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是自己诗歌的奴仆

读一篇对陈寅恪先生《阅报戏作二绝》其中一首绝句的解读,不太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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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寅恪

弦箭文章苦未休,权门奔走喘吴牛。

自由共道文人笔,最是文人不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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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昨天的文章今天找不到了。让我凭记忆用霍式语言给他复述一下。如果哥们你自己看见了,莫怪,这些复述,你也可以大可以看成我的解读的一部分。

他说,陈先生吟的是文人在特定社会环境下的苦闷心境,因为不自由——最是文人不自由。明白得很。

文人嘛,读书,写文章,吟风弄月,见上一朵花开了就大惊小怪,却对皇帝下了圣旨没有感觉,活在自己的性情中。这个就叫自由——自由共道文人笔。现在怎样?你用自己的嗓子念念叨叨全是圣上的名言——最是文人不自由。对。

他以为那个时代很多文人漂上了时代潮头,挺靓丽。竞相奔走去了公卿之门,热热闹闹,活泛得很。可是骨子里那点儿文气告诉他自己:这个,俗。这个卑躬屈膝的样子,不美。这个跟你读的书卷一起放到肚子里,会不消化,拉稀。君不见苏州的牛怕热,一见月亮都担心是太阳那厮来了,喘吁吁,不干活都累。难道你们对人点头哈腰,不累不喘?这恐怕不自由吧?

这个赏析我当然没意见。也对。

他引证说,陈先生曾给王国维作纪念碑记,里边有“独立之精神,自由之人格”的名言。故五十年代玩得正舒服的郭沫若先生请陈先生去北京干大事,陈先生拒绝说:我的想法都写在那碑记里了。因此,陈先生五十年代看报纸,忽然有了跟很多书生们开个玩笑的想法——咱们一旦入套,那就得天天写喊万岁的文章,越写越多,如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苦未休”,跟吴牛喘月差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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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解读,知人论世,也算有根有据。我也基本同意。

特别要关注那个“最是”——别人当传声筒,没啥。人家要发达掌权,人家又不读诗词曲赋,更不看洛克跟卢梭,喜欢天天吃红烧肉的那种舌尖雅好,正好跟当下的风尚对接;人家即便下跪的时候膝盖疼,也还觉得挺享受——幸亏我们有了这么好的圣上。而你文人不一样,你老是激赏梗臣骨胳,你吟诵了五百遍“吾善养吾浩然之气”,你拿“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大话做文章开头好多次了,是不是?你风骚的时候还爱来一声“仰天大笑出么去”。可现如今,你要去宰相府奔走,你要对刚来的副市长的报告讲话第一个发微信点赞喊“厉害厉害厉害”,你怎能肚子不疼?你坚信的与你现在表演的,正在肠子里边厮杀,像狼群跟牛群打了起来,这么大的动静,你还要保持和珅先生在乾隆爷面前的美丽温柔贤惠的微笑,难度几何?你又不是哈里曼大叔,他是个野人,又是个俗物,还能大言不惭在讲台上说一通什么格物论,见了什么人都说好好好,烂酒酸肉一概下肚子,十二指肠那儿不仅装着苏东坡的海南岛和陶诗句,也还留着小时候说过的流氓话,好多个不一样的东西天天在一起相处,惯了,闹啥肚子?他总是看上去自由的,嘻嘻哈哈的。可你是多么纯正的文人呐。所以,“最是”你这小子不自由才对。

好了,帮你解说完了。该我上场。

我的意见就两条:一是,凡合格的文艺作品都是自足的。比如一首诗,如果不读注释,不用别的专家告诉你讲了个什么微言大义,深文奥义,你自己用现有的语言理解能力一下子就看出个好来,嗯,这个作品就立得住——好东西让人自己看出美好来,如同范冰冰不用带上一个解说员或大学教授,男人见了只能说漂亮,争议很少。如果你要说这个女子阅人太多这个那个,那只能说你小子眼睛上糊了一圈子《弟子规》,走路绊倒活该,喝粥塞牙理所当然。对于失掉日常判断能力的人,我除了谨表同情,没有辨论的欲望。

