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故事换个结局,放下执念,原谅过去,过好当下的生活,人生最重要的是向前看。——《露天电影》番外篇,
“我老婆你认识吧?”孙伯让一边放着电影,一边故作漫不经心的问秦山原。
秦山原抽着手里烟,心里想:怪事,你不是说你老婆跟人跑了么,咋问我认不认识。他吐了一圈烟圈回道:“我不认识啊。”
放完一遍《夜歌》,孙伯让又重头放一遍,还一边跟秦山原讲那个轨的女人,和被绑在床上的情敌。一边说着,又递给秦山原一支烟,秦山原想拒绝来的,但孙伯让随即打上了火,又给点燃了,示意秦山原继续抽。不忍拒绝老乡的热情,秦山原又吧唧着嘴抽了两口。
孙伯让盯着银幕里被捆在床上的男人问秦山原:“秦老师,你说他该不该死?”
秦山原低着头随口应了一声“嗯”,但孙伯让对这个回答似乎并不满意,他继续问道:“秦老师,你说他该不该死?”
秦山原抽着烟也抵挡不住袭来的困意,他抬头对孙伯让说:”顶不住了,睡吧!”却看到孙伯让有些血红的眼睛,这让他有一些恍惚,这眼睛里似乎充满了仇恨和怒意,比《夜歌》里复仇者的眼神更可怕。秦山原突然心底感到一丝莫名的恐惧。
“我老婆叫林秀秀,你还记得吗?”孙伯让再次说道。
秦山原有些不耐烦了,他想站起身来,但却一把被孙伯让按了下来。秦山原压制着心里的怒意道:“你不是说你老婆跟人跑了吗?我怎么会认识。伯让兄,不早了,睡吧。”
孙伯让站起身来,慢悠悠地走到立柜边,一边说道:“秦老师,不急,还早,我跟你说说我老婆的故事吧。”一边打开立柜拿出了一瓶白酒和两个杯子。
转身回来,把白酒满上了,递了一杯在秦山原的面前,秦山原不想喝,但孙伯让端着酒杯的手一直伸在他面前,一直看着他。他无奈地接过酒杯,孙伯让也伸过自己的酒杯轻碰了一下,然后仰头喝掉。
“在你之后的那个放映员,姓丁,我老婆就跟着他跑了。但并不是因为喜欢他,只是因为他是个放电影的,你知道吧?她喜欢的是放电影的,而不是那个姓丁的。”孙伯让一边说一边着,又把《夜歌》再放了一遍。
"我老婆脸上有颗痣,你想起来了吗?”孙伯让极力想要让秦山原记得林秀秀,记得她老婆。
秦山原在脑子里搜寻了半天,压根就没半点这个女人的影子。他想这孙伯让有病吧,非得跟我扯她老婆。秦山原迷糊着双眼:“伯让兄,我真不认识你老婆,她跟姓丁的跑了,你搁这都跟我讲一晚上了.....”
孙伯让突然站起来了,一巴掌拍在凳子上。朝着秦山原吼道:“我老婆把你捧到天上了,恨不得把你拴裤腰带上,说你对她多好多好。你TMD竟然连她是谁都不记得。”
孙伯让激动起来:“我以为一个男人,老婆跟人跑了,是最可悲的事,没想到这个傻女人才是最可怜的。你个斯文败类,你当年祸害了多少女人。老子今天就要代她们来收了你这龟孙子。”
“你还记得那些个夜里,我们给你守放映机,一守就是一晚上。你都干啥去了呢?缺觉?我咋就那么傻呢?我信你个鬼,你个人模狗样的东西。”
秦山原愣愣地坐在凳子上,脑子里像放电影似的,一个个女人模糊的影像闪现在他的脑子里,但是却看不清那些女人的脸;小树林,合欢树,断墙,拉拉秧这些词,这些模糊的影像在他的脑子里飞过,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那是一段他早已忘记的经历,因为记得那些往事就是给自己现在光鲜体面的大学老师身份抹黑。他也曾有那么一段时刻,为自己年少轻狂不知所为的放荡行径有过那么一丝后悔过,惭愧过。
随着年月流转,他努力让那些不体面的往事都随风飘散去,仿佛那些事,那些人都与自己无关了。而此时,又被孙伯让硬生生地扯出来,戳到自己最为隐秘之处。
他是不会承认的,毕竟物事人已非,就算某个女人站出来,量她也不敢说出那些事来。毕竟女人的面子和名声比啥都重要,他吃准了这一点。
秦山原有些恼羞成怒,一张脸在酒精的作用下催得通红,下边也憋得有些尿急。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一个文化人该有的柔和谦逊,毕竟在这群乡野村夫面前,自己曾经就是以文化取胜的,总不能跟莽夫一般咆哮狂怒吧。
他尽量使声音听起来柔和一些地对孙伯让说:“伯让兄,你让我先去小解一下,回来我再跟你细说。”
孙伯让摸出一柄刀在手上把玩着,“急啥呢,秦老师,你看这电影多好看,你说这男人到底该不该死呢?”
