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来京十年

      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安全感特别痴迷,可能是从大学毕业开始找工作的时候,那时候觉得自己那么渺小,然后那么缺钱,如果那时候我选择了不留在北京,而是回老家,可能现在也已经结婚生子了,但是我想,生活的水平一定要比现在低——当然,压力也不会有这么大。

      想想已经在北京10年了,从毕业开始算,自己也已过了32周岁的生日。所谓三十而立,我不知道,我目前这种状态,是不是而立的一种表现。开始不断的思考,自己想要怎样的生活,还有就是,自己到底喜欢做什么——没有答案。

      我一直在畅想着,自己可以写一部小说出来,其实富有创造性的东西一直很难——写文章不算,此刻的我不过是把心中所想零散的记下来,算不得创作。

      可能我觉得不安的,就是目前这种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生活状态,也不知道自己喜欢做什么。即便已经成家生子,在这座城市依旧是一种漂泊的心态,每天南城与北城之间的奔波,来回往返,可能这也是不踏实的一部分来源。但毕竟十年下来,我已经与这座城市密不可分,我已经可以看到未来,我将在这里终老到死,我的孩子也将在这里求学发展,这是我的未来。我的漂泊感也许更多的不是来自于这个城市,而是对未来未知的一种担忧,既然我要在这里终老到死。

      我一直记得,在我毕业后一个月,辞掉第一份行政的工作,之后找工作的三个月。

      现在想想那时候真是穷,真是苦,我能为了一斤就便宜了一毛钱的豆腐,在距离半小时行程的两个超市里来回的走。但那时候不觉得苦,有一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无谓气魄,年轻无知无谓的日子,我几乎跑遍了北京每一个写字楼聚集的地方,遇到了各种人,面对了各种意外的事。我最幸运的莫过于这个过程中,即便遇到招聘不正规的公司,但没遇到不正规的人,我安然无恙。

      当时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很小的广告公司——就是上文说的一个月就辞掉的行政工作——其实教会我最多,对于自己不喜欢的工作,我觉得每一天都过得十分漫长。一个月谈好的1200的薪水,在我做满一个月辞职的时候,因为请了一天假只给了我1000.请假是因为租的房子漏水了,我对着满地的水待了一个晚上,等着房东第二天来修,第二天即便修好了,也得一簸箕一簸箕的往外倒水。

      拿到1000元的我,先交了房租电费,房租本是一季度一交的,但我和房东商量改成一月一交,没办法,我那时真的没有钱。然后买了锅碗瓢盆等开火用品,准备自己开火省钱,然后每周五会准时买一份最新的“手递手”报纸,在上面一个个的花圈投简历。如果是现在的我,我想我很难再做到当初那种程度,可那时候不觉得辛苦。那三个月,我从一个不会做饭的小丫头,迅速转变成可以做各种食材的姑娘,且此项技能一直沿用至今。想我从小被宠爱,真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儿,却也发现,在另一个环境另一个城市,我可以做到所有别人可以做的事。郭德纲有句话: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对于女子,何尝不是如此。

      生活上的一切艰苦都不算苦,难过的是心里上的苦。都说人走背字的时候事事不顺,就在我刚刚把1000的收入换成米面粮油的时候,听到了姥姥过世的消息,而我已经没有多余的钱承担来回的路费。

      家里那个时候应该是没什么钱的,我虽然没有问过妈妈,但是从她近半年没有怎么提我生活费的情况来看,有些事不用多说。后来妈妈和我说,当时家里是真的没有钱了,妈妈在姥姥家一边是照顾她,一边也是省下一个人的吃喝,姥姥那个时候虽然重病,但并不糊涂,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虽不糊涂,但改变不了一些情况。妈妈当年有钱的时候不在乎省钱攒钱,现在没钱了也没人在乎她了。

      妈妈那时候仅剩的钱都用来给姥姥买药,有时也买肉,买饮料,满足一个迟暮老人所有可以满足的愿望——是的,那时的我们即便是一斤肉一瓶饮料都是要算计的花的。老家那座城市,虽然不算消费多高,但是也是没钱寸步难行的。爸爸那时候在家,也没什么收入,后来听妈妈说,有一次实在是没钱了,他翻出家里的零钱,两元,来姥姥家取20元,作为一周的生活费——从我们家到姥姥家的车费是2元,他只能凑齐单程的钱。

      一个家庭究竟可以穷到什么样呢?如果一开始就是这种状态可能没那么残忍,但我明明见到过家里的现金堆满了冰箱上层——那是父母忙着赚钱没时间存钱临时放钱的地方;在我大三之前,我每个月光生活费就不止1000,还不算每次假期买的各种东西,当刚刚有笔记本电脑的时候家里就给我买了一台,我在寝室的衣服就有满满三大箱,学费一年算下来就要近1w,这在当时的大学绝对是高学费……

      所以说,世事无常。

      你有没有过富裕的日子?你有没有过贫穷的日子?

