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号看了钟耀群的《端木与萧红》(原书为中国文联出版社1998年版),我相信,假如是纯真少女,可能会看得脸红耳热。阅读时禁不住一头雾水,想的是,可能我看了假书。以为是言情小说,而不是一本回忆录。
这个言情小说嘛,写的是一个纯洁,赤诚,痴情而有着强烈责任感的男主角,尽心竭力地呵护和照顾历经磨折多病多愁又有些娇弱任性的爱人,为了女主角,男主人公坚忍地做出各种巨大的牺牲和努力,最后还是绝望而痛苦地看着自己爱人因战乱和误诊未及时救治被夺去了生命。这是一本爱情的神话。
作者采取的是全知全能叙事视角。书中最出彩也最有趣的地方在于对历史情景再现的努力,对于温馨爱情氛围的营造,作者不遗余力到,连萧红与端木的打情骂俏,秋波往来,甚至床弟私语,都宛在目前。很多地方,他们的快乐都似乎感染到我了,令我忍俊不禁。假如事实真是如此和谐温馨,无疑是对知悉萧红悲惨身世的读者的慰安,也是对萧红自身的苦痛一生的死前一点补偿罢。
我愿意相信这温馨是真的。
从这个愿望出发,我越读,越是想乞求作者,不要这样极尽缠绵,不要这样刻意含情凝睇,主人公不要这样完美,倾向不要这样明显……那样,我会更加相信、更加安慰。因为,冷静而节制的叙述,虽然并不动人,却会令人踏实,并产生更贴近真实的感受。
做为端木的下一任妻子,我不知道钟耀群是以怎样的心境来写这些。以我的脑回路,虽然能理解传统文化中古人做贤妻的不妒,实在不大能懂在不妒的基础上给自己补刀的。
我想摘几段表现感情的段落:
1、这下可把端木哭慌了,从来没有主动碰过萧红的端木,急忙过去扶着她的肩膀问:“怎么了,怎么了?”
萧红一语不发,索性扑在端木怀里更加伤心地哭了起来。
端木生平还没有碰过女人哭倒在他怀中的事,更加慌乱不堪地拍着萧红的肩膀,连连地说:“别哭,别哭!怎么了?怎么了?”……端木不自觉地喊了一声:“天哪!”便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将萧红紧紧地搂在怀里,气得全身发颤地说:“你,你怎么能和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啊……端木不但没拒绝她,反而同情地,紧紧地拥抱了她……端木第一次尝到了亲吻的滋味……
2、他犯愁了,活动二十七个年头,也写过小说,但真正接触女人,还从来没有过。他想到,女人在怀孕的时候,是不能发生性关系的。皇帝有那么多妃子,据说也有这个原因。小时,母亲怀小妹妹了,父亲就不来和母亲睡觉了,说这是“胎教”。他一边抚摸着怀里的萧红,一边喃喃地告诉她这些想法,问她知不知道这些“古训”?
没想到萧红听他说完,更加紧紧地搂着他、亲他、庆幸地说:“我可遇到一个懂礼的人了,我的亲人!我的兄弟!……”说着说着,不由地又哭了起来。
端木惶恐了,忙搂紧说:“说得好好的,高高兴兴的,怎么又哭了呢?亲爱的!”
萧红抽咽着说:“我想起……”
端木用嘴堵着她的嘴说:“别想了,别想了………”
3、萧红焦急地:“怎么?你风湿病又犯了?我不在家,你每天晚上还用热水泡脚吗?”
端木:“我没犯病,你放心!你怎么样?还发烧吗?还咳嗽吗?“
萧红在那边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着急地:“我问你呢,你拿热水泡脚了吗?”
端木只得说:“泡了,泡了!每天晚上都边写东西边泡,和你在家时一样。”紧接着也是着急地:“你咳嗽怎么样?每天试体温吗?还发烧吗?”
萧红不耐烦地:“我根本不发烧,咳嗽好多了。……我很寂寞,我想你,我想回家。”
端木安慰她:“……你赶快睡觉吧,我的亲爱的,吻你!”接着对着电话送去一个响吻。
电话那边的萧红显然得到了安慰,声音柔和地说了一声:“小坏蛋!”就挂上了。
当然,文中类似场景还有好多,动不动就,“一个响吻(反复出现)”、“笑做一团”、“相视而笑”…一派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特煞情侬。
当然,在整个阅读过程中,我是带着十二分的疑惑的。同时,也是带着快乐的,好笑的心态一直读下去。
我一边读一边想,这本书的问世,会不会吞没那如烟海一样的对于端木否定和指责的声音?更改萧红一生那被侮辱损害满是创痛的柔弱形象?推翻人们从各个方面了解情况而得出的判断呢?
答案是好像不能。
我看到最后,才看了前言和后记,才知道,钟耀群是个女人,身份是端木夫人。哦,为了丈夫,她不停的给自己补刀,其情操之伟大,高山仰止,不敢望其项背,却也,原来如此。
我只能说,端木夫人有两个特点,一是充满幻想,二是善良。当然,或许,还有一个特点是,轻信。或许,基于对丈夫的爱,或是对丈夫的信任,自我幻化了或完全采纳了丈夫对与萧红的那段叙事,端木到底是怎样对自己的妻子那么细节地讲述前任的故事的呢,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态呢?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扑在母亲怀里那样吗?还是像女人面对闺蜜那样呢?
这本书,假如其叙述的语气客观、冷静,并且不带有刻意温馨浪漫的企图,这本书的出版,或许会成为文学史上描述萧红或是端木现实生活的不同的声音,其价值也自然不可估量,但,也只能说,非常遗憾。
我只能说,基于以上的考虑,这本书的存在成为一个像是笑谈的玩艺儿。暴露的端木夫人的天真,或是暴露了虚伪,但有一点可以被证实,端木夫妇相处甚洽。
但有一点,即使萧红或许不爱端木,端木的品性或许,并不像别人所说的,两次危难中抛萧红于不顾的那样恶劣。或许出于年少无知,或出于事业或各种原因。或许真的是为萧红筹钱住院,听萧红的话上船逃难也未可知。但就整个历史记录来看,端木一生当中,几乎从来没跳起来详尽地叙述在香港自己与萧红的一切,也没有对世人的责难做出细致的解释。沉默喑哑地过自己的日子。不为自己辩解。
我心中常在想,这是不是说明,他有着男人温雅的性情,用行动写下了一个男人的风度?
今天特地去查了端木的照片。长得这样儒雅清峻。可以说,萧军的性烈如火,骆宾基极富情意,还有端木在萧红去世以来的沉默,令我感觉十分有趣,又很沉重。
端木是唯一一个一直保持沉默的人,他被指责淹没。比萧军蒙受的更多,萧军一次次解释,申明。而端木,除了让大家注意萧红在港创作的数量之外,没有再解释和开脱什么。
最终站出来为他说话,替他解释的,是在他已经晚年失语后,陪伴他多年的妻子钟耀群女士。
钟耀群的话,或许,并不存在多大可信度。但我敬重端木的是,无论他年轻时与萧红之间,对与错,他都对那段历史给以了最大的尊重。当然,或许是心虚,或许是有愧,但或许,也是出于深爱。当香港萧红墓地迁址,他特地跑去以萧红丈夫的身份请求将萧红的墓迁回广州,在70几岁高龄,还长途跋涉去墓地探望萧红,这些行动,都比申辩更有意义。
或许,他最爱的,是萧红,也许不是。但最终陪伴他风风雨雨的的,不是萧红,而是写下这种酸腐文字的这个女人。命运如斯,除了感慨上苍,我们能说什么。11月9日附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