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 戏(完整版)

作者Ⅱ李倩

      前几年,闻得著名作家陈忠实的长篇小说《白鹿源》改编成电影,由王全安导演已在拍摄进行中。

    《白鹿原》这本书,我已在十几年前看过。本书集家庭史民族史于一体,有着厚重的历史感!

    小说以陕西关中地区白鹿原上白鹿村为缩影,通过对两大家族祖孙三代的恩怨纷争,表现了从清朝末年到解的前期达半个多世纪的历史变化。

    全书浓缩着深沉的民族历史内涵,有着令人震撼的真实感和厚重的史诗风格。

    书中对渭北旱原的浓郁的乡情民俗描写,更加深了我的熟悉感与亲近感!

    我不由得在百度上搜索了电影拍摄方面的情况。

    看到《白鹿原》的取景就在我的家乡渭北平原的合阳县,不由得感到亲切自豪起来。

    当我搜到了炸戏台那一场戏的拍摄花絮视频,看了觉的特别有趣!

    就在巨大爆炸声响起,一切影像与剧组众多人员便弥漫在飞扬的尘土中。十几秒后,才看见模糊的人影。突然间一个熟悉的乡音蹦了出来“拍电影么弄啥呢?炸戏台就炸戏台,咋还把我屋的玻璃都震碎了……”

    爆炸现场尘土还未散尽,只见不远处的民居里,冒出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当地妇女,用正方毛围巾包着头,操着关中地区特有的嚷叫式的讲话习惯,愤愤不平地朝着镜头方向走来……

    由于打小听惯了村头巷尾的婶婶大妈们的声音,这熟悉的嗓音与尖薄的声线,也正是家乡人性格上特有的火辣与爽直表达方式。觉得既可爱又毛愣,不由得捧腹大笑起来,这一幕的确有些意料之外的精彩!

    看到这古老而沧桑的老戏台,我的脑海中瞬间浮出了熟悉而模糊的影像,似乎曾经去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老戏台的影像,像一把钥匙,抽丝剥茧般打开了我尘封已久的记忆之门。

    那是在我五发左右的光景,酷热的三伏天已过,秋老虎风狂肆虐了几天后,不情愿地缓缓退去。

    那天上午,奶奶坐在对门家门道外的青石板上,做着针线活计;门道里的瞎眼大妈在纺线,不时地与奶奶聊着以前年轻时的事儿。

    曾听奶奶与爷爷说过,瞎眼大妈三十几岁以后才看不见的;她的小名叫“西娃”,因为大妈小时候特别漂亮,像西施般好看,才得此名。


    我从奶奶身边起来,走进门道,不由观察起了大妈。

    “谁嘛?咋到跟前还不说话!”大妈突然停止摇动“吱呀吱呀”转动的纺车,抬起头问道。

    着实吓了我一跳!刚才我是蹑手蹑脚走过去的呀!难到大妈眼睛能看到?

    “是我,倩倩。”我答应着在纺车的左前方圪蹴下,盯着大妈的眼睛看。

    大妈说:“倩倩,你不耍去,在这里弄啥呢?”

    我说:“我要看你纺棉花呢!”

    大妈说:“那你去院子里拿个交床坐下看。”

    我说:“我不想坐交床。”

    大妈说:“那你就坐在砖地上看。”

    我说:“砖地上有土,我的祆是细洋布做哈的,我怕把祆弄脏咧!”

    大妈说:“不脏,我早起都扫干净的咧!”

    我说:“再干净也没炕上净,我就圪蹴在这看你纺棉花。”

    大妈说:“倩倩就是爱干净,怪不得你婆总夸她娃好哩!”

    我说:“大妈,你纺的棉穗子太细太瘦咧!我婆纺的又粗又肥呢!”

    大妈说:“大妈的眼看不着,往肥的纺害怕把线搅住咧!”

    我说:“你眼看不着就不能走亲戚咧!也不能上集会咧!”

    大妈说:“大妈不爱走亲戚也不爱上集会,大妈就爱纺棉花。”

    我说:“我妈说,老戏台今黑演戏哩,你不去看?”

    大妈说:“听说演的是新戏,我不看,大妈年轻时最爱看老戏。”

    我说:“大妈,啥是老戏?”