所以,如果你非要借助作品以外的东西作互文解读,那是你的博学表现,并不代表这个诗就是你说的那样,或者这个诗就好。

二是,我认为这首陈先生的诗,已经在题目里表明一个“戏”字儿——《阅报戏作二绝》,你就要注意他这是在玩儿,至少是故意摆出一个玩的姿态——逗大家伙儿一乐嘛,咱们都开个玩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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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你可以找出当时跟陈先生开玩笑的某某某跟某某某,也可以找出陈先生开玩笑的例子,说明老先生无意于低级玩笑,而是别有寄托,萦回曲折,心事幽深。你考据详明,求证扎实,博得国家注释一等金奖,我没意见。但我不想注释,我只想在这首诗本身找见这个玩笑在哪儿,怎么开,开了个啥意思。

跟我来看看。

《阅报戏作二绝》

陈寅恪

弦箭文章苦未休,权门奔走喘吴牛。

自由共道文人笔,最是文人不自由。

玩笑开给两种人,一开头都说了:一是写“弦箭文章”的人,一是奔走权门肺气肿的可怜虫。他们都是文人,都忙得不可开交,所以手中那支自由的笔就难得自由了。

你会说这是在讽刺那个时代的大多数文人——因为奔走权门而天天必须写阿谀文章。这不算错。可是我看呐,这儿应该是两种文人,他们之间还形成了对照关系:一种呢,应该就是陈先生这号儿的,本是个大历史学家,可随便读点什么书,都有无限感触联想,学问已达触处皆门的程度。他即便听个弹词,看看风尘女子柳如是的绮词艳事,也能够洞察江山巨变的风云,摸到时代社稷的脉搏。他像个小说家,专从小处说。说得兴致勃勃,意兴湍飞,妙思无穷,才清满目。当他这样读书的时候,他的笔根本跟不上他的思绪。那样多的好文章大文章纷拥而至,让他目不暇给,铁腕难追,故而有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之感,又有来不及发的苦恼,有被这种才情困扰天天跌进蜘蛛网的不自由。唉,一个人能给自己织这样一张网,那是怎样的修炼,怎样的福气——当很多人无聊到歪歪斜斜一脸乏味的时候,你还有干不完的韵事,吟不完的妙句,看不完的奇花异草,你活得不好,谁活得好?陈先生傲着呐,自豪得很哩!“弦箭文章苦未休”,先生,你真是富裕!

所以呀,哥们,这才像那个傲气十足、耿介不阿的陈先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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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闲话了:哈里曼,你这不是也用了陈先生的事迹来求证吗?作品自足在哪里?好,同意你的批评。我换一下:即便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柳如是别传》《论〈再生缘〉》,也不依赖陈先生懂多国外语,学问大得没边际。但我仅从诗句本身读到了一个为自己文章多得憋在嗓子眼上如箭待发、因此为写文章着魔的家伙,嘴里说着“苦未休”,其实正咧着嘴乱开玩笑,自鸣得意呢。这样解说,不行吗?

至于第二种文人,“奔走权门不自由”,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还要坚持战斗,这种可怜的孩子,我们就不说了吧。不说你也见过太多。我们自己,其实常常也是这号玩艺儿,经验体验多得很,不用说。

我就来说说我自己对“弦箭文章”的看法和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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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看见银杏黄黄落了一地,心疼,又觉得美妙不可方物,得写两句,告诉你们我当时那种纠结的心情。今天又看见斜阳透过红色的梨树叶,那种色泽、视觉、情味、意境,哇,真让我感到上苍待我不薄,不能白看,又得来一首。还没拾掇利索,又想起有个半小时发言稿子还没停当,就继续拉大纲。一拉呢,翻出许多以前写的案例,又牵扯出一封学生来的信,写那么好,需要我写点儿东西,必须写点儿,不得不写点儿,一定要写点儿。于是我就先哗啦啦写了一篇既不是发言大纲、也不是微信简书的东西。散文?杂文?论文?随笔?都是都不是,反正写了。那时刻骨鲠在喉,那瞬间飞毛羽箭搭上了紧绷绷的牛皮弦,不知不觉都开弓了,不发射,行吗?

