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出殡那天晚上我们去秀家岭接爸妈,车子路过外婆家的老屋,只见灯亮着、明晃晃地照亮了整间屋子。那一抹孤寂的光,至今想来仍会让我忍不住潸然泪下。
老屋的主人不在了,屋也没了主心骨,纵然物是,人却消失了。
外婆于今年正月初六离世,享年84岁。外婆这几年得了老年痴呆,连我们这些孙子孙女、外甥、外甥女全都不认识了,只认识自己的子女;每次见到我总会问一句:“你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她怎么还不回来”。
即便她脑海中有块橡皮擦,失去了很多记忆可从未丢失做母亲的本能。
寄居在舅舅们家里时,一旦舅舅和舅妈有意见分歧的地方,不管儿子有没有道理她铁定会帮着自己的儿子而训斥儿媳。而骂人的话又多难听就骂的多难听,儿媳虽听着不舒服却也无法争辩,谁让她得了老年痴呆了呢?况且没生病时候的她一向很仁慈,从来都是非常的善良,从未与人交恶,更别说骂出那么难听恶话了。
损失了大部分的记忆的外婆,性格依旧未变,因此表哥们总会和她开玩笑,每一次逗她,总会引来外婆一本正经地回答,让大家忍俊不禁。
如:有次妈妈从外地回来度几天假,为迎接妈妈的到来我们几个在包饺子。爸爸和好了馅,我负责擀面皮,大表哥负责包饺子,弟弟陪着外婆坐在一旁休息;外婆见我们在包饺子便凑过来,大表哥见外婆一脸认真地观看便打趣她:“外婆你吃不吃饺子呀”“当然吃了”外婆不假思索地回答“想吃你就得自己动手包”大表哥继续逗她,“我多八十多岁的人了,想吃饺子还要我自己包?”外婆很不满意“那当然啦,想吃就得自己包,不然就花钱买”“我是你外婆,吃你几个饺子居然还要花钱,你真是个不孝的孙子”外婆一脸愤愤不平。
一旁看热闹的我们乐的不行,其实外婆连大表哥叫什么都不记得的了,可是有时候头脑倒是清醒的很;每次大表哥喜欢逗她,她一本正经地生气,过了一会人立马将刚刚的不快抛到九霄云外。
同样的事,隔一段时间可以无限循环地播放然后得到外婆不同的答案。
那天当妈妈真的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一直默默地跟着自己心爱的女儿,寸步不离。像是小孩子紧紧地跟随着自己的母亲。
脑袋早已不清醒的外婆,爱子女的心从未改变。
所以,她在正月初六的早上就走了;因为妈妈原本打算那天晚上回工作的地方,而舅舅们第二天也要走。大家都说她其实清醒着呢,早点走也好,那时候大家都还在,可以为她送终,子女们也免了长途跋涉之苦。
慈爱的外婆最后连死都是为了子女的方便。
前几天外婆家一位老人去世,我代爸爸去送他最后一程。
再次路过外婆家的老屋,不知什么时候起房子后面的一堵墙居然整个没有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坍塌了;没有了人住,屋也不行了,生命即将走到了尽头。
还记得小时候外婆一个人住在哪里,暑假时我便带着弟弟去外婆家小住几日。
外婆家所在的村子叫秀家岭,环境和她的名字一样美,村子与山为林,外婆家的房子右边,后面都是竹林;村子很小只有几户人家可是大家相处很和谐,小孩子们总是一起玩,大人们也是彼此照应,和睦相处几十年。
外婆一向为人和蔼可亲,很善良,与村里人相处极好,她从不侍弄菜园,可是家里从不缺蔬菜瓜果,那都是乡亲们送过来的。
外婆向来清闲,虽为农村人,却是不种庄稼,不理地,菜园也没有;平日里就是洗洗自己的衣服,烧自己的饭,偶尔出去买个菜。很是自由,因而村里其他的几位老人也喜欢来外婆家聚聚,总是见他们几个老人家聚集在外婆家聊天。
冬天他们就拿凳子坐在太阳底下晒太阳,唠家常;夏天,坐在阴凉之地,手上拿着扇子,时不时扇一扇。偶尔有村民路过若空闲便停下脚步聊几句,若是忙打一声招呼便匆匆走了。一坐便是一上午一下午直到时候差不多了才各自散了回家解决温饱去。
在外婆家总是很清闲,很自由,外婆家的老屋更是强烈地吸引着我。那瓦房对我而言是一座神秘的宝藏,夏天比自家的楼房凉快多了,厨房里总是有风吹来,那里又有一条长凳子,刚好够我躺着,想睡就睡,想去屋里探索新玩意也没阻力,找到什么好玩的都将变成自己的私有物品;时不时总能找到舅舅们小时候的物件,虽然很古老,可对我而言总是很新鲜。
我很喜欢跟着外婆悠闲度日、无拘无束;那时候总以为时光很慢,慢到可以那样一直下去。可是实际上时光太匆匆
成长总是来得猝不及防,转眼间我就长大了,那条我最喜欢的长凳子再也容不下我长大后的身躯了,外婆家也越去越少,我离家越来越远,还没等到我再次回来,外婆就老年痴呆了,再也认不出我了,老屋也荒废了。
因为外婆连饭都烧不好了,她寄居到了舅舅家,那间老屋渐渐地落了灰,偶然间再次回到老屋,进去以后才发觉记忆中很大很大的屋子居然那么狭小,小的连舒展身姿,活动身体都没办法了。
之后再也没进去过。直到那天晚上,外婆出殡那晚,车路过老屋,我看见灯亮着,一如既往。那是记忆中的模样,可是它的主人却永远不会回来了,屋也老了,所有的回忆,它见证的,再也等不到可诉说的人了。
很多年前,有一座年轻的房子,是由壮年的男人和他善良的妻子一起建造的,他们和七个子女艰难而幸福地生活在里面。有一天孩子们突然之间就长大了一个个离开,只剩了男女主人,后来男主人突然病逝,屋里从此只剩了女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