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09年8月 马站 莫拉克台风

“呤呤呤……”炳钩的电话好像没停过。

电话是防汛指挥部打来：“龙沙水库出现险情！需要麻袋！需要麻袋！”

炳钩立即打电话给灵溪队员：“能否接受这个任务？”

“能！一定要送！”

一会儿，队员的回复电话一个接一个：

“从防汛指挥部拿了三千个麻袋装在汽车后备箱里，汽车没法开！水满一米多！”

“有拖拉机了！挨家挨户找到！该村民也跟我们一起开！”

“藻溪，水深三四米！拖拉机没法进！”

“用橡皮艇！开冲锋舟的龙港队员来接我们！”

“麻袋转移到橡皮艇里！我们扶着橡皮艇走！带头的两个用竹竿探路防止踏空！”

“出藻溪了！龙沙靠山，藻溪人民政府安排了中巴车！”

炳钩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急切的电话再次响起：

“我们是龙沙乡政府！藻溪往龙沙方向，七八个地方塌方！车没法开进来！怎么办？！”

“怎么办？！”炳钩打电话给队员，要先跟队员商量——灾害面前，来不得半点疏忽和大意。

“扛！我们扛也要扛进去！！”

“如果因为我们三千个麻袋没及时送到，水库出现险情，那水库下游两百多名群众生命财产就会受到威胁！我们一定要顶住！！扛，也要扛进去！！”

“危险呢？！”

“先用中巴车开，如果是小塌方，马上下来处理；如果碰到大塌方，就下来扛着麻袋走！我们，不到龙沙绝不回头！！”

放下电话，炳钩全身的血液好像一下子往上涌。男儿，流血流汗不流泪，可是，他哽咽了，他的鼻子有点酸。他抬头，看着远方：窗外，山，黑蒙蒙的；水，咆哮着；风，还在妄想着用它余下的淫威席卷一切——但也显得有点胆怯和虚张声势了。

平复下情绪。县里打电话问情况，他向时任县长章方璋报告了龙沙抢险情况和勇士们的决心。

“好！注意安全！！”

……

从8月7日接到台风预警在马站抗台，指挥调度，到10日中午炳钩才回灵溪。喝了碗稀粥，“呤呤呤……”电话又响了,是防汛指挥部：“靠近萧江江苏村一群众困在家里，上吐下泻，没办法下来，你们想办法过去救！”

炳钩马上叫了俩队员，队员是夫妻,也是江苏村里人。街上全是黄浊浊的水，水深一米。车没法开，三个人趟着水，走了一个多小时。到了受灾群众家里，她家临近河堤，水快满到一楼。妇女躺在二楼床上，四五十岁，面色蜡黄，看到炳钩三人来，点点头。他们把她拉起来，抱到楼梯口放下，说：“一定要打起精神，要有力气，跟我们一起走。”堤坝上，也在满水，水“哗”的一下卷过来，来势汹汹，水流湍急。

“手手相扣，这样往前走！”炳钩和队员做示范，那妇女学着。每个人把手弯曲，手握拳头，紧靠在肩胛骨下一点点，臂肘紧贴肋骨两侧里面一点，自己的手臂穿过旁边人的手臂，大家就这样紧扣着。炳钩站在第一位，妇女站在第二位，女队员第三位，她丈夫站在她旁边。四人平行一排，抬起脚步往前走。每个人迈的步子还要大小一致，以减少水的冲击力，防止被水冲下去。这绝不是什么危言耸听，经历过大大小小灾难的炳钩和他的队员，知道人在灾害面前的渺小，知道自然突发的威力。

水“哗哗“地卷着，四人小心翼翼地移动着。

突然，前面出现一个小黑点！小黑点顺着水流在浮动！小黑点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原来是一个轮胎，轮胎上坐着一个人，悠哉悠哉在捕鱼。

轮胎？轮胎……炳钩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突然，一个想法蹦出来，他太高兴了，和队友一说，队友也喜笑颜开：“好！”

他们扯着嗓子喊：“同志！我们需要你的轮胎！这里有个病人！要借用你的轮胎！”