    大妈说:“老戏就是秦腔,唱戏的人要穿箱哩!”

    我说:“箱是啥嘛?”

    大妈说:“箱就是戏台上唱老戏的人穿的祆。”

    我说:“那老戏的祆好看吗?”

    大妈说:“老戏的祆都是绸子缎子做哈的,有裙子有袍子,上头还有绣花里!五颜六色的,好看的太!”

    我说:“我也喜欢绸做的祆,那啥时候唱老戏?我也想看有绣花的祆!”

    大妈说:“现在新社会,老戏打倒咧!不让唱咧!说是破四旧。”

    我说:“啥是破四旧?”

    “她大妈,你给那碎娃能说清吗?”冷不丁奶奶插了一句。

    “娃问里么!”大妈应了一句。

    “倩倩,我看你妈骑车子从信用社回来了,你还不快去?”听奶奶这么一说,我连忙起身向屋外奔去。


      只见妈妈骑着那辆“飞鸽”牌自行车已到了家门口,正推车往家里走。

    我飞箭似的跑到跟前,妈妈看到我突然出现,先是懵了一下,转头看了一下对门,方才明白原来我与奶奶在一起。

    回到家中,妈妈从自行车的横杠上搭着的集花布袋里,拿出几个桔子;我欣喜地抓起两个大的,就往屋外跑。

    急不可待地边走边拿着一个直接啃了起来;好涩啊!味道难吃死了!便立马吐掉了。

    我很失望走到奶奶跟前,把咬了一口的那只与另外一只,索性都塞到奶奶怀中,嘴里直嚷嚷妈妈买的桔子难吃死了!

    奶奶接过桔子,看到我直接带皮一起吃,有些哭笑不得;“这傻娃去年吃了一回,今年又忘咧!桔子要剥了皮,吃里边的瓤才甜!”

    奶奶说着便剥开了桔皮,取几瓣给我,“吃这个,甜的很呢!”我躲的远远的坚决不吃。


    这时我远远看见戴着竹编斗笠的爷爷,出现在巷中,便风跑过去迎接。

    爷爷牵着我一起回到家中,用布摔子摔了摔身上的尘土,刚坐定,奶奶便拿了一个桔子递给爷爷并说道:“你娃不吃桔子,嫌桔子涩!”

    爷爷剥开桔皮,拿了一瓣放在嘴里嚼了嚼,“不涩,甜着呢!”说着便把剥好的直往我嘴里塞,我直接摇头拒吃,立马跑开了。

    午饭后,我睡了一觉醒来,看见奶奶房间的黑漆柜上,放看四五瓣桔子,不由得好奇地拿起一瓣用舌头舔了一下。

    咦!还真有甜味,放在嘴里咬一口,呀!甜津津的,汁水很快就充满了我的嘴巴。

    我将剩下几瓣放在手上闻了一下,这味道不同于我常吃的苹果、杏子、梨子;桔子是一种特别的芳香,似乎夹着好闻的药香味。

    我小心翼翼地把剩下的几瓣陆续放入口中,哇!凉凉的,甜甜的,顿时心旷神怡。

    甜蜜蜜的桔子强烈地刺激了我的味蕾,意犹未尽的我走出房间,一眼看见了晒在窗台上的桔皮,心中感觉十分不妙,才发现家里一个大人也没有。

    我跑出家门,只见爸爸妈妈与爷爷奶奶,都坐在门道里乘凉;我直扑向奶奶喊着要吃桔子。

    “桔子都吃完了,叫你吃,你贵贱不吃,这会儿又要吃,没了!”妈妈的话更加刺激了我,因为没吃到更多的桔子,是我自己造成的,更让我懊恼不已,悔恨交加,我不由大哭起来。

    爸爸看我哭个没停,爷爷奶奶哄着也没用,便轻吼道:“悄声!不许再哭了,把娃惯的没样子!”说完转身回屋去了。


    我不敢再哭嚎了,却继续躲在奶奶怀里嘤鸣着要吃桔子。

    奶奶突然间说道:“刚才看见有个老汉推着自行车装了两笼梨叫卖哩!叫了一条巷都没人买,这会儿可能去后巷咧!”

