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我的鞋子都是妈妈买的。

家里人的观念都很传统，所以无论是妈妈还是外婆，都觉得我身上有个地方很丢人——我的脚很大。

大多数女孩子都穿34或者35码，可是我却需要37和38码的鞋子。很多漂亮的女鞋都没有这种尺码。

所以妈妈替我买鞋子的时候，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给她拿一双36码的。

36码的鞋子，我肯定是穿不下的。从初中开始，双脚就到处都是磨伤，袜子上经常鲜血淋漓。但妈妈告诉我：没关系的，忍一忍，鞋子会撑大的。你穿大码的鞋子，脚就会越来越大，女孩子的脚不能这么大。

高中时候，我交了第一个男朋友。

因为脚一直挤在鞋里，我什么运动都做不好。不过有一个运动是我喜欢的，那就是游泳。周末时候，几个同学一起去游泳馆玩，同学阿齐看到我脚上的伤疤，吓了一跳，问我怎么了。

我就把鞋子的事情告诉了他。

这有什么。他笑着说：走，我陪你去买一双称脚的鞋子。

我们俩下课走的是同一条路，关系本来就不错。齐家是做生意的，家境优渥，给孩子的零花钱也多。他替我付了钱，我说以后可以每个月还他。

阿齐摆了摆手：不用。我替喜欢的女孩子买鞋，干什么要她付钱。

但是，不到一天的时间，妈妈就发现鞋柜里多出来的37码的新鞋，我说是同学送的，这让她暴跳如雷。

他是害你！她说：妈妈让你穿小一号的鞋是为你好！如果脚太大了，以后走出去有多丢人啊？你们还小，觉得怎么舒服怎么来，一点都不懂事！

阿齐买的鞋被她扔了。

后来上体育课的时候，他问我为什么不穿他送的鞋。听见被我妈妈扔了之后，阿齐毫不在乎。第二天，我又收到了他送来的一双一模一样的新鞋。

于是，妈妈找上了学校，觉得这是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她在教师办公室歇斯底里说的一句话在今后的高中生活里好像噩梦一样萦绕着我：那个男学生是什么意思？！是包养我女儿？

我被阿齐“包养”了——学校里开始嘻嘻哈哈地传这句话。

其实鞋子只是一方面。衣服，发型，护肤品，书包，文具……我使用的所有的东西，都必须是妈妈替我选的，是她觉得好的。她告诉我，这就是一个负责的母亲该做的事情，其他妈妈不这么做，是因为她们根本不爱自己的孩子。

那天之后，阿齐和妈妈的对峙便展开了。

他替我买了新的文具、水壶、书包，哪怕妈妈看到就会扔掉，可他仍然继续买新的。他的父母很支持儿子的行动，觉得“这才是男子汉该做的”。

然而，妈妈也采取了十分简单粗暴的对策——那就是向学校请了我的病假，彻底不让我出门。

妈妈怎么能放你出去！她对我哭喊：他们想把你从妈妈身边抢走！就像你爸爸当年离开我们那样，你也想离开妈妈吗？

可是我不想穿小码的鞋子，我也不喜欢粉红色的衣服！我躲进了自己的房里，反锁上门：我不喜欢橙色的书包，我也不喜欢一直留这个短发发型！

但她只会说一句话：那是因为妈妈爱你，妈妈爱你所以才想给你最合适的！

我反锁房门绝食，一直耗了三天。

就在自己意识不清的时候，外面响起了敲门声，还有阿齐的声音。

是我。他说：我来救你了。

听见他的声音，我像是找到了救星，立刻打开了门——现在是深夜，屋里黑乎乎的，他站在我的门外。

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中年女人，一开始，我以为是妈妈，却不是，不过是个相似的人。她的体型、长相都和我妈妈很像。

我问，你怎么来了？我妈妈呢？

这时候，我才发现，家里的房门是开的，有两个人正将一个黑色的睡袋似的东西往门外拖。地上有一滩黑乎乎的污渍，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

没事了，我替你换了个妈妈。阿齐笑着抱住我：从此，她再也不会强迫你了。

刚才将“睡袋”拖出去的两个人回来了，他们遵照阿齐的命令清扫我家，并且带走了屋里所有的东西，就像彻头彻尾的搬家。接着，两人又开始往空屋里搬运新的用具。

全都是阿齐选的，他觉得合适的。

他拍了拍我的背：快把这身粉红色的睡衣换下来吧。我给你准备了最适合你的蓝色。

我呆呆地看着他，地上还有一副染血的破碎眼镜——妈妈的眼镜，还没被两人清理掉。

“怎么了？”阿齐笑着问我，“这就是男子汉应该为他喜欢的女孩子做的，给她最合适的。如果不这么做，说明他不爱她。”

——《小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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