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下了场大雨,那时我在上自习,看窗外肆无忌惮砸下来的雨滴,在大风中不堪一击的枝叶,和路上稀稀疏疏撑着伞的人,突然犯了难,半个小时之后我在另一个校区有课,如果现在不走,那必然是要迟到的。
最后看雨实在没有减小的趋势,我心一横,把书包护在怀里就跑进了雨里,还好虽然淋了雨,上课倒是赶上了。
晚上跟朋友聊天,说起今天淋了雨,特意喝了他寄来的红枣姜茶,朋友竟有些惊讶,我当然知道他惊讶的意思,要是放在以前,我会哭着喊着找男朋友送伞,要么宁愿不去上课,有一年家乡水灾,我在家躲了三天没去学校。
现在的我想想以前还会有些汗颜,而有些改变从我进入大学之后才开始逐渐发生,突然觉得有些以前永远不可能做到的现在都刀枪不入。
四年前的那个九月,拉着两个大箱子,背着一个鼓囊囊的大包,坐了十七个小时的火车又打了出租才辗转到学校,那时我心情差到了极点,带着对高考失利的不甘和埋怨自己孤注一掷的选了这么远的地方上学。学长接过我的行李好脾气的笑笑,打着趣说我把家都搬来了,我想我那时候的表情一定跟全世界都欠了我一样。
一夜之间,所有的事情都变成了我的事情,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也没有熟悉的路和风景,学校很大,大到第一天办手续,我就走错了路,顶着大太阳来来回回的奔波,傍晚回到宿舍皮肤火辣辣的疼。也是从那一天开始,我真正意识到,人生这场戏,我才刚刚起步。
最开始,大部分的时间里我都是沮丧的,很多同学们都比我大两三岁,从小就习惯了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的日子,他们成熟稳重,如鱼得水,看起来像极了我之前见过的所有大人,而我在他们面前,笨拙幼稚的像是个刚学步的孩童,他们都开玩笑的叫我小妹妹,取笑我对所有生活琐事的生疏和好奇。我提着两壶热水从水房到宿舍得歇很多次,我小心翼翼的拿浴巾遮住隔断才敢到北方的公共浴室洗澡,我每天在如饥似渴的抢饭大军中挤来挤去,最后才发现剩的都是些我不爱吃的东西。我永远也按时完不成老师交代的任务,熄灯之后抱着一大堆表格蹲在宿舍外面一张张整理。我看着同学们都有自己认识的朋友,我却在他们的方言里不知所措,这里的秋天来的快去的也快,我怕极了冷,瑟缩在羽绒服和帽子里趟着厚厚的大雪走半个小时去教学楼上课。
某一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事,之所以说是小事,是因为我自己都不记得了,它成了那段时间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在一个冬天的深夜躲在洗漱间给妈妈打电话,害怕影响到大家压低了声音止不住的哭,通了两个小时话我也不知道自己断断续续说了些什么,反正第二天妈妈就买票来了,我们坐在暖气十足的火锅店里面泪眼婆娑的看着对方,面前都是我爱吃的菜也没有心情动。我忘了那天自己是怎么崩溃到嚎啕大哭,向妈妈抱怨难懂的课,难吃的饭,和这里七百二十度无死角的大风,只记得妈妈上车后发来的一条短信:“既来之,则安之。”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对学校和现在生活的不满只是因为我有强烈的不甘,而我所有的不甘都来源于对自己的惩罚,高考失利,离乡背井,当时只想到四个字:世态炎凉。我看见宿舍外的大树,和只有一棵被遗忘的小树,它发育不良,在风中瑟瑟发抖,像极了躲在宿舍哭的我,而哭够了,从小就不愿意服输的脾气倒是占了上风。
我不再抱怨,不会的就慢慢地向周围的人请教,我渐渐有了能一起疯玩,能替我排忧解难的朋友,我学会了以前怎么都学不会的自行车,我开始和舍友学着怎么样收拾床铺,怎么样缝补衣服,怎么样手洗大衣,我开始战战兢兢的交朋友,开始学着理解每一个不同,接纳每一次失败和打击。几年下来,我才发现自己原来也可以强大到独自生活,到现在,妈妈也不相信,一个曾经被惯坏了的小姑娘,现在连修电脑,换灯泡,通下水道这些事都手到擒来。
我理解每一个离家千里,独在异乡的孩子,因为我感同身受。不能抱怨,不能撒娇,害怕生病,害怕回忆,比留在家乡上学的同学更能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孤独。我时常计算着地图上离家的距离,连直线距离都足足有958公里,坐最快的一列火车也要十六个小时四十二分钟,从我义无反顾踏上北上的列车那一刻,便已经注定了家乡再无春秋。我突然理解了“家乡”这个词的含义,就是你一心想要逃离,可等你已经走了很远很远,才发现,它是你心中永远隐秘的伤口。
常常在这个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能不能算熟悉的地方想,当初我没有那么一意孤行的选择离家千里来到这个完全陌生的城市,而是选择了一个很近的地方上学,是不是我就可以随时随地跑回家,撒着娇要吃妈妈做的糖醋鱼,然后听着妈妈温柔的责备,窝在自己温暖的大床上睡个懒觉。可是,家离太远了,远到我都没有勇气说,我想家,我害怕妈妈心疼的嘱咐和每次送我上火车时偷偷的落泪。我害怕看见同学的父母,我害怕看见穿着中学校服打闹的少男少女,我害怕看见小手拉大手在公园里漫步的一家三口,我害怕看见起飞的飞机,我害怕看到有关家乡的一丁点消息。
我毅然决绝去遵从自己所谓的成长,一言不发的离开,毫不犹豫的转身,我将回忆,爱远远地抛在身后,却在异乡的大街小巷拼命寻找着一点点可能熟悉的东西。我看到街头打着家乡旗号的饭店就有些热泪盈眶,听着学校门口卖面的老板娘操一口熟悉的乡音就感动不已,有时匆忙赶去上课的路上,听到学校广播里放着大明宫词,都会微微发怔,想起我那满是旧城墙的家乡,和城市一隅我小小的温馨的家,想起我们夏天的午夜拎着酒在城墙上唱歌,想起我们冬天在微微飘雪的寒风里高高挂起的红灯笼。
可是啊,我们都用这种方式去逼迫着自己更好更快的成长,不是吗?远在天边,家乡的人事变迁,生离死别都变得疏远,而我们挂念的,却一直牵动着心里最柔软的神经,我们学着珍惜为数不多和家人在一起的日子,学着欣赏家乡每一处曾经不屑的风景,我们在自己的小世界,小生活里努力的活着,我们热爱着每一刻孤独的时光,我们更用力的去爱,更乐观的去成长。
愿每个和我一样在异乡的孩子,都能有一个璀璨而温暖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