    “我要吃梨!”我顿时破涕为笑,兴奋地拉起爷爷一起去买梨。

    爷爷说买卖梨的走的太远咧,让我在家等着,便起身追那卖梨的老汉去了……

    静寂的响午过后,秋蝉的鸣叫,还是一如既往的聒噪;微微秋风在巷道中悄悄穿过,空气也不再燥热;家门口那颗老槐下不时有零星树叶散落下来,时而也会夹杂着几片干瘪的皂角。

    我躺在屋门道里铺着的竹席上等了很久,爷爷才回来;他从那件有些发黄的对襟白布衫口袋里,掏出来四个金黄的梨子,放在竹席上。

    奶奶问道:“咋去了那么久?”

    爷爷答道:“我追到后巷里,人已经看不着了,我撵到西村洞子巷才买上咧!”

    “看把娃惯的,买个梨,叫爷爷撵了三条巷!”不知何时老姨来了,坐在门道外那个磨的发亮的青石墩上;并拢着的大腿上放着一个棉线穗子,右手里拿着工形的木拐子,左手扯着棉钱,不时地用指头摘掉线上的硬结,再轻轻弹飞到地下。

    我只管吃清甜可口的梨子,不再关注大人们的闲话了。

    刚吃完梨子,就听到巷子中传来伙伴们相互追撵的欢叫与嘻笑声!也立马起身跑出了家门。


    一个上午没看见伙伴们都去了哪里?肯定去巷子外风野去了!

    我们那个巷子的确很长,外边人称为“皮条巷”;我家处在巷子最中央,向东走向东走都要二百多米。

    爷爷奶奶一向不让我一个人出巷子,说是巷子外头有“老咂”!我没见过“老咂”是什么东西?也许会吃人呢!听起来比狼还可怕。

    我从小就胆小怕黑,怕鬼,怕虫子,反正怕很多东西!家人常常说我是“鸡毛凤胆”!

    从记事起,我几乎与奶奶寸步不离,只有奶奶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才觉心安。

    小雪与婉玲看到从家里跑出来的我,便对我嚷嚷道:“我们响午去老戏台看排练呢!台上有人唱梁秋艳,还有人演红卫兵抓坏蛋地主哩!天黑了就正式演哩!”

    我一脸羡慕地听着她们叽叽喳喳地讲述着,玉霞与小芳听到后,也走了过来,说也想去看;婉玲拉了一下我说:“给你婆说一下,咱一起去好嘛?”

    奶奶正在与老姨聊着天,我便上前对奶奶耳语道:“我想与婉玲小雪她们去老戏台玩耍,好不好”?

    奶奶迟疑了一下还未答话,老姨便说道:“这么多娃娃一起去,都是本村人怕啥,叫耍去!”我的悄悄话还是被老姨听到了,奶奶便叮嘱道:“耍去,一起去一起回哦!”


    我与五六个伙伴们便撒腿向巷子外跑了去……

    出了巷子左拐一百多米就是村委会;看到那扇双开的大木门敞开着,我们几个伙伴欢快地鱼贯而入。

    只见老戏台前偌大的广场上,已聚集了百十个大大小小的孩子,一片喧闹的欢腾景象!

    戏台上并没有人排练唱戏;只见大人们在西边一排十几间的厦房里进进岀出;这让我颇有些失望。

    我们跟着小雪从右侧的台阶上到了戏台,只见台中央的砖地上放在几只大木箱子,婉玲说里面放的是汽灯;响午听大人说汽灯要打气烧汽油,到晚上才吊挂在戏台上头的架子上,点着了亮的很,黑天里啥都能看见!

    广场上平坦的泥土地上已不像往日里干净,孩子们也不知从哪里捡来了柴草树枝、砖头瓦片、烂碟破碗、碎石头、烂纸片应有尽有地散落在各处。


    大男孩们热衷于滚铁环,绕着场子周围一路小跑地滚动着,也有几个在比赛谁滚的长滚的久。边滚边撞击对方的胳膊,试图让对方的钩子脱环而有意捣乱!

