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灿,咱们刘镇镇中学的语文老师。
他是一个男人。
他有一个既是别人的又是自已的儿子,叫毛继祖。
他还是一个没有脖子的男人。
正常人脑袋和上肢之间有个间隔,就是脖子,而郑灿却没有这个间隔。
郑灿的脑袋很着急,直接架在两肩中间,这脑袋还固执地向左偏着。
郑灿没有脖子,但是不代表他没有脸,也不代表他没有鼻子。他的脸很有轮廓,鼻子是挺拔的鹰钩鼻。
只是这俊美的脸,高高的鼻子,因为没了脖子而黯然失色。
郑灿不是生下来就没脖子的,他是跳桥时摔的,脖子摔没了。
郑灿为什么跳桥呢?
因为他想自杀。
郑灿为什么想自杀呢?
是因为一个叫李媛媛的女人。
(二)
李媛媛是谁呢?她是上屋村剃头匠李忠发的女儿。
且说上屋村有个剃头匠叫李忠发,下屋村有个杀猪匠叫毛金烈,两村人热情地称他俩为李师傅毛师傅。
上屋村和下屋村是邻村,就隔着一座大山,从下屋村西边山脚沿着山涧往上走,再翻过山顶往下走到半山腰,就是上屋村。
那年头日子不好过,李师傅给毛师傅家剃头不收钱,毛师傅给李师傅家杀猪也不收钱,一来二去两家就熟了。
毛师傅爱喝酒,李师傅也爱喝酒。
村里有个风俗,就是每逢年关时,家家户户都要请剃头匠和杀猪匠吃顿饭表达谢意,同时也图个吉利。因为在农村人的观念里,人家一个管着你家的过年猪,一个管着你的项上人头,这都是头等大事。
但即便这样,李师傅和毛师傅两家的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巴的。因为,平常人家一年才杀一次猪,剃头也是能不剃就不剃,两位师傅的生意自然是冷冷清清。所以,种田依然是他们的主业,杀猪剃头只是副业。
上屋村和下屋村都是山旮旯里的小山村,几乎与世隔绝。两个村子的土地多是山地,十分贫瘠,是真正的面朝黄土背朝青天,穷得叮当响,穷得远近闻名。
久而久之,附近十里八乡就流传着这么一句顺口溜:
“嫁女莫嫁上屋村,娶妻莫娶下屋村。”
这么一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弄得上下屋村一堆的光棍汉,待嫁女。
既然外面人不愿意嫁进来,也不愿意进来娶,那么上下屋村的人就自己想办法,两村互相通婚。
即便上下屋村有相互通婚的传统,可是到了李师傅毛师傅这里,后代的婚姻依然是个问题。
李师傅的独生儿子李金峰小时候摔断了腿,落下终身残疾,是个跛子。
毛师傅的独生儿子毛建国生下来就是个傻子,整天对人傻笑。
别人家好端端的孩子尚且讨不到老婆,何况他们家两残疾儿子呢?
所以,为儿子讨老婆传宗接代成了摆在毛师傅李师傅面前的最大难题。
有次毛师傅与李师傅喝酒时,就互相诉苦,抱怨自己命苦,比黄莲还苦,因为两人生的儿子都不全乎。
这种抱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成了压在毛李二师傅心头的巨石。
有一日毛师傅索性将早就埋藏在自已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老李,你有个闺女,我也有个闺女,咱们把闺女互相嫁过去给咱们儿子做媳妇,问题不就解决了?”
“你个老乌龟倒是会打算盘,你儿子是个傻子,我儿子就算腿脚不灵光,但是脑子好得很,你倒是会捡便宜。”
毛师傅听李师傅这么说,沉默了半晌说:
“这样你也确实亏,要不这样吧,我把我村东头最好的那块田给你,我承包的那片山林也给你,然后我还送你一头小牛仔,作为我给孩子的聘礼,行不行?”