      其实,都不重要。

      那是2006年的夏天,8月炎夏。从毕业开始,无论是在广告公司任劳任怨受委屈,还是找工作的辛苦遇到各种奇葩面试官,还是手头拮据辛苦度日的时候,我都没有难过,只是在那个夏天,我突然意识到拿不出600元的往返路费对我意味着什么,而因此不能去送姥姥最后一程让我真正伤到极点——直到今天,这也是我不忍回忆不想触碰的一件事,写到这里我也要格外小心翼翼。不是没想过借钱,可是那时候的我前途渺茫家里无财,认识的都是一些同学,600元对于我们这些刚出校门的学生来说都不算小数字,我用什么还呢。

      如今回想起来,自己可谓一叶障目,为什么不能借钱呢?为什么会觉得没人借还不了呢?也许我再成熟一些,就不会做出这种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来。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可能那时候的我已经从一些事情上,多少看出人们对我家态度的转变,而这就像一个咒语,不断的暗示着我。

      那一刻,我似乎突然明白了钱的意义,我被这600元瞬间打败了,趴在租来的床上痛哭失声——哭送我已离世的亲人,哭泣自己的无力。

      姥姥是穷死的,妈妈后来和我说,这一点我从来不否认。不是说她一直穷,而是说在最需要的时候,我们恰好是穷人。曾经我以为钱不是万能的,我们还有各种世间美心灵美,我曾相信“耕者有其田,牧者有其羊”的美好世道。但是经历此种,我实在没有那么伟大的情操兼善天下,我只想和我的家人能好好的在这世间活下去。我从不觉得有钱会更幸福,至今仍如此认为,事在人为终归不是事在钱为,但前提是,钱真的能换来一些自己想要的东西,使自己爱的人能过得更踏实。人生那么长又那么短,我不想再面对当有些事发生的时候,我因为没有钱而无能为力。所以经历此事,钱对我突然前所未有的重要。

      日子还得继续,十一前后爸爸有了点钱,我回了一趟老家。没有去祭拜姥姥,只是在姥姥家呆了很多天,总觉得这样就会感觉她还在。然后我想了想,还是和爸爸说我需要一部手机,原来的手机经常接起就自己断掉,有些面试机会就这样丢掉了。于是我花了560元买了一部诺基亚2610(想想我之前的手机是1800元,还没有这2610结实。。),我和爸爸说就这个诺基亚很好,还是彩屏的,诺基亚抗用啊,以后都不会坏,掉地上摔四瓣还能攒起来——即便在最难的时候,也不忘了调侃,可能就是我家人共同的特点了,我们都坚信我们不会一直是这样的生活——这个2610对我的意义是不一样的,它陪我度过了一些很难很难的日子,所以后来它丢了的时候,我失落了很久,没人懂它对我意味着什么。

      我不知道当爸爸给了我这560之后,家里还剩下多少。我不能问也不能想,买了返程票回到北京——我要找到工作。对于我们当时的家庭来讲,北京的高起薪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何况大学四年,对这个城市的了解,也让我对其有一种不舍。

      我说了我那时候找了三个月的工作,经过第一个工作我告诉自己不管多难,不是自己想做的坚决不要做。那三个月里有时我会做兼职。比如去中国证卷报做路演的打字员,40元一小时,一下午能有120元。

      还记得最后一次,是做工商银行A股上市的路演(当时的我对所谓的A股上市完全不了解),拿着120元,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已经是深秋了,望着宣武门大街上的车水马龙,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

      那一晚在我的记忆里就是长长的街道,车一辆接着一辆,车灯很耀眼。那时的我就站在那里,有点迷茫,在想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会结束,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可以在这座城市落脚,我的未来在哪?那些来来往往的车那么多,何时我能融入其中?

      可是不管多难,我一定要留在这座城市,在这里生存下去,我想这可能是我们翻身最可靠的方式,我的家也一定会走出困境。现在还不是最难的时候。

      然后我继续走,继续走了很远,倒了两趟车,回我南五环开外的家。路上给我十一返程时遇到的老乡短信,将证卷报兼职的联系方式留给她,茫茫北京,找工作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靠谱的兼职也不是那么多,我和她短信说:一下午120,至少一个月的电费就解决了。我的120就是交了电费,很有成就感——我又可以坚持一个月了。

      我想,那时候的日子,真的很难。讨生活真的太难了。

      每个成功者在成功后都会和别人回忆自己当年刚开始的时候有多么难,比如马云、比如刘强东,都有一段辛酸历史让人唏嘘。我对他们的这段辛苦经历总是感同身受。何必成功者,一个普通人在这世间打拼本身就是各种不易,艰难程度不亚于那些成功人士。而相对于世道艰难,那种无能为力,那种无可奈何却最是灼心。

      当然我还没有成功,我想。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和众人侃侃而谈自己的经历,那么我这一段艰苦的日子也能作为一种谈资吧。