    几个稍大男孩在打木牛(陀螺),一鞭一鞭抽下去,木牛始终在转动着停不下来;娴熟的技术让围观的小男孩们,一个个露出了欣羡与崇拜的神情。


    白杨树下的几个小男孩,正在用砖头垒成灶台,一个卖力地往里面塞柴草,一个把烂碗放在上头当锅烧,用树枝当筷子,搅着锅里的土疙瘩,一副认真做饭的样子。


    大一些的女孩子们在地上粉笔画线上踢格子,每踢一下,头上的两只小辨子也在欢快的飞舞着。

    我们这群小女孩东瞧瞧西逛逛,也想要学着姐姐的样子,踢鸡毛键子,只能赐一下,第二下怎么也接不住,便没了耐心再学下去,只好相互追逐着嬉闹耍笑。


    这时不知谁提出玩老鹰捉小鸡。

    先是几个八九岁女孩子在玩,几个更大一些女孩看见了,马上停止了踢键子,也饶有兴致地加入了进去;很快便替换下鸡妈妈与老鹰,便开始更拼命地护着小鸡,老鹰也更风狂更猛烈地抓着小鸡。

    顿时,场上的视线都聚集了过来。

    刚才还是几堆孩子各玩各的,这时,仿佛被这边热烈的气氛感染了,便也迅速跑了过来,加入了小鸡的行列。

    前面护小鸡的妈妈一眨眼又换成了大男孩,小鸡的队伍也越来越长。

    我们几个人小个头也小,只能尾随在最后面,一个一个地抓住前面孩子的衣服。随着前面队伍的摆动,一会跑东一会跑西。

    风狂的老鹰不断地奔了过来,嘻笑叫喊声响成了一片……


      “嗨!嗨!还没耍够,你看这些碎娃们,把场子胡弄成啥咧!黑了还要演戏呢!你们都回去。我们要收拾场子咧!”正当我们玩在兴头上,却一下子被走过来的村领导严厉的斥责吓住了!长长的小鸡队伍马上做了鸟兽散。

    女孩子们都乖乖赶紧往外走,只有几个调皮的男孩子不愿离开,还在那里瞎捣乱;被拿着长长竹扫帚的大人们,追赶着在场子里兜圈子……


    一群孩子从老戏台回到巷子里,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忙活。

    他们不再接着滚铁环、踢键子、打沙包了;而是对隔壁门口拴马石下面的一堆新土感了兴趣,便开始拿水和起了泥巴。

    不一会儿,两个男孩子便玩起了泥巴炮,开始赌泥比赛。“嘭”的一声,泥巴炮炸开了大口子;一方便迎来了围观者的喝彩!接着另一方摔下的泥巴炮,“吧唧”一声,贴在地上死作一团,无奈地将泥巴拍成圆片,补在对方裂开的炮口子上。



      我与小雪、婉玲看了一会泥巴炮,觉得有些无聊,便离开了。

    下午,奶奶与老姨坐在了小星家门口的长长青石板上,继续上午的活计。

  小星家与我们家左斜对门,门口也有一颗很大的古槐树;比我们家那颗还要粗,而且树杆上有一个树洞,里边可以藏两个大西瓜。

    两颗树十几米高处的树枝,几乎快连在一起了;夏日里再大的日头,巷道上也是密密的花阴凉儿。


    这时,玉霞跑了过来,她在自家门口还是很细嫩的小槐树上,扯下了几条叶子,给我与小雪、婉玲每人发了一条。

    我坐在奶奶旁边,婉玲与小雪各坐大门左右青石门墩上,调皮玉霞却将自己蜷缩在古槐的树洞里。

    坐定后,每个人拿起那条长有十几片的槐树小叶子,边数边念着背的滚瓜烂熟的顺口溜。每念一个字便点一片叶子,念完最后一个字,便掐掉那片落点的叶子。以此类推再重复念,直至掐完所有的叶子,谁先掐完算谁第一赢。这也是我们常常玩的游戏之一!


      “一二三四五,上三打老虎,老虎不吃人……”我们几个人正在齐声数的起劲,却听到玉霞妈喊她回家去。

    玉霞扔下叶子便跑掉了;小雪与婉玲看见玉霞回去了,也喊看肚子饿了,回家去拿馍馍吃。

    我继续着数着:“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不吃人,专吃liushaoqi !

