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屋(一)

我也曾想过,如果有一天我戒掉游戏了会变成什么样。

高三的第一次模拟考试前,家里准备了一顿大餐滋补我,妈妈在厨房里烧菜,爸爸陪着我在饭桌上,给我夹了一碗的肉,慈祥的看着我。许久,他似乎又觉得考试前吃的太油腻不好,又给我夹了几筷子蔬菜,我一边吃一边低着头说:“我喜欢上一个女孩。”

我没有抬头看他的表情,心里仿佛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对于青春来说,这是我做过最大胆的决定,也是我头一次体会到年轻给我带来的刺激,不仅是情感上的,还有身体上的,比喝了五瓶红牛还有精神。

还有我记得那年的夏天很长,教室很热,头上悬挂着老式风扇像半死的老头一样左右摇晃,无心学习的人还是无心学习,励志的少年一直在拼搏,班主任为了体现贴心从家里拿了一个摇头扇放在讲台一旁,但大多时间,它是对着老师在吹。

我咬着笔头装作想着下一道大题怎么写,其实早就想了出来,只是不想写上去。草稿纸上写了满满的英文字母“JL”——蒋翎的缩写,老师来我旁边看过一回,也只是皱皱眉头走了,我就更无心去写了,结果到交卷的时候我空了两道大题。

第一次模拟考的成绩出来了,因为那两道大题,我滑到班里第七名,第一是蒋翎。班主任找我谈话,可能我的字迹太潦草,他并没有猜出我写的什么,只是关心的询问我的家庭有没有矛盾,与同学交往是否融洽,还有问了那两道大题为什么没写。

我被逼着当着他面又做了一遍,他看着草稿纸上的过程满意的点点头,说:“这次模拟题是不是太简单了?不能粗心啊,知道你会,但是该写的还是要写,不要在这段时间出什么岔子。”

我点头应答,回到教室,蒋翎就坐在第一排,我坐在她后面。可能没见过什么世面,当时觉得她的背影是我喜欢的所有样子,乌黑的长发,白色的校服,还有不经意时回眸的一笑,虽然不是对我笑。

多年后都无法诉说那种感情,不是初恋的经久回味,也不是陪伴者的无言诉说,就像一根蜡烛,点亮一间黑屋,虽然什么都没有给予,但黑屋已经满足。

高考顺利,我以优异的成绩上了一所重点大学。填报志愿的时候我还犹豫要不要问一下蒋翎,我觉得我们在一个学校最后走到一起的几率大一点,但我又觉得如果月老不曾给我们扯红线,就算问了也不会在一起,所以我瞒着所有人报了志愿,就是对父母也只字不提。

结果出来,我和蒋翎在一所学校,只是没有一个专业,不过我还是心里小小的得意,最起码缘分这两个字我已经凑一半了。

爸爸知道了我的专业后也是安心的在我房间唠叨我,说着什么我长大了的话,满口关心,不经意间他问道:“之前你说的喜欢的女孩,怎么样了?”

这次轮到我惊讶了,在平息内心的悸动之后我终于被他提醒起来,原来喜欢一个人,是必须要怎么样的。

如我所料,我跟蒋翎走的更近了,或许是高中一起拼杀的同伴,同样的成绩优异,所以显得我们之间比较亲近。如从前一般,上公共课的时候我坐在她身后,不同的是她转身的笑这次给我了。

刚上大学,对什么都比较好奇,走在学校的路上偶尔遇见从前的谁谁谁也会惊讶的打招呼“原来你也在这啊”,然后扯扯闲话。有一次我和蒋翎走在一起碰见以前她的好友,蒋翎拉过来唠家常,那个女孩问:“这不是咱学校的邵歌吗?大仙级的人物啊。”

蒋翎一笑说:“什么大仙?我怎么不知道。”

她说:“天天泡游戏厅还能考年级第一的大仙啊。”

我尴尬一笑,高三逃了好多补习班去游戏厅里打拳皇,跟班里的人打过来一遍,就跟别的班的打,差不多玩的好的都被我打败过,所以都管我叫大仙。结果到了大学之后发现室友都不玩拳皇,他们觉得那是小孩子玩的东西,也就没什么好说出口炫耀的了,一说反而显得我幼稚起来。

蒋翎说:“呦,看不出来啊,我说你怎么天天打电话找我问作业。”

其实问作业是幌子,想说会话才是真的。我一直在陪笑,等那个女孩走了之后蒋翎问我:“你现在还打游戏吗?”