      11月的时候,我找到了工作,是我喜欢的网编工作,虽然我什么都不会,但是我会学。公司不大,只有30多人,薪水当时我希望1500就够了,其实当时他们给我1200我也会去——我至少要先在北京生存下去。老板还算不错,居然给了我1800的试用工资。当我确定可以入职的时候,激动的给妈妈发了短信。那条短信很长,如今我只记得一句话:妈妈,我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我在这个公司一干就是8年,至今仍心存感激,不管后来如何,不管在别人看来公司对我是否好是否公平都不重要,至少在8年前的那一刻,是这个公司给了我一个留下的机会。这可能是机遇也可能是缘分,我感谢上苍的同时,也感谢老板,我个人的因素能有多大?不要把自己看得太本事了。如果真的有自己的原因,那也仅仅是因为我没有放弃过希望,更因为这个社会还没有坏到让我放弃希望。

     1800的工资,当时在北京其实算不上高,往往一个月下来就月光了。我还想积攒一部分,所以在刚刚开始工作的时候,仗着自己年轻身体好,我中午往往是一块蛋糕解决,周末去超市买8元一斤的蛋糕,五块蛋糕吃一星期。

     12月的时候,我让妈妈过来陪我,第一是我上班了没时间做晚饭,在外面吃费钱,第二是缓解一下姥姥去世对妈妈的影响,换个环境换换心情。妈妈对我中午吃蛋糕的做法没有异议,就像我对她时而中午不吃饭也不多言语一样。一切尽在不言中,我们都是能屈能伸的人。晚上母女俩做上一盘菜,豆芽配上一些肉丝,吃得不亦乐乎。

      那一年的春节,我们终于在年二十九的时候赶回家,车票紧张,没钱买高价票,妈妈在车站的退票口等了一天才截到两张票,一张卧铺一张座。我还是很感慨妈妈常年的业务生涯在这一刻也能发挥作用,年前抢票对她来讲是家常便饭,各种方式都无惧,在退票口那么多等着回东北的,一天就退了两张,都被她拿到了。过年前的北京那么冷,妈妈却依旧坚持着守了一整天。我们笑着说,幸好她来陪我,不然今年我可回不了家。那一刻可能妈妈觉得她还是能解决很多事的,她的能力还在。

      等到春天来时,我在新公司已经安定下来,踏踏实实努力工作。下半年,我将爸爸也接到北京——原因无他,三个人一处用水电总比两处好。为了让他们白天不无聊,我花了600买了电视(当时租的房子也算便宜,就是房间里除了两张床什么都没有。。。),为了让妈妈不再辛苦的用手洗衣服,我又买了洗衣机,同样是几百元,在房东提出涨价的时候,我趁机要了一个冰箱——冰箱的确是最贵的家电,我负担不起,但我们的确需要——那一年,我学会了讨价还价,学会了在钱上寸步不让……但那一年我很快乐,父母都在我身边,爸爸在北京这边找了些工作,有的是日结,有的是月结,最后找到一个司机的工作,一个月2400,贴补家用。我们房租从一季度一交改成半年一交,然后是一年一交。而我在自己的银行账户上存上了第一笔5000元。。。

      时间总是会抹平很多伤痛,又会带来很多机遇。我在新公司开始了升职加薪,同时这个行业也有了新的发展,成为了新兴行业。剩下的几年时间里,我完成了结婚、买房、生子,为父母交了社保,也还了家里的贷款,我们一起在北京度过了08年的奥运年。09年,在我结婚的那一天,我除了自己,没有任何嫁妆,账户上剩不下1w元,真正算是和老公开始了白手起家。但是我们有了房子,我想,我可能真的会在这个城市留下来了,我有了自己的家。

      今年爸爸妈妈带着孩子回老家了,天天的走亲戚串门子。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当初的时候,但曾经的事我不敢忘。唯有庆幸,还好,我在父母的脸上看到了满足,他们老了,辛苦的日子实在不适合伴随他们太久。作为女儿,只有让他们过得顺心一些,给他们更多的安全感。含饴弄孙,玩玩小牌,回到老家在曾经鄙视他们、目光短浅的人面前稍稍抬抬头,也就够了。

      还记得当年家里状况还不好时,姑父出车祸去世了,为了让赔偿的事情顺利一些,爸爸去找自己的老朋友——当年经爷爷提拔过的老朋友,现在在交通队有权的老朋友——妈妈说那一顿酒,这位叔叔将我爸痛说一顿,可能将这些年一直压抑的心情都表达了出来,终于我的爸爸也有低头的时候了。为了顺利将姑父的事处理了,爸爸一句话没说。

      直到今天,他们可以带着惹人喜爱的小孙子回到老家时,爸爸依旧没有去找过这个老朋友,即便见到我想也是点点头吧。我们很好,但不必让他知道;我觉得,叔叔也会很好,但我们已不想知道。

      我想,只要脚踏实地的一点点的去做,一天天一点点的去做,日子总会慢慢好起来的。时至今日,我的薪水已经是当时的十倍还多,但依旧没什么安全感,路还长,而我,还在路上。

      还不到放松的时候啊。

      这就是我一个普通北漂的故事,故事未完,还需继续努力。期待着下一个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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