“你看,我得谢你啊,这放电影是跟你学的,所以我只想放给你看。他们都搞不明白,我好好的村长不当,非捣鼓这玩意儿干啥,还在家里弄面大白墙,看着怪渗人的。”
”秦老师,你不知道吧,这部电影我看了好多年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一遍又一遍地看,看那个惨遭背叛的男人是怎么复仇的,是怎么折磨情敌的,这些镜头我都了熟于心了,你说,你要不要试试呢?”
孙伯让不紧不慢地说着,眼神里透出一种幽怨的红光,秦山原坐在凳子上,不自觉地身子都在颤抖。
孙伯让把刀在秦山原的脸上摩挲着,刀尖划过脖子,划向胸膛再向下划到肚子,每一下都能掌握好分寸不划破秦山原的皮,但每一下都让秦山原憋住呼吸,生怕自己呼气太大就被刀尖戳破了肚皮。
秦山原从未感受过如此的紧张和恐惧,他开始后悔了,后悔自己装啥斯文,非得到草垛后边去,人家都能在大巴车两边解决,就自己矫情。他后悔自己年少无知的猖狂,干了那些龌龊事,伤害了那些无辜善良的人们.....他的心中充满无限的懊悔,他想忏悔,想赎罪.....
孙伯让的刀一直向下,划到了秦山原的裆部停了下来。秦山原的脸上汗珠四滴,许是因为身体和神经都绷得太紧,他舌头都有些打结了:“伯,伯让兄,别别,别乱来.....我错了,我错了。”
孙伯让慢慢收回刀,依然是不紧不慢地语速说着:“别啊,秦老师,想你当年在扎下是何等风光啊,你都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提到放映员秦老师时,眼里都闪着那光啊,特别是我老婆林秀秀,她提起你时脸上的笑是我从来没见过的,她说就是到了天上也不会忘记你。”
“哦,对了,你早就不记得她了,她真可怜,我真替她悲哀。哦,那个姓丁,长得又矮又龊,跟你完全没法比,但是她都跟了,就因为他是放映员,这一切因为你啊。你说我落得孤身一人,落魄潦倒半生,是不是因为你,是不是你造成的?”孙伯让越说越愤怒,咬牙切齿地盯着秦山原,手里的刀也握得更紧了。
秦山原心里把孙伯让骂了千百回了,这个疯子,十几年就看一部电影,就惦记那个跑了的老婆,这个没出息的家伙。过了的事就不能算了吗?非得搁一棵树上吊死么。自己要是跟他一样纠结人生,困在过去的事里出不来,就压根没有光鲜的秦老师。哎.....可是现在自己落到孙伯让手里了。
秦山原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看出了孙伯让是不会直接杀死自己的,他会像《夜歌》一样慢慢地折磨,消耗自己,想到这里,秦山原觉得太可怕了。这只能靠自救了,他不能激怒孙伯让,他得顺着孙伯让来,他要等,等天亮,等有人来。
秦山原深吸了一口气,像抽烟一样,再呼出了一口气,他感觉自己心情放松多了。再看孙伯让因愤怒而有些扭曲的脸也不那么让人害怕了。他想到这个中年男人可悲可叹的人生,突然心里就莫名地有些哀伤和同情起来。他的眼神也温和起来,他看着孙伯让说道:“伯让兄,这些年你受苦了......”