捕鱼者坐着划近，轮胎在救人中有作用,他也很高兴。把轮胎借给了他们，他也加入了队伍。妇女坐着轮胎，几个人一起扶着轮胎把妇女送到乡卫生所。

水流还在冲，但有轮胎，救人有工具，就方便多了。

“我小孩发高烧，你们帮我把孩子送到医院好吗？”一妇女在水里跋涉。

“我这里有两个老人，帮我们转移到其他地方去吧？”二楼窗户探出一个年青人焦急的脸。

……

到五点多，需要帮助的群众也一个个转移好了。队员夫妻和轮胎主人回家，炳钩往灵溪走。

暮色慢慢合拢。趟着水，炳钩感到饥肠辘辘。

风呼呼的刮着，被拦腰摧折的树木裸露着惨白的根浮在水里，水哗哗淌着，水里还有各样垃圾。饥饿像虫子一样，一点一点噬咬着小伙子的胃，心，五脏六腑，说不清的身子各地方。喉咙又干，要冒烟。

一村民看到小伙子在水里踉跄的身影，借了辆自行车给他——说让自行车快点带他回家。村民是好心，可是，这世上,大概没几个人尝过在平均六七十公分深的水里连饥带渴骑自行车的滋味吧？

炳钩坐在自行车上，脚踩踏板，水却哗哗更起劲地缠住了轮子。是刚骑还不适应吗？骑一段就会好了吧？炳钩提提精神，咬咬牙，继续往前骑。骑了一段，发现自己实在骑不动了。

自行车成了累赘，他很想把自行车甩掉。可……只好推着自行车在水里趟。

摸出手机，想打电话，手机没电。一个趔趄，膝盖一软，连人带车差点晕趴在水里。

天越来越暗，炳钩鼓励自己：“坚持，你可以的……快了，就到了……”

一村民出现在前面，手里拎着两大塑料袋，袋里装的是饼干和矿泉水。

炳钩和他讨要东西——生平第一次和别人讨。

“我就这么多，家里还要供两个星期诶！”话虽这么说，村民还是给了他一瓶矿泉水和一颗饼干。

炳钩旋开瓶盖，仰脖喝一口，又抿抿嘴，好像这样能让矿泉水在嘴里更多呆一会。轻轻咬点饼干，饼干喷薄而出的麦香笼罩了他，他有说不出的感激。

靠着一瓶矿泉水和一块饼干的支撑，晚上七点多，炳钩敲开了自己家的门。

春新开门的一刹那，听到一个声音：“快，我饿死了！”

一辆自行车瘫软在门边。

二

“你怎么到现在才来?这么年轻就中度贫血了！”医生一脸严肃，责备道。

“这几天觉得太难受了，所以来看一下。”

“再严重点，你就晕了，就躺在那里了！一般人血红蛋白100多克，110最低，你只有八十几！”

回到家，春新觉得自己整个人软绵绵轻飘飘。喝了碗红糖水，她“粘”到床上。翻个身，拨电话。

可那边电话总说不在服务区。春新只好先打给炳钩壹加壹的同事。

一会儿，电话来了，是炳钩的声音：“我在外面抗台，北京满大水，手机没信号，这也是借别人电话打的……你怎么了，新？”

“炳钩，医生说我很严重。”春新话里带了哭腔。

“那你住院了没有？”电话那头急切地问。虽然看不见脸，但声音还是很清晰地传来。

“住院就不用了，我小孩子在……”

“有没有钱啊？”

“我这里还有一点。”

“叫爸妈来照顾你吧！”

“不用了，爸妈自己身体也不大好，爸开过刀，妈也忙。”

“那你自己注意点……不要太累。”

睡了一觉，春新觉得好多了。

离幼儿园放学还有点时间，她起来收拾房间。

两个孩子在这里，房间每天像刮台风一样。儿子以前一直由奶奶带，今年二月刚回来。俩孩子在一起更有伴，可是，她也觉得自己更辛苦了。

有时，偶尔也飘过这样一个念头：“不如去工作呢！有工资领，也没这么累……”

可是，孩子的父亲已经大部分时间不在身边，作为母亲，怎么能再缺席孩子的成长呢？！

她捡起地上的一只玩具熊，用手掸去熊身上的灰。熊有着长长软软的毛，摸过来很舒服。一丝笑意浮上了春新的脸颊。曾几何时，她也是个喜欢毛毛柔软小玩意的姑娘，可一眨眼，已是两个孩子的妈了。