可写完了,天就黑了,我的“讨赖河徒步行走音乐会”就快要赶不上了。赶上了呢,一听帕格尼尼跟老柴,看满眼灯火灿烂,河上秋风拂在面,脑子又活泛了,又有很多话儿要告诉世界上一切爱读书的人们,要写诗,要胡说。我那时就是一个非得猜拳的酒鬼,必须躺到烟榻上的张学良,一定要跟着一辆奔跑的马车在人家后车厢上写旋律音符的施特劳斯。我没有小施特劳斯或者老施特劳斯的才华,但我有跟这两个华尔兹疯子一样的咚嚓嚓咚嚓嚓的心跳。我必须写。

这种时候很多啊:春天一枝桃花挑在药王庙的屋檐旁边,雨后一滩雨水让水泥地映出透亮的天光,一个孩子的作文让我红笔疾书好半天,一节课上几句得意的发言回甘甚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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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活着。我的心像波浪起伏。我跟一个出租车司机聊了几句,立刻崇拜他懂得比我真切,比我朴素,比我更接近生活汗毛孔的每一个井口,只要一滴汗水涌出,他就看得见那最先冒头的晶莹和浪头。我得写写他。这就给了自己一种不自觉的约束——放下一张要填的表格,赶快为那个开车人填一张人生散文表。那一次,我就为这么一次写作,放弃了填“国家骨干名师”的表格。嘿嘿,浪荡了。

我的同伙里边这种人很多很多——为一种自己心仪的教育去草原和山中办一所小小的学校,为一节课上好了忙着去做一篇课堂实录,为一个毕业班的孩子忙着整理编辑一本诗歌咏唱照片记录的精美册子,为一个常见的毕业典礼设计出让全体毕业生上台说一句话的繁琐又动情的环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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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们需要自己活着的方式。因为我们搭载自己的弓弦上。君子开弓,跨步展臂,凝神静虑,跃如也。

我想,当李白看见了月光,也许他就忘掉了正在苦读的上一届进士及第者的满分作文卷,而拿起了小钢炮一样的诗笔。待得搁笔得意忘形之际,却又为荒废了一日用功而长叹。于是,这个才子,这个唐代文人,这个毕竟还是想当官的皇帝远亲,不得不点灯熬油,手执利锥,准备向瞌睡的自我痛下狠手。那个时候,他也许后悔白日放歌纵酒的自由,而感到虽有天生谪仙诗才、而不得不屈身准备应试的不自由。最是文人不自由,活该!你顺乎性情赢得了多少自由,你就要做好准备承受多少来自油盐酱醋茶的不自由。可是李白愿打愿挨——他拍过贵妃马屁,未能大获成功,一转眼,就要使性子,放白鹿于青崖间,从美梦破灭的枕席上胡乱爬起来,奔向撒野的山山水水。只是每每放浪形骸之际,家国山河,君主臣子,盛世宰相,这些个破碎幻影也会汇入采石矶的月牙,洞庭湖的波间,让他正在享受的大好自由蒙上一层怅惘的慨叹。然而,总归会被黄鹤楼和鹦鹉洲牵绊的李白,更多地还是把自己交给了大自然的囚笼——即便不自由,那也是因为自己已经被搭上了最香醇的那一缕“白云边”烈酒的弦,不作一回带着醉意狂奔电驰的利箭,如何说得过去?

你们要问我对陈先生“弦箭文章”四个字的解读,这就是答案——这肯定不是被逼无奈、搔首弄姿、斟酌得体的吹捧词眼儿的那号文章带来的无奈和苦闷,而应该是天纵之才豪情蓬勃之时,如同站在火山口时候的必然爆发的生命状态。尼采把这称为“酒神精神”,马斯洛文绉绉地说这个叫“高峰体验”,马克思的概念是“自由王国”,或者形象化一点儿,叫做“戴着镣铐的舞蹈”。哈里曼因为名气不够大,所在酒泉以及先前上班的阿克塞,都不如上海杭州那样牛逼,所以我一旦偶尔也达到了太白仙人的状态,客气点的人顶多点赞一个:“骚情"。不客气的,就会说我还是好好教书,你一个中学教师懂什么。懂什么呢?我只知道我确曾如一支杆儿绷直嗡嗡作响的没羽箭,已经被李广老将军拉到了他的下巴颏儿白胡子那儿,微微颤抖,千钧一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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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苏东坡怎么自由?当他看见被折腾的百姓那么苦楚,正在起草一封既反对王安石又反对司马光的奏章时,他要射的那杆箭,不就是就是他热气腾腾的生命?他必须写,必须被一支笔关押在书房里。

你要走在湘江边的屈大夫回家梳头整衣,去向楚襄顷王陈辞求原谅,还是要他由着性子行吟泽畔,百肠纠结,长吁短叹,“兮兮兮”地道尽古往今来黑白难容的愤懑?

