳膊,汗水流过,像是往伤口上撒盐,又低头看了看脚下齐小腿深的烂泥,却不敢说点什么。
“小心点,别摔趴到泥里面去了。”母亲这会儿从踏板上下来,绕到了谷仓一头,快速的把混入的稻叶清理干净,然后装袋,把口封好,倒伏在田埂上。
咋一看,与谷物打交道似乎是一件很轻松好玩的事,但实际上这既是体力活,更是技术活,对腿部手部腰部肩部的力量都是一个很大的考验。而那时节,这也是一个大家庭一年的口粮。
父亲母亲终于肯 “中场”停歇。大人们抓紧时间喝水休息,空气中都混杂了浓浓的禾稻和青草的气息。小孩们把自己的身子狠狠地往稻草堆上摔上去,在上面把脸埋出一个坑,然后不动了。小弟在每个禾堆上面蹦来跳去。
“蹦吧蹦吧,等过个几年,就没你蹦的了!”我在心里头恶狠狠地想到。
趁着大人们不注意,我也要上机去过一把打谷的瘾。
脚下发力,慢慢地,滚筒呼哧呼哧的转起来了,稻子飞溅在挡板里头哔哔拨拨的响,渐渐的,我跟不上踏板的节奏了。传动装置仍在飞速地上下起伏,我被带得一上一下,手头一松,近半的禾杆都被旋转滚筒的惯性带进了谷仓里。倒钩越转越慢,终于可以看见弧形的真身了—轮轴被缠绕得“死机”了。
大人们的影子在侧面慢慢的“高大”了起来...
太阳已经升到头顶,刺啦啦的烧烤着田里和田里的农人们。
“***,不要装睡了,干活了!”我推了推大姐不动的身体。
“***,你也别在稻草堆里面滚来滚去了,身上不痒的吗?”大人终于是对小弟开了口。
其实,痒不痒的小孩们又何尝不知道,只是,稻禾堆软软的,像城里人的蹦床...
水田中泥水不那么冰凉了。农人们要抓紧把今天的活做完。
“老姐,你腿上那黑乎乎的是什么东西?”
“哪里?”
“右边小腿那里,你看一下!”
大姐低下头去看自己的小腿外侧:“没有啊!”
”不会是蚂蟥吧?蚂蟥开始叮人的时候不会痛的!“母亲在旁边说道。
“没有吧,只有泥巴,一点一点的,也没有血啊!”大姐一边转着圈圈,一边歪着头看着,踩得泥水溅得到处都是。
“在右边啊,右边...往你脚踝那里爬过去了!”大姐没有注意我这句话有什么异常。稀烂的泥已经把小腿完全覆盖掉了。
“啊..."大姐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又或是感受到了那只吸食人血的蚂蟥在蠕动,兔子似地蹿上了田埂...
前半亩田已经堆上了厚厚的稻禾杆。大人们再一次拖动机器,向前飞奔而去..
这个时节,早稻也应该已经结出了穗子,禾杆禾穗青油油的一片。到了六月下旬稻花飘香,七月稻穗全部转黄的时候,地里便是黄澄澄的一大片,像是三月里罗平的油菜花。有的家里秧苗下得晚,穗子还未转色,青的、绿的、黄的,像是调色盘。
稻子又称为“禾”,我们本地话把“禾”叫“wo(第二声)”,很好听。现在年轻劳力外出,也基本不种“wo”了。
老家也一直是记忆中那个老样子,似乎十几年对于它来说就如玄龟于睡梦中翻了翻身子。
只是故地有着漫天明亮通透的银河,河的两边是牛郎星织女星,另一角是天枢、天璇、天玑、等七星。晚上有着凶狠的犬吠声、断断续续的怕人的蛐蛐叫。
—注释—
①谷仓:盛放脱粒后的谷子;
②脱粒滚筒:滚筒上嵌入有锋利的半圆弧形铁质倒钩。踩动踏板后,利用传送带、齿轮等传动装置可带动滚筒快速转动,倒钩可快速把稻粒从稻杆上剥离:
③挡板:用以防止谷子飞溅;
④传动装置:包含齿轮、传送带、踏板等;
⑤站板:在谷仓的一头,供农人站立。谷仓另一头有两耳,供拖动;
于北京.五月
二十五日始
二十七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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