孩子不在身边，家里特别安静。她坐在凳子上歇口气。今天怎么了，老是想以前的事？身子累了，可头脑却很活跃：那时她也喜欢做公益，经常跟他在一起献爱心；那时俩人在一起唧唧咕咕很有话讲，直觉告诉她这男人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那时，小夫妻白天上班，晚上就甜甜蜜蜜在一起……可是，结婚后多久呢？是两年吧……不，两年都没到，就“爆发”了一次大争吵。

那次争吵，历历在目，因为炳钩实在很少跟她吵。炳钩是个吵不起来的人。

“什么？你要辞职？！！”

“报告写上去已经有一段时间，前几天正式批下来了。”

“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张炳钩，我女儿也生下来了，坐月子我女儿要不要吃奶粉啊？！你有没有钱啊？！……”

她哭了，旁边睡觉的孩子也哭了。

炳钩一手抱孩子，一手安慰她：“不要吵，不要吵，不要生气。睡一觉明天就好了…………你冷静一下，冷静一下好不好？！”

她拨开那只想要放她肩头的手，转过身，“哇——”地一声，眼泪不受控制地奔淌而出。淌着淌着，心里有个声音在跟她说：就这样吧，就这样吧，有什么办法……这是你老公，你了解他的……这是你老公，你自己找的……

“算了，跟你在一起，‘火’都白发了。”谁在说这种善解人意的话？春新很奇怪，抬头，看了一圈，才知道，这话是自己说的。老公不在身边，连昔日的吵架都带有一丝甜蜜的味道。春新端着杯子下楼，到厨房给杯子里加开水，又撒了红糖。红糖在筷子的搅拌下，一圈圈漾开，杯子呈现出温暖的红棕色。

“炳钩，每次台风来，我都为你担心。你有没有担心我啊？”春新问，旁边婴儿床上的孩子发出微微的齁声。

“你在家毕竟没有危险。农村房子有的很老旧，台风一来，把房子刮走也是有的。他们需要我们……”

“上次爸妈跟我讲，我想起来就后怕。台风把玻璃打了，老人家心疼那刚做的铝合金窗户，竟倚着墙，手攥着窗框不放……真不敢想！”

“啊？！”炳钩叹气，摇头。

此后，每次来台风前，炳钩都要打电话给爸妈，叮嘱他们注意事项。“孝顺老人的人做丈夫没错的……”大家都这么说。是的，可春新觉得，炳钩给她和孩子们给这个家的时间实在太少了。

“炳钩啊！这个家好像不是你的宾馆吧？这不是宾馆啊！！你要记得！”

“知道哪，我老婆孩子都在这，我怎么不知道！”

红糖水滚滚烫烫喝下去，春新身上力气又回来了。她知道该去接孩子了。

在路上，春新又想到孩子的学费。孩子就要升入大班了，可这学费，还得再挤挤呢。

那段时间别人传言他家在香港买房子，她看看马路边鳞次栉比的大楼，又心酸又好笑：“灵溪能有一套就很好了，还香港！”

多少次，自己劝过丈夫：

“炳钩啊，壹加壹不要再做了。”

“不行，他们很可怜……他们需要……”

“为什么别人能领工资，你不能领？”

“我们是公益组织啊，他们是聘请来做事的，不是志愿者。”
……

“炳钩，壹加壹做就做了，可为什么还要自己往里掏钱啊？我的钱，我用积蓄投资的那点钱，都给你用得差不多了。”

“有时候开展一些活动，真的需要，我得买。”他从口袋里又掏出一张纸，“老婆，这个欠很久了，得给他。喏，这个几千……这个几千……”

“不！你以后再也不要找我要钱了！”

谁想到，一段时间后。

“嫂子，哥哥又找我借钱了。”

“张——炳——钩，你有投资、费用啊，应该找他们报销，不是找你老婆你妹妹报销好不好？！”终于河东狮吼：“我不管了！你不要再找我要钱了!！我现在要养我儿子我女儿！连你我也养不起了，你自己看啊！”