一句“你受苦了”,仿佛戳中了孙伯让这些年最隐秘的痛处,他把玩着刀的手也停住了,神情也凝固了。这些年没有人知道他的苦,他也想忘掉那些事,忘掉那个女人,想重新过正常的生活,但仇恨让他放不下,这十五年来,他一心想着复仇,可是如今这个男人就落在自己手里,自己可以一刀了结他,也可以慢慢消耗,让他受尽痛苦折磨。但是,之后呢?复仇之后会怎么样?自己就能快活地过下半辈子了吗?
秦山原看到孙伯让的表情,知道他是有些触动了,但接着说道:“你这些年来过得不容易,我也有责任,我也为我的年少猖狂后悔过,真的,我想忏悔。”
“伯让兄,谢谢你,你是个好人,你直接到现在还没有对我下杀手,这说明你是个纯朴善良的人,你忍心杀我。我得谢谢你,让我有机会能够赎罪忏悔。”秦山原一边说着,表情也陷入一阵懊悔中。
秦山原的话让孙伯让有些震惊,他在折磨他,他却对他说“谢谢”,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有又好像内心有一层柔软的东西被掀起,让他有些恍惚。想想自己这十几年来,一直纠结在复仇的痛苦中,纠结在失去老婆的痛苦中,其实对于那个跑了的老婆,他早就没有了感情,甚至她的样子也渐渐地模糊在脑海中。可是自己为啥还不放下?他想想自己这十几年真的是苦,真的是委屈啊!
一颗泪珠从眼眶里滑落,一直滑到唇边,他感到一阵咸味入口。这十五年真不值当啊。
孙伯让突然后悔了,他后悔自己这十几年来的过得浑浑噩噩,后悔活在纠结中,如果不是自己太执着,或许早就组建了新的家庭,过上了另一种幸福平淡的生活。又何至于活成村里人眼中的怪人,他看了看那面大白墙,突然有些厌恶了。这面该死的大白墙,还有那该死的《夜歌》,和那该死的放映机......
秦山原看着孙伯让脸上变幻的表情,仿佛看到希望。这人一放松后,他感觉尿都给别回去了,完全没有了压迫感,他想:天应该快亮了。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响起,伴着有些稚嫩的声音:“干爹,干爹,我要看露天电影。”
屋外是臭蛋的叫喊声,秦山原松了一口气,他想这小兔崽子来得真是时候,这是他的救星啊。此时的孙伯让眼色已然恢复正常,没有了吓人红光,秦山原轻声说道:“伯让兄,你,把刀收起来,别吓着孩子。”
孙伯让拉开窗帘的一角,白色的光透进来,外边已经天亮了。这是漫长的一夜啊,对于秦山原来说是折磨,是煎熬,对于孙伯让来说,同样是在痛苦中挣扎,他在向过去的岁月道别,无论是复仇还是放下,都要做一个了结。过了昨夜,今天应该是一个新的开始。
孙伯让看了一眼秦山原,收起了刀,收起那套放电影的家什,他想:凭什么抛弃他的那个女人如今儿女双全,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秦山原这个人模狗样的败类也活得又洋气又滋润,明明是他们对不起自己,可他们却过得好啊,而自己却执着于往事,落魄蹉跎了十几年的岁月,不值当啊。
从今天开始,他要过另一种生活了,不为往事纠结,不为烂人忧心,他要为自己,为每一天而活。
他把杂乱的房间快速整理好,对秦山原说:“秦老师,你走吧,以后别出现在扎下村了,这地方,你不配再来......”
孙伯让换上一副温和的笑脸开门,臭蛋一下扑进来,差点把孙伯让撞倒,这次他竟然没有生气,竟然心中有丝暖意升起。臭蛋叫嚷着:我要看露天电影。
孙伯让摸了摸臭蛋的头说:“傻小子,早就没有露天电影了,你看,那个放电影的,毛都白了,早就不会放了。”
秦山原像是松了口气地说道:“是啊,早就没有露天电影了。都过去了。”他一边说一边低着头朝屋外走去,是啊,这地方,这个扎下村,自己是再也没脸来了,往后余生自己就好好地忏悔,以后做个好人,赎罪。
臭蛋喃喃地说道:“没有露天电影了吗?都过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