    老姨问:“为啥要吃liushaoqi?

    我答∶“liushaoqi是坏人,像地主一样坏!”

    奶奶说:“听说liushaoqi都去逝了好几年咧!咋还打倒呢?”

    老姨说:“刚解放的那会儿,liushaoqi是国家副zhuxi呢,不晓得犯啥错误就给打倒咧!”

    奶奶说:“咱弄不清,这社会变的就是快,一会儿这个运动,一会儿那个运动!”

    老姨说:“管它啥运动,总不能让咱农民不穿衣服不吃饭吧!”

    这时,巷子里天胜哥哥与西梅姐姐走了过来,他们左胸前带着“hongweibing"三个字的红色塑料牌子,比带红领巾的“hongxiaobing”可威风多了!

    巷子里每家每户门口的墙上,都有一块宽窄大约五六十公分的小黑板,是专门写maozhuxi语录用的。每过一段时间,学生们都会用粉笔换写新的的内容。

    他们肯定是来换黑板上的字,我马上放下那条快掐完了的槐树叶子,跑了过去。

    果不其然,他们俩在我们家门口停了下来;天胜哥拿着毛毡卷的擦子,把原先“千万不要忘记jiejidouzheng”擦掉了。西梅姐便掂起脚,用红色的粉笔边念边写上“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几个字。

    两个人写完后再看了看,很满意地去换下一家了……

    “倩倩,你没问黑板上写的啥嘛?”奶奶停下手中的活计,摘下那副断了一条腿用绳子绑住的眼镜,顺手挂在脖子上,看着走回来的我问道。

  我说:“西梅姐姐说是自力更生,艰苦奋斗!”

  老姨说:“管那些干啥?爱写啥写啥去。”

    奶奶说:“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写错咧,事就弄大咧!”

  老姨说:“写几个字能有多大的事?看把你想的神的!”

    奶奶说:“你没听我儿媳说过她姨夫的事?前几年被拉到县上批判了几回咧!还说抓的典型呢!”

    老姨说:“她姨夫是大干部?还咋抓到县上批呢?”

    奶奶说:“啥干部,穷门寒户的老实疙瘩,不识字,就会认自家的名字!”

    老姨说:“那是怪事,做啥被抓咧?我没听人说过!”

    奶奶说:“那村子离咱这里远的很,就是他家门口黑板上把字写错了,才给抓的!”

    老姨说:“你不是说她姨夫不识字,咱还给黑板写字哩?”

    奶奶说:“不是她姨夫写下的,是学生娃娃写下的,把拥护XXX写成打倒XXX咧。”

    老姨说:“那给公家说他不识字,也不会写字不就行咧?!”

    奶奶说:“人家公家人说是她姨夫教唆学生娃娃写的,她姨夫不承认,人家就把老汉往死的打,老汉受不住了,就认下了。”

    老姨说:“哎!真就是老汉写哈的,一个老实圪塔庄稼人,他还能咋的?翻天不成?”

    奶奶说:“人家抓典型哩,老汉就给撞上咧!这人的运势不好,没法躲!”

    老姨说:“哎!你看咱村上的那几个运动红,前几年也欢的太,不知道自己属啥?这两年也稍微消停了!”

    奶奶说:“哎!咱庄稼人只认准`家有余粮,心里不慌′一个理,其他啥都是浮的……”


    不知不觉中,巷子中已没有阳光撒下的影影绰绰,太阳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落西了。

    夕阳在慢慢落下,红色的余辉,铺洒在巷中的地面上已没了温度,天上的浮云也不知了去向。

    黄昏的凉意渐渐袭来,巷子也开始了一天最为喧嚣的时刻。

    荷锄归来乡邻们,陆续出现在巷子口,他们披着霞光,迈着疲惫的脚步,踏进了自家熟悉的门槛。

    学生们大大小小的都放学了,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大孩子走道规规矩矩的,只是表情略显凝重。小学生们便是一路奔跑着不走正道,你追我喊地满巷子乱串。

    这时,村上的高音喇叭响起了,先是三声吹气声,紧接着便开始讲话:“喂,喂,通知,通知,社员同志们,我们村今晚上在老戏台有演出,七点钟准时开始,请大家到时观看。”通知连续重复两三遍。