街上有情侣相偎着走过，春新不禁多看了他们一眼：恋爱多好呢！炳钩那时偶尔还会买个小熊啊什么的逗她欢心。可现在……那时大家都催着俩人结婚。可是，人为什么不能谈一辈子恋爱呢？

“炳钩，孩子的学费有点不够了……”

“我想办法。”

“你办法哪里想吗？你不会……”聪明的女人要试试丈夫——当志愿者的妻子也不容易。

“那你放心哦，你张炳钩是这样的人吗？能做这种事情吗？你放心，钱肯定来路明的。”

幼儿园门口站满了家长。有人拍了下春新的肩膀。春新转过脸，是一个朋友，她在另一家公益组织做。“咦？脸色这么这么白？你又瘦了……新，以前没做公益不知道，现在做了，才知道，没用心做不出来啊！”春新笑笑，点点头回应。

下课铃声响了。

“嘉忆，宝贝！”春新张开双臂，女儿像蝴蝶一样飞过来。

“嘉忆”这名字是春新取的，意为美好的回忆——炳钩忙，才没时间取什么名字“嘉忆？嘉忆！加壹，加壹，壹加壹……好名字！”炳钩说。

“你别一天到晚加壹加壹壹加壹，放点心思在家里好不好？我女儿叫‘嘉忆’不是‘加壹’！”春新喊他。

“嘉忆，加壹，壹加壹，嘉忆……好！”炳钩兀自念叨，击掌。

春新白他一眼。

春新拉起女儿的手，“咱去接弟弟好不好？”

“好！”女儿跳着，小脸儿红红的。孩子在幼儿园又度过了愉快的一天。

春新觉得自己浑身又充满了力量。

女汉子大概就是这样炼成的——春新想。可是，是不是只有她床头的小熊才知道——每一个女人心里，其实都住着一个女孩的梦。只是很多时候，不去轻易触碰它罢了。

三

天刚蒙蒙亮，许明术跑向停车场。

“老许,这么早,去哪儿?”

“壹加壹！”

“壹加壹好啊！壹加壹真的蛮好！救人助人，做德！”

许明术钻进车子，朝村民挥挥手。

清晨的大街很寂静，还带着台风过后的那份创伤。他的目光扫过大街，终于看到前面一家点心店开着门，热腾腾的烟雾在笼屉上缭绕。他跑下车，买了几个包子。

他心疼那小伙子。

车很快到了应急中心，三步两步跑上办公室。小伙子已经在电脑前忙碌了。

“昨晚睡得怎样？”

“还好。你看，已经卖到二十几吨了！”

“哇！！微信的力量真强大！”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这样灾后农民的损失就减少很多了！”

两个人笑着，啃着包子。

“昨天晚上老婆有打电话？”许明术问，上次在马站，他就听到春新给炳钩打电话，说孩子发烧。

“没有，她现在也习惯了……”

“你回去吧，呆办公室十来天了，也该回去，休息休息。”

“再坚持一两天就好了。在这里找资料方便。”

明术佩服他——张炳钩就有这把劲。难怪壹加壹的人看到这小伙子，就觉得心里踏实。明术从一个出租车司机加入壹加壹，到现在也七年了。救人，搜山，抗台……不管出去还是在村里，大家都说壹加壹好。“可没有一个好领导，这队伍能好吗？”明术也跟别人说。以前只做救援抗灾，他不知道，现在加入壹加壹的管理了，才体会到壹加壹的艰难。可他从来没听炳钩说过半个“不”字。

电话响了，炳钩拿起电话。

“葡萄里面怎么都有青的没熟！我们相信壹加壹才买！”劈头盖脸的责骂，明术在对面也听得清清楚楚，“你们拿了农户多少钱！这样的葡萄卖给我们！……”

炳钩苦笑着解释：“我们是帮灾后农民卖葡萄，不收他们钱。好的，好的……我了解……了解下……对不起……对不起……”

一会儿，办公室的几台电话全都响了。

这一天，办公室每个人都声音嘶哑。

壹加壹新出的刊物上有炳钩写的一段话：“八年来的坎坎坷坷……还有那大大小小的风声、雨声、雷声、冰雹声……”，刚入伍的年青人可能看不懂，而明术，身为一个老队员，是太有同感了。

