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雄壮

L一中是L市相当不错的中学。每年九月,这儿都会迎来新的血液。由于它是全市唯一的半军事化学校(全员寄宿), 家长们便像怀疑转基因食品一般怀疑着这里。分数够高的初中毕业生也自然选择升学率更高的学校,学校招生是有指标的,仅靠着上分数线的这批其他学校不要的“剩饭剩菜”来填这届学生,人数显然不够。故不知是偶然还是必然,出现了一批通过特殊途径来“帮助”学校完成指标的人。而我与王雄壮都是其中的一员。

我由此开始了高中生涯。由于我日夜以继日地勤学,终于考进好班,才有了今天的职位。而在枯燥的高中生涯中,又只有王雄壮能使我常笑,获得些许娱乐,所以至今还记得。

王雄壮并不雄壮,甚至可以说他全身上下都和雄壮挨不上边——身体略虚胖臃肿,个子只有一米五多,每次集合只有他占不少空间而看不到头。他的头好似一个汤圆,头发便像汤圆里漏出来的一点芝麻——少而带白。而他又常将眼珠向上转,配上滑稽的笑,活像个少林寺里的机灵小和尚。由于名字与长相如此不符,人长得也很有喜感,所以老师第一个认得的肯定是他。在开学第二天的历史课上,老师甚至开始喊他提问了。

“王雄壮,你来回答这个问题。”历史老师推推眼镜,面带笑意,用浑厚的声音说着。而王雄壮只是坐在位子上,专注地看着书,不知是没听到还是不想回答。

“王雄壮!”历史老师声音加重了,目光直戳他的脸。他终于反应过来,一脸茫然地看着老师,却发现老师的目光望着这边。他左右张望,似乎不相信老师在叫他,而周围的同学早已哄堂大笑。旁边好心的同学提醒他,是老师问你问题呢!他却站起来,笑着挠挠头,低声说道:“老师在问哪呢!”周围的同学终于没法矜持,一个个笑得前俯后仰,上气不接下气。而紧张的学习也终于得以些许放松。

他也是我的舍友,我们就是八人一室,他在上铺。不过他有一些陋习确实令人难以容忍。他几乎每隔一两天就要去买一根鸭脖或鸭骨架,坐在床上,津津有味地啃。这本没有什么,可他竟一边吃一边,一边将啃完的的骨头由上往下吐,仿佛漏水的水龙头。满身横肉的寝室长,用他那惊雷般的吼声威喝道:“王雄壮,你在干嘛!再吐你就滚出寝室!”周围的室友纷纷发出共鸣,指责道:“对啊,真懒!”“真是不讲卫生!”他的神色马上尴尬了,脸也胀成了猪肝色,却仍狡辩道:“本来我会去扫的嘛!”然后迎着一道道锋利的目光,一脸不情愿地扫完。由此,寝室长与室友才罢休。纵然如此,他仍在寝室管理上扣了好几分。

他的学习情况也不如意,而他自己就是毫不在意的。每次上课我偶然往后看一眼,他永远只会做三件事——其一为眉飞色舞口若悬河,其二为酣睡,其三为盯网络小说而目不转睛。其中以酣睡最具特色。一次班主任的课,班主任发现他趴在桌上,将头埋在手臂里,便大步跨过来,一本书拍在他头上。一声巨响后,只见他头微微一起,将脸一偏,把手臂放到头上,又开始睡起来。同学们像往常一样笑他,而又一声巨响后,他终于抬起了头。“嗯……”他双臂伸过头顶,舒展着身子,睡眼迷离,双眼虚眯,并发出慵懒的叫声。“哈哈……”同学们早已不在话下,就连平常惜笑如金的班主任也咧嘴大笑。而到了期末,他不出所料的是全班卫生、纪律、成绩倒数第一,赢得“大满贯”。

而这样一个看似只有笑点没有优点的人,竟然也有自己拿手的东西。一次放月假回来,只见王雄壮一脸神秘地看着大家,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拖着一个保温壶,就像守着一盒至宝。他微笑里带着一点激动地说:“来,大家尝尝我的手艺!”寝室长打趣道:“你做的东西也能……”但随着盖子打开后壶里飘出的浓香,下面的话也咽进了肚子。这是一盘青椒排骨,菜虽普通,其味无穷。一口咬下去,汁水充足,肉香四溢。我们纷纷赞叹他的手艺。他挠着他那几乎没有的头发,脸与耳朵红得像烈日下的西红柿,却自豪地说:“那可不,这可是祖传的技艺!”我们对他的看法也不至于那样低下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韩寒的成功引发了一些讨论,我也想了一阵,但不是他们聚焦的主题。一天中午放学,我在路上碰到王雄壮,脑中忽然蹦出一些想法,便问他:“你喜欢学习么?”他以为我在说笑,笑意已经涌上了脸庞,张嘴正要说些什么。可看到我一本正经的样子,他又收住了笑,一脸肯定地说:“那当然是不喜欢。”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开饭馆呢?以你的手艺,生意一定不赖。而且那样的话,你也许还能讨到老婆,有车有房,不比这样出来好多了?”我问道。

他露出一丝迟疑,仔细想了想以后,脸上只剩下无奈:“没办法,现在没学历能干嘛!开饭馆也不一定有读书出来的好吧,虽然我成绩不好,但还是不相信读书无用论的。而且周围的人个个读书,家人也天天说读书读书,网上电视上也都是这么说,所以还是读个高中咯。”

瞬间,我闭住了嘴,无话可说。我没有和他告别,一个人静静走开了。看着身后的校园,无数同学从门口涌出,嬉笑打闹,走向他们想去的地方。而一种无可言喻的悲哀在我心底蔓延,在这片欢声笑语中,许多人的路会顺利很多,而有的人的路却被堵死——而他们大多也只会看着路被堵死。

后来分班了,我偶然几次经过他们班门口,他仍是如此。直到学考临近,他果真为了毕业证而埋头苦读,高三却还是马马虎虎。后来他考进了一所技校,但听说他父亲出了变故,不仅花光了家里的积蓄,还欠了几十万万,所以去建筑工地搬砖了。现在我已许久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但我知道他一定不会开饭馆——他开不起了。这几十万的债,够他打一辈子工去偿还了。

一个有路可走的人,本不该到这个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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