啊,这些个还是有点儿境界太高,攀不上去。那我来点儿俗的——莫言要是想到了一个绝妙小说构思,他会不顾一切去抄写《讲话》吗?

贾宝玉是否因为贾政的谆谆教导、大棒伺候,就不吃胭脂,不去潇湘馆跟林妹妹偷偷儿共读《西厢记》了?宝玉骨子里还是个多情善感的文人,他偷听丫鬟们躲在园子幽僻处叹气,也会常常不由自主停住脚步,“痴”那么一阵子。这种时候,他不正是将自己这个公子贵胄放在了一个看似自由却隐伏危机的笼子里了么?

换一个常说的诗人。李清照一觉醒来,会伸懒腰,慢悠悠喝燕窝粥,还是会赶快要来笔墨素笺,赶快记下梦中听天语的神奇经历?“星河欲转千帆舞”,那个景象,赶快记录,管他什么累不累,困不困,有事没事——“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这个时候煞不住车啦,自己是自己妙思的奴仆,才华的丫鬟,绝佳句子的拉车黄牛,戴枷上镣,锒铛而行,也要先写下来……

最是文人不自由,原来指这个。我想,我在这个结合点上理解了陈寅恪先生。我们都是文人,手无缚鸡之力,心有桃源梦幻。夜里想了千条计,可不能一觉醒来还是老主张。那样的话,真是酸腐迂执——你也就这样了,折腾什么呀!你不过是个中学教师,也就做做套卷再灌给娃娃的命。你不过是个老家伙了,怎比小鲜肉羽扇纶巾小乔初嫁了?一尊还酹江月吧,归去来兮!

哈哈,你们这些人我太了解了,真要让你回到自家田园,你肯定又开始酸:“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你真的就扶着个锄头把子不胡思乱想了?非也,你马上就为那些山沟沟、山包包、花草溪流忙活了——你积习难改,非得写一写呀。这一写不要紧,你的时间就不由自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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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先生看穿了自己:我虽然不必去奔走权门,但我也闲不下来,我也一样不自由——我有一支做梦的笔,它会驱使我整天忙个不停。我只能是那支人们共道的“自由”的“文人笔”,他们吴牛喘月不自由,我呢,为才所累,为学问累,套上自甘戴上的枷锁,天天做文人游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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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点,还是庄子早早看明白了,他劝那些整日忧心忡忡担心一点小钱被人偷走的人们:你把十两银子装在箱子里,贼娃子会连箱子一起背走。你要是把它藏在宇宙中,贼娃子反正离不开银河系,那不还是你的?

我要说,天地是个大笼子,所以卢梭开导我们:人生来自由,但无往不在枷锁之中。是的,奔走权门当甜蜜蜜的好青年,不自由。捡一片落叶红红,就要赋诗吟唱,不能顺利走到办公桌前批完卷子,也不自由。咱们生而为人,已经是这副臭皮囊的宿命奴才,你待怎地?

让我说,小时候在阿克塞跟毛驴打交道,这个方面最有体会。我们爱骑邮电局养的那头小白叫驴,最好玩儿:你把它往山沟里赶,它死活不走,为此挨了不少棒子鞭子,惨。最后还是进去了。你骑它,它就撂嘎子,把你掀下来,让你再狠狠揍它。但是,你在那沟里牵进去一头小草驴(美丽的母驴),小白看见了,自己跑进去让我们捉住,愿打愿挨跟我们的骑兵队下戈壁拔沙葱,上冰滩恶作剧,根本不跳蹦子,乖乖儿让你骑。只要你让它走在小草驴身边,隔上三两个小时“昂昂昂”引吭高歌一次,它就笑眯眯地一直好脾气。我那时候跟它关系特好,捋捋它的耳朵,揪揪它的白毛。小白呢,就会低头用头蹭我的屁股。我骑上去,两腿一夹,它就风一样奔弛起来,比一匹战马不差。我耳边风声呼呼呼,享受着人驴一体的快乐体验。感悟很多啊。现在我知道,小白甘愿不自由,乃是因为你让它进了自己选择的囚笼。