可为什么不管多累多辛苦，休息调整下，明术在壹加壹又觉得自己充满干劲呢?“毕竟近五十岁的人了，岁月的痕迹还是有……那你为什么跟着炳钩小你十几岁的小伙子乐此不疲呢？”明术也问自己。

抢险救灾的一幕幕又浮现在脑海：跳下窖井救人，深夜解救被围困的群众，几天几页搜山找人……在壹加壹，这样的事例太多了。明术记得刚进壹加壹，炳钩就这样告诉大家：“壹加壹,就是要用我们的力量去帮助别人,就是让每个微薄的个体,在灾害面前更有力量……”。一次，有位记者在采访中说：“人，总是有缺陷，所以他要追求完美；总是会失去，所以他要追求永恒……”是的，明术想，人大概就是这样吧。他又想起了王得付——这位来自江苏盐城的出租车师傅，抢险救灾总有他的身影。可后来他得了绝症，却谁也不说，仍默默地干，直到快要去世时才离开队伍。炳钩一趟趟地自掏腰包去江苏……

“炳钩在干，弟兄们在干。选择了壹加壹，就是要踏踏实实干啊”

想起了王得付，那个朴实的汉子，明术的眼角也有点湿了。

四

炳钩在车上睡了一觉。

曾有人问他业余爱好。“没有。”“如果有。”他补充，“我最大的爱好是睡觉。”

睡了一觉，他就觉得自己精力啊什么的都补回来了。

窗外的青山绿树向后退着，列车稳稳地前进。壹加壹九年了，他想，也要稳稳地前进，让它驶进更多需要的地方。

邻座是个年轻人，抱着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看到一个人，炳钩都会想，这个人是干什么的，他有什么专长。“假如救灾的话，他能在活动中发挥什么作用？”很多人，他的职业就是他的专长，如果把他的专长发挥到救灾活动中，那资源就有了整合，救援就有了最大程度的操作性和现实意义——救援不仅仅是钱，更是心，是技术，是专长。在当代，每个人都可以是救援者。当初，就是在这样的思路指导下，炳钩组建了“出租车防汛应急服务队”。服务队成立不到一个月，龙卷风正面袭击苍南。队员们凭着自己道路熟开车技术好等特点发挥了很大作用。9年的时间，壹加壹的队伍里有攀岩户外运动者、冬泳爱好者、航空俱乐部成员、私营老板、医生、电工行业协会会员、快递哥……当然，队伍大了，管理难度也加大了。

“炳钩，不要做吧！这么辛苦，别人不理解算了，有的还……”妻子、爸妈有时会这样讲。

“我已经很难过了，你们不要再说了……别人管别人说，我们管我们做，不要理他们……”

这几年，家人也不再说什么了。炳钩知道，不说，其实就等于最大的支持。

怎么能不做呢？“灾民的眼光，你看一下不忍再看第二下；那眼光，这辈子看过，就永远烙在你心里。”他对妻子说,“他们很困难，需要我们。”

怎么能不做呢？炳钩忘不了那一声声颤抖的滋味难言的又发自肺腑的“谢谢” ……

怎么能不做呢？“扛，我们也要扛进去！”那声音气壮山河，振聋发聩。

炳钩把自己的肩背挺直了些，好像他也在扛，这样“扛”得更用力一点。

“炳钩，你真是个感性的人啊！”有人这样说。

感性有什么不好吗？七尺男儿身躯下就不该有一颗感性的心？！

“炳钩，你真是异想天开！”

是啊，炳钩想想也没错。当年读中专，跟着老师一起读“天下兴亡，我的责任。只有我有责，这个世界才真正美好……”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不知哪来的勇气跑到县长办公室：“我想向全县的中学生做一个阅读推广——《天下兴亡，我有责》,这篇文章真的很好！”后来灵溪有一所高中，把这篇文章印发给每个学生，炳钩不知道自己有多高兴。

“炳钩，你虽异想天开，但你也真的一件一件事情做起来！”也有这样夸他的。

是的，想到就努力去做。做了遇到问题，就一个一个解决。

“一加十十加百百加千千万，你加我我加你大家心相连……”这首歌在他心头响起，旋律奔放激昂，真的很好听。

“爸爸，我要！”旁边小男孩看到对面一小女孩拿着风车,也跟他爸爸要。

“跟小弟弟一起玩好不好？”小女孩妈妈说。

“好！”