    广播刚结束,巷子里便开始沸腾了!尤其是刚放学的孩子们,跑回家去匆匆放下书包,拿到个冷馒头,纷纷从家里走出来。有的扛着长条板头,有的两手各拿一个小交床,兴冲冲赶去老戏台的广场上占位子去了。

    我也着急切地拉起奶奶回家拿板凳,直喊着也要去占位子。

    这时,爷爷也进了家门,看到我在缠着奶奶,走过来帮我拍干净膝盖与屁股上的尘土。

    爷爷拉我走进房间,在官帽椅上坐定后,拿起那把黄铜的水烟锅,边装烟丝边问奶奶:“晚上你看戏去不去?”

    奶奶说:“新戏,我不想去,你带娃去看。”

    爷爷说:“我也不想看,等一会儿她爸妈回来,叫他们带娃去看!”

    我急切地嚷道:“我现在就要去,我妈开会去了,还不知啥时候回来呢?”

    正说着,我大表姐走了进来并说道:“爷,婆,我拿下板凳去看戏去。”

    大表姐是舅舅的大女儿,住在西村;表姐名字叫水灵,人长的也很水灵秀丽,已是三四年级的学生了。她每天上下学都要经过我们家门口,有事无事都会来家转一下。

    爷爷奶奶看到大表姐,赶紧说:“水灵,你带倩倩一起去,把长板凳带上。”

    表姐答应着,取了板凳扛在肩上,手拉着我便走出了家门。


    我与水灵姐来到老戏台,只见场子上已有几十个孩子,大大小小、高高低低各种样式的椅凳,占据了靠前的位子。

    天色已经麻灰了,戏台上的大人们还在往上头挂汽灯;许多小孩子挤在戏台边上,仰起头往上盯着看,叽叽喳喳地指来指去。

    汽灯扑闪着火花亮了,孩子们一阵欢呼“灯着了,灯着了”!

    几秒钟后又灭了,孩子们急切地踹着脚,继续仰着头半张着嘴巴,像春天燕巢里的等着燕妈妈喂食的小燕子,热切地期盼着汽灯再次燃起。

    汽灯取下换上扑闪扑闪了几次后,终于全都燃起来了。戏台也变得亮堂堂了;红色的幕帐也挂了起来,台上终于变得温暖而热烈了。


    天空由麻灰渐渐转麻黑了,广场上的人们也越聚越多。

    几颗寥落的星星 散在天空中,像萤火虫般闪动着,美丽极了。

    随看人们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化了妆的演员们陆续从厦房里走了过来;他们从戏台后面的台阶上到了后台,却被幕帐遮在里边看不见了。

    乐手们也在戏台最前面左右两边坐定,便开始试奏着自己的乐器,杂乱无章地响成一片。

    前面的大幕被里边的人拉上了,大戏马上就要开始了。

    场上顿时安静了下来,我也正正地坐在水灵姐旁边,准备开始看戏了。

    这时,穿着绿色军装的报幕员走到台前报幕了,场上顿时安静了许多。


    第一场戏是《maozhuxi是我们心中的红太阳》,年轻的演员们个个舞姿干练飒爽,斗志昂扬,高举着五星红旗挥舞着,台上演的激动人心,台下看的热血沸腾、群情激昂……

    第二场是眉户戏《梁秋燕》选段,《梁秋燕》是一出农村青年男女反对封建买卖婚姻,为争取婚姻自由而douzheng的地方戏。特别受村民们的欢迎与厚爱,曾流传有“看了《梁秋燕》,三天不吃饭”的谚语。

    这是一场梁秋燕与刘二嫂的唱段,也是收音机与大喇叭经常播放的那一段;有很多人都会哼唱呢!