“早就不打了,也没什么意思了。”因为我找到了比打游戏更有意思的事情,就是喜欢你。

出于腼腆,我明里暗里的送过一些礼物给蒋翎,手表啊,水杯啊,她也不介意的收着,有同学打趣说我喜欢她,我也不曾否认过,我想她心里也是清楚的。

不过彼此间矜持了很久,我们的关系还是不温不火,没有一点进展,原因在于突然有一天蒋翎告诉我她好像有喜欢的人了。那是一场聚会,我们院系这届一个很亮眼的男生的生日派对,我不知道聚会发生了什么,结束的时候她的舍友给我打电话说蒋玲喝多了,让我去接她。

我第一次见她喝酒,没有脸红,却是眼睛通红,我扶着她,她的舍友跟男友一起走了,我问她干嘛喝那么多,她停住脚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天,然后问我:“你说喜欢一个人是把他当太阳呢,还是当月亮呢?”

我很紧张,心脏砰砰的跳,问:“你喜欢上谁了?”

“太阳太耀眼,不能一直看,月亮又太寂寞,一看就感染上了,真是头疼。”她揉着脑袋来回的摇头,然后猛地抬头看我,说:“怎么办,邵歌,我觉得我好像喜欢上他了。”

我的心死了一半,但还是不甘心的问:“你喜欢上谁了?”

“陈凯翔。”

她说完就不说话了,我也沉默,拉过她的手放肩膀上,慢慢的扶着她走。找了最近的一家旅馆,安置好她,我就开始细细的观察着这个夜晚,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天空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路灯暗黄暗黄的衬出我的心思,我记得很清楚,那个夜晚一点也不浪漫,她却说出了我觉得最浪漫的话,只是,同样不是送给我。

第二天我翘了一天的课,找了个网吧,看了一堆有情人没在一起的悲剧电影。人很奇怪,当自己过得不好的时候发现有人比自己更悲惨的时候心情就会好很多,我在网吧笑翻了,恰巧旁边坐了一个女生,些许她也无聊,就跟我一起看了起来,只是看一部她哭一部,我实在受不了了打算问她哭什么,她却嚎啕的问我:“那么悲伤你笑什么,弄得我都不想看了。”

在之后的日子里想起这次相遇都不禁觉得令人匪夷所思,两个神经病一个笑的肚子疼,一个哭的肚子疼,我是真笑的疼,她是大姨妈的疼。

我说:“你看我电脑干嘛,我又没让你看。”

她擦干眼泪然后不好意思的说:“差点忘了正事,我大姨妈来了,不方便,你去外面超市帮我买包卫生巾呗。”

我扭头继续找电影,说:“不去。”

“你怎么这样,好歹我还陪你看了几部电影。”

我无语的看着她,最后好说歹说我还是去了。作为回报她又陪我看了几部电影,然后请我吃饭去了。她叫陈光,是我们学校旁边的卫校学生,巧的是,她跟我初恋是发小。

我第一次爱恋是在初中的时候,先开始以为那时候不懂什么叫喜欢,只是想多看一眼谁谁,但后来觉得自己又何尝懂过喜欢,还不是多看一眼。就是多看一眼,我交了第一个女朋友,处了几个月,将近初中毕业,当时傻,觉得毕业了就不能一起写作业不能一起跑步了,多么痛苦,就不了了之的分手了,后来一想浪费时间去一起写作业一起跑步才是真的痛苦。

陈光请我吃酱肘子,吃到兴起的时候蒋翎给我打电话了,我才发现手机上满满的都是她的未接来电,她在电话里大喊着:“邵歌,你跑哪去了?出车祸了?电话都不接,课也不上。”

“你怎么知道我没去上课?”

“你不来找我吃饭不是你死了就是你没去上课。”她说完迟疑了一会儿问我:“你是不是去打游戏了?”

