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这件事,要么与知己喝,要么独饮。
邀上三五知己,外面大雪纷纷,室内暖意融融。“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觥筹交错之间,可玩笑偶语,可谈古论今,可粪土王侯,可细诉平生。不过这种事情太过奢侈,哪有那么多知己?真的有那么多,也就算不上知己了。
独饮的滋味就更妙了。一叠花生米,一壶酒,一个人坐在灯下。吃一颗花生,咂一口酒,望着窗外的夜,像深秋的湖水一般,辽阔、深邃、静谧……大有东坡“倚仗听江声”的境界。独饮的男人是寂寞的,他没有女人的陪伴,他有的,只是一首诗,一壶酒,一腔心事,一钩新月淡淡流;独饮的男人其实也不寂寞,他超脱了世俗的欢乐,酒一杯一杯浇进怀抱,往事一片一片在眼前流转,他能够一直坐着,陪伴他的还有那些深沉的往事,幻灭的情思......
喝醉酒的人不能说话,却往往还能唱歌,可见唱歌实在是比说话容易多了。
古龙的这句话可谓精到。人都习惯把心事藏在心底,哪怕喝醉了,真正的心事还是说不出来;其实,能够说出来,那也就不是心事了。
快乐和忧伤不一样,快乐可以分享,忧伤只能深藏。所以,喝醉的人只能唱歌,或者“舞之蹈之”,用含混不清的语言表达无以言说的心事。很多年前读到古龙的那句话,只觉得大有深意,就默默记住了;后来学会喝酒,后来的后来,就渐渐明白其中的滋味了。想来,古龙大侠经常喝醉吧。
男人们上了桌,难免喝点酒,喝着喝着难免就拼起来。这大概是男人的本性吧,什么都要去比、去拼。有人说女人虚荣,其实在我看来,女人只是虚荣一些表面的东西,比如衣服、鞋子;而男人才是真正虚荣的,比酒力、比才力、比体力、比财力、比智力,甚至,还比女人。酒桌上是一个群态毕现的地方,如果一个清醒的人突然参与其中,会觉得特别可笑。
有花有月、有诗有酒,这曾经是我所向往的。在中国传统文化里,诗和酒是分不开的。“花间一壶,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花、月、诗、酒,全部都有了。谪仙真不是凡人啊,兴酣摇落,斗酒诗百篇,豪迈飘逸之概,独步千古,后来者谁能与之比肩?一曲《将进酒》,真是酣畅淋漓啊,“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千载之下,酒早已不是那碗酒,愁却还是那段愁。真正深入人心、历久不衰的文学作品,都是写出了人类共同的生命体验和人生感悟吧,就像易安的那句“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浅浅近近,却又淋漓尽致。
但是好诗却不会是在喝醉的状态下写出来的,喝醉了,思维都停滞了;好诗大抵都是在微醺的状态下完成的,酒过三巡、兴到浓处,一篇传世佳作就这样挥毫而就了。花看半开,酒到微醺,都是至美的境界——人生又何尝不是呢?雾里看花,隔座送钩,人生的许多事又何必太执着呢?郑板桥那句“难得糊涂”,真是一语道破玄机。
怎么样才能糊涂呢?那就到酒里面去找吧,正所谓“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