    台上扮演梁秋燕的演员苗条身段,顾盼多姿,面若桃花,两条油黑发亮的双辨子直达腰际。

    她用清亮婉转的嗓音唱到:“阳春儿天,秋燕去田间。慰劳军属把呀么菜剜,样样事我要走在前面。人家英雄上了前线,为保卫咱的好家园。手提上竹篮篮,又拿着铁铲铲。虽然说野菜不出钱,也算是娃娃们心一片……”


    第三场是geming群众抓di富fan坏you的戏,扮演地zhu的演员是我认识熟悉一位叔叔;他平时就很幽默风趣。

    台上的地主一出场就引来台下一阵哄笑,演员穿着一身黑色绸缎的衣服,头带一顶瓜皮帽,背着一个空袋子,一出场鬼头鬼脑,四顾留盼,一看就是准备偷东西搞破坏的坏蛋。

    正当地主在集体仓库里装了一带东西准备逃走时,geming群众发现了……

    我也正看得入神,只觉眼前一黑,身体向后倒去,便不省人事了……


    我躺在床上,听到好多人围着我,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嘴巴也张不开,心里挣扎着还要起身看戏去,却动也动不了。

    老姨说:“这娃的样子是不是中邪咧?被鬼魂附身了?快去拿碗筷来!”

    妈妈说:“半碗水?还要拿馍馍吗?”

    奶奶说:“要拿馍馍哩!记得三根筷子。”

    爸爸说:“这都是封建迷信,鬼在哪里?我咋没见过?我还是请医生去。”

    妈妈说:“那你敢紧去,医生不在家的话,就去看戏的地方找寻!”

    老姨问:“娃下午跟小雪与婉玲在一起,是不是被这两家的先人给捏住了?”

    奶奶说:“先看一哈是不是婉玲她婆!”

    老姨说:“娘哎!是不是你?是你就立住,我知道你饿了,吃些喝些就回去,别再缠着娃咧!”

    奶奶说:“筷子咋立不住呢?试一哈是不是小雪她爷爷?”

    老姨说:“哥呀!你来咧!戏也看咧!呆够了吃些喝些回去吧!”

    奶奶与众人齐声说:“立住咧!敢紧泡馍!”

    老姨说:“水灵,你把碗里的水倒了,把空碗扣在照壁土地窑里,把三根快子放在碗上头!”

    奶奶、爷爷、老姨、水灵姐、妈妈还有围观的邻里齐声喊道:“倩倩、倩倩……”

    我突然睁开眼睛,看到这么多人围着我,有些不解,一切像刚从睡梦中醒来。

    我看到水灵姐,马上爬起来喊道:“我不是在戏台前看戏吗?怎么在床上?我还要去看戏。”

    说着就要下床,众人都笑了。

    “戏都散场了,明晚再看,”妈妈说:“敢紧接着睡觉。”

    爸爸与医生进了门,看到我无恙了;有些惊诧道:“咋醒了!还是让医生看看。”

    医生用手摸摸了我的头,拿着听诊器贴在我身上听了听说道:“没事咧,放心吧!啥都正常呢。”

    第二天一大早我醒来后,奶奶说:“娃呀!你昨晚上把人能吓死!”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问奶奶:“我咋了?”

    奶奶说:“你昨晚上看着戏,突然往后一倒,两眼翻白,你不知道?”

    我想了一下说:“我不知道,我只记得戏没看完,咋就回来咧?”

    奶奶说:“傻娃呀!是你水灵姐把你背回来的。”

    我淡淡地应了声:“哦!那我今晚上要把戏从头看到尾哩。”


    不一会儿,婉玲与小雪找我出去一起玩耍,走到照壁跟前,小雪指着扣在土地窑的碗说:“这是送鬼的碗,你昨晚被鬼捏了,是我死了的爷爷附了你的身捏的!”

    我敢紧又是摔胳膊又是跺脚,试图摔掉鬼。

    小雪说:“别摔咧!鬼都走咧!”

    我点了点头,还是没弄懂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年后,老戏台被拆掉了,成了一大片废墟!记得拆下来老砖,要比现在的砖大很多。

    只听老人们感叹,老砖要比现在的砖结实耐用多了!


    随着时代的发展,终于恢复传统戏了,也就是爷爷所说的“老戏”!

    我爷爷是个戏迷,自从有了老戏,只要哪里搭戏台,不论远与近,他都会赶到哪里去看!回到家总会意犹未尽地评论一番。

    闲暇之余,爷爷常常会怒吼几声秦腔的唱段;我最常听到的秦腔唱词是:“焦赞传,孟良禀,太娘来到……”这也是《辕门斩子》杨延景最为流行的经典唱段。

    奶奶看戏完全凑热闹。倒是外婆让人吃惊,她竟然能把整部戏词,娓娓道来,而且一字不落!