我忽然想起来还有游戏这个人生最大乐趣的东西,就像当时我爸提醒我要去追她一样,人生的大彻大悟总是在不经意间明白过来。

“啊,对啊,好久没玩了,想玩玩了。”

“那你玩去吧,我自己去吃饭。”她挂了电话,我心里却有些失落,又想起昨晚她对我说的话,心里一下子不爽快起来。

我问陈光:“你说喜欢一个人是把她当太阳呢,还是当月亮呢?”

陈光啃着半块酱肘子愣住了,然后说:“你是不是有病,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要把她当太阳和月亮?”

“我有个朋友说喜欢一个人若是把他当成太阳就会觉得太耀眼,若是把他当成月亮就会觉得太寂寞。”

“你朋友也有病,而且病的不轻。”

我不开心,就说:“你才有病,你全家都有病。”

她啃着酱肘子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说了什么,我也没在意,吃完之后我叫她陪我去打游戏,她很爽快的答应了,结果我们俩在游戏厅打了一晚上的游戏,顺道用我游戏人品帮她在抓娃娃机里抓了一堆娃娃送给她做陪我玩的礼物,她很开心。

从游戏厅出来已经天亮了,她困得不行,我给她送上出租车,然后要分别的时候她对我说:“邵歌啊,我觉得你也挺不错的啊,怎么跟我姐们就分手了呢,是不是当时太傻,她要知道没准会后悔死的。”

我一笑带过,她又说:“还有啊,喜欢一个人不是把他当太阳和月亮的,干嘛非要把喜欢的人放那么高,他只是一个喜欢的人而已,不是信仰也不是神明。”

说完她朝我挥了挥手,车就开走了,我忽然回味了起来,想了下自诩标榜过的人生之最,大多给了我喜欢的人,什么最美什么最好都是沾着喜欢的人的影子,是我太把蒋玲标榜为信仰,所以忘记了她也只是一个会喜欢上别人的女孩而已。

回到学校的时候我也不难过了,刚想回寝室去睡觉,就接到蒋翎的电话,她让我陪她吃早饭。她见了我一顿数落,说什么乐不思蜀见异思迁,堕落啊什么的都甩我脸上,我说:“我想了一个晚上,陈凯翔是不是太优秀了,你要追赶上他得费多大力气啊。”

她脸突然红了,说:“你说什么呢?”

“你不是昨晚跟我说喜欢陈凯翔的吗?”

蒋翎拿着书就拍我头上,说:“我还纳闷呢谁昨晚把我扔旅馆不管了,吐的满床都是你知不知道,交了罚金你知不知道,那么不负责,把我扔那就走了也不管我死活,亏我对你那么好。”

她这么一说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简单的陪她吃了饭就回寝室睡觉去了。

我又开始痴迷打游戏,整天整天的窝在寝室,抱着电脑和室友打,和网友打,没日没夜。跟蒋翎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倒是跟陈光去抓娃娃的次数越来越多。

陈光介绍了她的朋友跟我认识,然后我混在女生堆里通宵唱歌,那是我第一次认识到老师们所说的大学里什么女人都有,还怕找不到对象?跟高中时的同学一比个个美若天仙,会打扮还会玩,我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交了第二个女朋友,张盼。

陈光跟我说:“邵歌,你赚个大便宜,要不是咱俩熟,我才不会给你搭线,追张盼的人都排两条街了。”

我说:“是是,拖您的洪福,有机会一定报答您。”

“哎,别有机会啊,择日不如撞日,晚上请我吃饭。”陈光笑着推了推张盼,她挽着我的胳膊说:“今晚我有事,那你们去吧,不要亏待了陈光,要不又该嘟囔我了。”

我推辞不掉,就答应了。本来说好陈光会带几个女生,我再找几个男生一起的,结果到她们学校门口的时候只有我跟她,我们的小心思又一次默契的共鸣了。

我带着她去吃大排档,点了好多撸串,她为我点了两个大腰子,我又叫了啤酒,我们就开始侃大山起来。

她指责我:“别光顾着吃啊,你说点话。”

我啃着大腰子,就着腥味喝了一瓶啤酒,说:“来来来,喝一杯。”

她放下筷子,又说:“喝什么喝,让你陪我唠嗑,你只顾着吃了,怕赔本是吧。”

我噙着泪又喝了一瓶说:“这腰子真难吃。”

