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杏的侥幸

《红楼梦》人物中,娇杏真不算什么,甚至连个配角也不是。

她在书中的文字不多,我且摘录如下:

这里雨村且翻弄书籍解闷。

忽听得窗外有女子嗽声,雨村遂起身往窗外一看,原来是一个丫鬟在那里掐花,生得仪容不俗,眉目清明,虽无十分姿色,却也有动人之处,雨村不觉看得呆了。那甄家丫鬟掐了花,方欲走时,猛抬头见窗内有人,敝巾旧服虽是贫窘,然生得腰宽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权腮。这丫鬟忙转身回避,心下乃想:“这人生得这样雄壮,却又这样蓝缕,想他定是我家主人常说的什么贾雨村了,每有意帮助周济,只是无甚机会。我家并无这样贫窘亲友,想定是此人无疑了。怪道又说他必非久困之人。”如此想,不免又回头两次。雨村见他回头,便以为这女子心中有意于他,便狂喜不禁,自为此女子必是个巨眼英豪,风尘中之知己也。

这是娇杏与贾雨村的初相识。实在是落花无情,流水有意,贾雨村不觉自作多情了。

原来雨村自那日见了甄家之婢,曾回顾他两次,自为是个知己,便时刻放在心上。今又正值中秋,不免对月有怀,因而口占五言一律云:

“未卜三生愿,频添一段愁。闷来时敛额,行去几回头。自顾风前影,谁堪月下俦。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楼”

这是情诗,贾雨村不愧风流倜傥,多情善感。

这日甄家大丫头在门前买线,忽听街上喝道之声,众人都说新太爷到任。丫鬟隐在门内看时,只见军牢快手一对一对的过去,俄而大轿内抬着一个乌纱猩袍的官府过去。丫鬟倒发了个怔,自忖这官好面善,倒像在那里见过的。于是进入房中,也就丢过不在心上。

娇杏当时只是一念,并非真的存之于心,因为她不敢想,这个落魄男人只是个顾客,与她并无交结。

至次日早有雨村遣人送了两封银子、四匹锦缎,答谢甄家娘子。又寄一封密书与封肃,托他向甄家娘子要那娇杏作二房。封肃喜的屁滚尿流,巴不得去奉承,便在女儿前一力撺掇成了,乘夜只用一乘小轿,便把娇杏送进去了。

娇杏做梦也想不到,这个贾雨村还如此重情,三顾盼竟盼来了生命中的贵人。

却说娇杏这丫鬟,便是那年回顾雨村者,因偶然一顾,便弄出这段事来,亦是自己意料不到之奇缘。谁想他命运两济,不承望自到雨村身边,只一年便生了一子。又半载,雨村嫡妻忽染疾下世,雨村便将他扶侧作正室夫人了。正是:

“偶因一着错,便为人上人。”

这就是所有的有关娇杏的文字,没有下文,但是,娇杏“偶因一着错,便为人上人”已经是定局。

娇杏,原是甄士隐家里的一个丫头,身份非常低,像这样一个丫头,基本上无翻身之本。如主人善意,那么到一定的年龄给她找个下人嫁了也就算是好的归宿了。

娇杏丫头没有奢望,她只是在做一个合格的丫头,讨得主人的喜欢,到年底多拿几两银子。

一个偶然的机会,她碰见了她生命中的一个决定她命运的男人,他就是贾雨村。

在对的时间里遇见对的人,这是婚姻成功的秘诀。

娇杏是在一个特定的时间内遇见了她命运中的重要的男人。

贾雨村乃一破落家庭的读书人,他非常有才,而且善变投机,是个混官场的人,他与娇杏之间几乎是平行线,并无交点。

然而,人生总是有些偶然,贾雨村虽然出生于高贵之家,但此时此刻他却是一介贫寒落魄之书生,正寄人篱下,寻找生命的突破口。

娇杏就是在这样的一个节点上遇见了贾雨村。

在封建礼教下,一个女子,在男人面前是不敢抬头挺胸的,更不敢瞻前顾后,眉目留情,然而这娇杏却是潜意识地抬头凝眸,似乎有点慧眼识英雄的气魄。

贾雨村是个落魄读书人,他几乎在第一时间内读懂了娇杏眼中的敬佩,赞赏之意。

一瞬间,这是两个心灵的交结。在贾雨村探视的眼光下,娇杏的脸上微显羞涩,转身欲离,如果就此离开,也许就再无纠结,然而,娇杏却是有意无意间回首,再回首。贾雨村默默地注目于她,此时此刻的贾雨村心中是波涛起伏,落魄公子遇美人的情节在他的心中展现,无疑,这渐渐离去的娇杏便是他的人生知己。娇杏只是一个普通的丫头,其实她的境界也没有贾雨村想像的那么高远,然而,在一个非常需要人理解和关怀的落魄士人的心中,她就是卓文君,她便是红佛女,从此这个女人便溶入他的血液中,伴随他的心跳。

人的一生中总是有那么砰然心动的萍水相逢,烟雨朦胧的江南雨巷,阳光明媚的江河渡口,四目相遇,火花一闪。但这只是电闪雷鸣,一瞬间的心动神移,很快地便淹没在时间的长河中。即使再相聚,也勾不起我们任何的暇想。

但是,娇杏很侥幸,她又一个人生的路口碰见了贾雨村。初相见是他人生落魄时,再见他时已是官袍加身。

一个落魄书生功成名就,要做的就是感念旧恩,风雨路口的那个慧眼识英雄的女人更让他心往神驰。娇杏有幸,因为她在对的时间里再次遇见了她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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