    妈妈受外婆的影响,也特别爱看戏;以前爱听京剧样板戏,家里还专门买了画报;上面有《红灯记》的李玉和、李铁梅,《杜鹃山》的柯湘,《龙江颂》的江水英,《智取威虎山》的杨子荣……这些人物剧照,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耳熟能详了。

    家里最不爱看戏是爸爸,他说唱戏慢慢腾腾的,把人能急死!内容不外乎“相公招姑娘,奸臣害忠良”,有啥看头呢!

    记得上小学时的一天晚上,我随着爷爷第一次上县剧院看戏。

    早些日子,就听大人们一起嘈嘈,这次演出是省秦腔剧团,来的可都是名⻆;演出的是经典剧目《铡美案》,那可真是一票难求啊!


    我与爷爷进了剧场,已是座无虚席,人们交头接耳地谈论着名⻆们的唱腔与特色。

    当“家伙”(陕⻄方言指乐器)响起,剧场里立即安静了下来,我也被震天响的“家伙”吓住了。

    接着, 大幕缓缓拉开,一幕幕秦香莲带儿上京寻夫的剧情,也让我很快进入戏中……

    但是,到了包公出场,我便被吓得捂上了眼睛,直吵着要回家。

    正看在兴头上的爷爷只好边哄我边看,尤其到了用铡刀铡陈世美的那一幕,看到人头落地,我更是吓得瑟瑟发抖,已为真的把人头铡了下来!好不容易熬到曲终人散,才松了一口气。

    出了剧场,意犹未尽的爷爷,踫到熟人又驻足聊起了剧情与唱段;啧啧称赞包公演的好, 唱念与抬架都好,真不愧是“老把式”(陕⻄方言行家的意思)!

    回家路上,爷爷看到我依然闷闷不乐,便问道:“你自己嚷着要看戏,为什么包公一出来,就吓成那样了?”我顿时委屈的哭喊道:“黑脸包公好可怕,像魔⻤一样,还杀了⻓的好看的陈世美”!

    爷爷被我弄得哭笑不得,忙解释道:“包公可是个好人哪!是个⻘天大老爷呀!铡陈世美的头是假的,傻孩子!”

    后来,我随爷爷看戏的次数也多了起来,渐渐了解到戏曲行当的⻆色分生、旦、净、末、丑,各种脸谱是表明剧中人物的面容及性格特征的。

    从此,我渐渐爱上了家乡地方戏曲秦腔,也从中了解了很多历史故事呢!后来,我又喜欢上的字正腔圆的国粹京剧与细腻浪漫的越剧;有的时候,还会哼上一小段呢!

    其实,我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戏迷,更不是票友,但对于爱戏的人来讲真是“戏比天大”!

正是

凤冠霞帔油彩脸谱

历史风云娓娓道出

包罗万象抑扬有度

一戏唱遍忠奸人物

帷幕拉开爱恨情仇

唱念做打锣鼓铿锵奏

虽扮尽生旦净末丑

可谁懂戏在心中之重

粉墨国粹

千百年精髓

英雄芳容诉情衷

霸王别姬末路楚歌声

郡主六郎珠衫诗意浓

粉墨国粹

千百年精髓

婉转低吟世传颂

岳飞壮志精忠满江红

桂英挂帅为国立战功

忆昔当年朝暮习武

手眼身法气口筋骨

春夏秋冬数载刻苦

戏比天大唯吾知乎

帷幕拉开爱恨情仇

唱念做打锣鼓铿锵奏

虽扮尽生旦净末丑

可谁懂戏在心中之重

粉墨国粹

千百年精髓

英雄芳容诉情衷

霸王别姬末路楚歌声

郡主六郎珠衫诗意浓

粉墨国粹

千百年精髓

婉转低吟世传颂

岳飞壮志精忠满江红

桂英挂帅为国立战功

桂英挂帅为国立战功

真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心中有情,人间处处是真情;人生如梦,梦似人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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