李师傅犹豫了半天,这价码在上下屋村也算是很高的了,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李师傅就一口答应了。
且说李家这闺女就是李媛媛,毛家闺女叫毛小慧,二人年龄相仿。
毛家闺女长得像他爹毛金烈,粗眉浓眼,膀大腰圆,皮快黝黑,是把干农活的好手。
李家闺女出落得水灵灵的,柳叶眉,樱桃嘴,皮肤白白净净的。
这两人,一个是女张飞,一个是俏西施。
其实李师傅之所以同意毛师傅的请求,心里也有自己的盘算,他并不傻,毛小慧嫁过来,家里的农活她能一人包圆,这刚好弥补了自己瘸腿儿子的不足。自己老两口以后老了,毛小慧还能照顾残疾的儿子,这样看也不吃亏。
毛师傅与李师傅约定这门亲事的时候,李媛媛才十一岁,在上下屋村联合小学上六年级。
才上小学六年级的李媛媛已经出落得水灵灵的,上下屋两村人见人爱。
后来李媛媛和毛小慧都去了镇上读初中,到了初三毕业的时候,李媛媛已经十四岁了。
十四岁的李媛媛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她的胸部渐渐隆起,面色白里透红,头发乌黑透亮,如同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此时,上下屋村的年轻人都被漂亮的李媛媛给吸引得心痒痒,但是大家都知道李毛两家早定了娃娃亲,所以也都不好意思靠近她。
有些外地不知道内情的还莫名而来到李家提亲,其中有些人家的家庭条件还很殷实,但是李师傅想到与毛师傅的约定,都一一婉言谢绝了。
(三)
上完初中的李媛媛和毛小慧,因为各自的家里已经供不起她们了,二人双双辍学在家。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辍学的李媛媛和毛小慧就整天在大山里转悠,她们四处挖药材,如挖桔根,挖野沙参,采茵陈草等。
她们把采来的药材洗干净晒干,然后用担子挑到镇子上的供销社去卖钱,或者直接换点日用品什么的。
供销社里的售货员有个帅气的年轻小伙,每逢看到李媛媛快进门的时候,就示意其他售货员走开。
这年轻小伙不是别人,正是郑灿。
自打第一次见到前来卖药材的李媛媛,郑灿一眼就喜欢上她了。
郑灿每次给李媛媛送来的草药过称时,总是把称往后打,算钱时也总是多给她算一些。别的售货员都是规规矩矩的四舍五入,他对李媛媛从来不“舍”,全部算成“入”。
一同前来的毛小慧就没这待遇,心中暗暗不平,但她不好说破,毕竟她们将来还要成为一家人。
然而,郑灿对李媛媛的好,让毛小慧隐隐有些担心。
听其他售货员说,郑灿可是正牌师专毕业的大学生,当时毕业时刚好名额不够分所以没能当上老师,就暂时进了镇上的供销社。
供销社可是国家单位,郑灿是吃商品粮的国家干部,李媛媛会不会看上相貌英俊的郑灿呢?如果李媛媛爱上了别人,自己的哥哥毛建国这辈子可能就真要打光棍了。
于是毛小慧每次都死死盯着李媛媛,不给她和郑灿单独说话的机会。
然而,青春期的李媛媛,心如驰骋草原的野马,她忘不了郑灿看自己时那种火辣辣的眼神,她喜欢这样被人看着。
她打心底里喜欢这个阳光帅气的大男孩,虽然郑灿看起来要比自己大好几岁。
后来李媛媛为了能和郑灿单独说话,她再去镇上卖药材的时候,便不再叫毛小慧一起了。
柜台之上的郑灿穿着笔挺的中山装,胸口上衣左口袋挂着一支黑得发亮的自来水笔,十足的国家干部派头。
特意打扮了一番的李媛媛,梳着麻花辫,脸上涂了薄薄的一层雪花膏,这使她本来就白皙的皮肤更显得光洁无比。
当李媛媛脸上散发的芬芳味道抵近郑灿的时候,他有些眩晕,手心都出汗了。
那次,郑灿大胆送了一瓶就已准备好的花露水送给李媛媛。
李媛媛没有拒绝,她接过来时,感觉玻璃瓶表面残留着他的温度,上面还有细碎的汗水。
轮廓分明的脸庞,高高的鹰钩鼻,那么英气逼人,这是她曾经想象中的完美男人形象。
第二次李媛媛独自来的时候,郑灿送了她一沓印有港台明星的明信片。这东西是稀罕物,李媛媛第一次见,当下就喜欢得不得了。
时光荏苒,一转眼四年过去了,李媛媛已经长到了18岁。她采的药材越来越多,都够给家里换化肥了。
18岁的李媛媛已经长成了远近闻名的大美女,上下屋两村公认的村花。
她的胸部越发挺拔了,往日的稚气逐渐褪去,浑身上下开始散发着成年女孩的魅力。
于是上屋村一些光棍汉们打赌时,总是开玩笑说谁赢了李媛媛就归谁。
后来某次,李媛媛卖草药换了一袋化肥,郑灿便主动要求用自行车帮她将化肥推回来。
从镇上到下屋村,走路要一个多小时。
郑灿推着车,车后座挂着沉重的化肥。
李媛媛第一次见到自行车,觉得很稀罕,想学。
郑灿就找了一处平路,卸下化肥手把手教李媛媛骑自行车。
当郑灿的手摸到了李媛媛的手时,一股暖流涌遍了他的全身,他脸一红,手松了,车子失去方向向侧边倒下了。随同倒下的,当然还有他和李媛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