两个孩子嬉笑着。

炳钩想起自己的孩子。每次回去女儿跟他很亲热，因为女儿刚出生那两年，自己跟女儿在一起的时间也是比较多的。都说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那儿子呢？……

想起儿子他有点心酸。小宝贝一出生就在医院保温箱一段时间。他小的时候，炳钩回家，“爸爸……爸爸哪……”妈妈和奶奶使劲教，可小家伙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瞪着瞪着，竟“哇”地大哭起来。

后来，慢慢熟悉了。可过不了几天，自己又要走。每次离家，小家伙都很高兴地“Bye_Bye”，圆圆嫩嫩的小手转呀转，一家人哈哈大笑。

上次回家，儿子长大许多了，开始读托儿所。从托儿所接回来，在房间里，他把儿子“呼——”地抛上去，又“噢——”地接到双肩上，又抛，又接，小家伙好过瘾，“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嘻嘻哈哈笑个不停。

后来他又要走了，从家门口坐车上去，里面传来小家伙的哭声：“喔……爸爸走了……爸爸走了……”女儿帮着妈妈一起劝：“乖，爸爸很快就回来的……”

炳钩笑笑。很快到站了，那年轻妈妈的行李箱有点重，炳钩帮她提到站台上。炳钩心里还念着孩子，想：孩子很快会长大的。儿子女儿越来越大时，就会理解他们爸爸做事情的意义了。

出口处站满了接的人，很多人都挤在验票机旁边，伸长脖子翘首等待着。这神情，这眼光，炳钩太熟悉了。

走到广场上，风阵阵吹来。路边树叶青翠，沙沙地响，风里吹来新修的树木新出的草儿清香的气息。这城市，变得越来越美了。从这个城市起步的人，也会更好地去反馈这城市的。城市的脉络越来越发达，壹加壹，也应该像这城市脉络一样，四通八达又紧紧相连。我们都是这个世界的过客，我们都在寻找一个家——一个温暖的落脚点。让世界成为一个家——这是炳钩的梦，是壹加壹的梦，是许许多多知名不知名的人为之努力奋斗的梦。

广场上，人们拖着箱子背着袋子，欢快地走着。蹦蹦跳跳的女学生，大踏步的男青年，女儿搀着父亲，小夫妻小情侣牵着手……树荫下，三轮车夫还在打瞌睡；出租车司机朝广场这边使着劲喊：“来来来！坐我车！”旁边，煎饼摊上“兹茲”地冒着热气。

炳钩爱这一切。

他知道，每一种平凡的后面都有巨大的美感。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生命的奇迹。

坐上车,车载广播里正在播放一段朗诵，炳钩不禁侧耳倾听:

“人们不讲道理、思想谬误、自我中心，不管怎样，总是爱他们。

如果你做善事，人们说你自私自利，别有用心，不管怎样，总是要做善事。

你所作的善事明天就会被人遗忘，不管怎样，总是要继续做善事。

诚实与坦率使你易受攻击，但不管怎样，总是要诚实与坦率。

你耗费数年所建设的可能毁于一旦，但不管怎样，总是要建设。

人们确实需要帮助，然而如果你帮助他们，却可能遭到攻击，但不管怎样，总是要帮助。

将你所拥有最好的东西献给世界，你可能会被踢掉牙齿，但不管怎样，总是要将你所拥有最好的东西献给世界……”

车很快就要到家门口了。“停，停！”街角新开了一家超市，炳钩下车进超市。超市里货物琳琅满目，他在食品架前挑选红糖。红糖有很多种，“新吃的是哪种牌子呢？”他想打电话问，摸出手机又放了进去——这次回来没告诉她，他还是想给他的新一个惊喜。

“那就每种牌子各挑一样吧！”

于是，春新炳钩的床头柜前，摆了六七袋红糖。

小熊歪歪斜斜在一边。红糖也许虽不知道有关小熊的梦，但小熊，肯定能感受到红糖的甜美吧！

愿每户人家，都有这份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