“你够了啊,一会儿喝多了我背不动你。”她怔怔的看着我,我也看着她,朦朦胧胧的,她怎么也那么好看。

看我不说话了,她说:“不是说你们男生喝完酒嘴就停不下来了吗,你怎么不吭声跟个死人一样。”

我咕嘟咕嘟的又要喝一瓶,热的半死,呛的半死。

她一拍桌子,说了句:“你他妈能不能不喝了。”

我一口啤酒全吓得喷了出来,一桌的撸串都没躲过,什么都不能吃了,我说:“你吓着我了。”

“你也吓着我了,有事就吭声,请我吃饭自己在那喝个没完了。”

我打了几个饱嗝,说:“没喝过酒,真难喝,这腰子也真难吃。”

陈光定神看了我一会儿,又叫了两箱啤酒,一把把撸串都扔地上,一瓶一瓶的撂桌子上,说:“那行,我说一句你喝一瓶,来吧。”

我开了第一瓶,吹干了。

“你就是脑子有病,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脑子有病,问我什么玩意来着,我忘了。”

我开了第二瓶,吹干了,有点撑。

“贱人就是矫情,我也知道我姐们当初为什么跟你分手了,哎呀,我怎么提那个贱人了,她劈腿我前男友,说起来我就来气。”

我开了第三瓶,喝的慢了,一点一点喝,她继续说:“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张盼是万花筒,你玩不过她的,你怎么就不听呢,学校里总共就那么点男生,你去打听打听,哪个跟她没点关系。”

我开了第四瓶,喝一半我吐了。陈光拿起我没喝完的啤酒一口吹干了,拍了拍我,结了账把我扶走了。

我很没出息的给蒋翎打电话让她接我了,我忘了我怎么跟她说的,她来的时候我和陈光坐在马路牙子上,陈光跟我讲过往的车是什么牌子的、多少钱、什么样的人会开这种车,反正我什么也没听进去,心脏呼呼的乱撞,全身发抖,她就把外套脱了给我披上,我还是冷,她就抱着我了。

蒋翎一脸嫌弃的从陈光怀里接过我,我一闻到她身上的味道,脑袋一沉,又吐了起来。蒋玲什么也没说,陈光好像跟我道了别打车回学校了。我看她走了就又要坐马路牙子上,蒋翎把我拎起来,说:“大仙,什么事那么高兴啊,大半夜的跟个女的一块喝酒。”

我傻兮兮的笑着,说:“我有女朋友了,可漂亮了。”

她拦了一辆的士,把我塞进去,说:“就刚才那个?”

我摇头,说:“不是,是她室友。”

“哎呦,一箭双雕啊,泡到美女了连媒人也不放过。”

我说:“你说什么呢,再说一遍。”

她不理我了,我也难受,不想说话,就一直到旅馆。我坐在旅馆的床上忽然清醒了,浑身闷热闷热的却端正的坐着一动不动。

蒋翎坐在沙发上玩了会手机,然后问我:“你坐那干嘛,睡你觉啊。”

我说:“嗯,一会儿就睡。”

我直勾勾的看着她,她对我俏皮的眨眼,说:“怎么,想酒后乱性不成?”

我摇头,说:“给我一百个胆也不敢啊。”

“知道你没胆,赶紧睡觉吧,明早还有课。”过了一会儿她站起来走到床边坐下,跟我说:“邵歌,我也有男朋友了。”

我点点头,说:“我知道啊。”

“是陈凯翔,你认识的。”

我说:“嗯嗯,挺好的。”

“你真觉得挺好的?”她问我,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整个脸红的不能再红,胸闷,气短,我差点哭出来。

我说:“是挺好的,郎才女貌,正青春。”

她叹了口气,我也没猜出来她为什么叹气,之后就又坐回沙发,仰躺着开始玩手机。

我干坐了很久,问她:“你不会把我自己扔这吧,万一我吐的满床都是也没人给我收拾,第二天还要交罚金。”

她被我逗笑了,说:“干嘛那么可怜兮兮的,我不会像你那么没良心的,放心吧。”

我也对着她笑笑,然后躺床上睡了。我很争气的没有吐在床上,可是第二天醒来蒋玲还是走了,她把我一个人扔在了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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