我发现自己在很多时候,跟小白一样啊,我要的不是自由不自由——世界上没有纯粹的自由,对你不自由的东西,对我来讲也许正好意味着自由。关键是,你能否自由选择。

自我选择!嘿,多么高级的哲学观念——有主体意识的人才能这么干。两条道儿摆在眼前,也许都不会通向幸福,也许踏上随便哪一条,都会让人遗憾没有踏上另一条。昆德拉的《生命中不堪承受之轻》说来讲去,就谈这个困境。但同时,也谈了这个自由——总归是,两条道儿,或者更多的道儿,按照你生来有限的生命不可能同时占有,但是,你有选择权,这就是自由。自由是一种选择。自由是一种行为方式。自由不是指标和结果。

娜拉出走怎么办?很困惑。可娜拉能够选择出走,娜拉已经赢得了自由战役的伟大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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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涉起义不久就被杀,死了,死得很年轻。秦皇那时给了他两道限定结果的题目——误了军队限定的抵达时间,必须死;逃跑,也必须死。但那只是秦皇你寡人自家的设定,陈涉最后选择了另一种死法——举大计亦死。这是他自己的死法。揭竿而起虽然还是个死,但它意味着这是自我选定的最终结束方式。生命因为这个自我选择而光彩夺目。甚至,你都不必再谈因为他这一锤子行动,一个庞大无比的帝国几年内不可思议地土崩瓦解。对一个觉醒了的生命,世界的大意味着什么?

我又扯远了。来点儿亲切的。其实陶渊明伺候一个督邮吃的苦,比起他在山中扛锄头的苦,微不足道。但是,这个倔老头还是毅然决然、笑嘻嘻地,最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奔向了他的桃花源。星晨沾露起,带月荷锄归。这个日子够苦,那么多生存的担子挑在自己肩膀上。这个日子也够浪漫,因为它是自我选定的诗意栖居方式。山沟沟是陶渊明的鸟笼子嘛。正如富春江钓鱼台是严子陵的囚牢,终南山是王摩诘的枷锁,鹿门山是孟浩然的监狱。相比于翰林们的天下,文人宰相们的家国,进士们的国家考场,这些文人进入的空间小之又小。他们一旦进去就锁闭了自己,割断了通往喧腾红尘的熙攘大道。但是,他们都是自甘封闭,别有天地。隐居生活千百年来之所以一直受到中国人的诗意赞美,我想那一点诗意,其实就是自由两个字,就是自我选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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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是文人不自由,弦箭文章苦未休。这些个陈先生“阅报戏作”的文字里边,不仅仅是那个时代文人的彷徨与苦闷,愤怒与忧伤。恐怕,完全能够到欧洲和美利坚去过高薪悠闲自由学者生活的陈先生,之所以呆在广东老家,不愿动弹,乃是因为他早已经拥有了一种自己选定的笼子,挂在自己的枝头,他随时不由自主跳进去,啼啭自在。他有写不完的自己的东西。他很丰富。他很豪奢。他站得好高,当然可以自比那些吴牛喘月般在无数个权贵门口之间来回跑四百米冲刺的喘嘘嘘的文人。他的达观和从容,他的高度和轻巧,他的庖丁解牛般快乐的运刀如风的娴雅,都在这首游戏之作里得到了充分吟唱。

苦未休,其实是乐未央嘛。陈先生也很俏皮呀。

可这一俏皮,他就不再是那个你我一直想象的、苦大仇深、钢精铁铸、整天绷着严肃的奇怪文人了——干嘛那么倔?干嘛不去北京当官?干嘛不去美国讲学?干嘛呆在广州蜷在屋子里写呀写,眼睛看不见了,还要写,写那么多干嘛?

陈先生呢,会给自己开玩笑:我这支搭在自造的高级牛皮弦上的才人利箭啊,你就不停发射吧,有你吃不完的苦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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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跟自己玩儿。自己有得玩。左右逢源都是才,触目所及皆文章。他其实很自由。他一直呆在自己的通天塔一样骄傲高耸的笔尖上,时时在眺望一个自由广阔的丰美美精神世界呢。

所以呀,你们说,哈里曼今日写写写,自由乎?不自由乎?

管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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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自己编了个笼子

里边搁了一枝笔


我的栏杆来自宋词

我拍遍它们就招来了辛弃疾


我倚靠它们

就望见了无数个会写诗的游子


我怀念它们

就拦住了一江春水东流去


我只要自己的笼子

我是自己养大的黄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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