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年轻人唯一的活是起早上山捡一背篓粪,晚上去山上砸一背篓玻璃烘子(就是柞树),高志远便加入了这年轻人的行列。起早捡粪他坚持下去了,可是,晚上上山背玻璃烘子他却没坚持下去。
为什么捡粪要起早,因为生产队就那么多牛马,就拉那么多粪,谁起得早谁捡着了,起得晚就捡不着。高志远天天起五更,天蒙蒙亮,地面模模糊糊还看不清什么,就起来背上背篓出门了。那是凛冽的寒冬,滴水成冰的季节,厚厚的棉衣棉裤,大狗皮帽子落下耳朵系上,嘴里呼出的气,一会儿就在脸前的眉毛和皮帽檐毛上挂一层霜,得用手抹掉,才能看见路。这时,如果看到路上有马粪或牛粪,便欣喜若狂,赶紧捡起来扔进背篓里。冬天里的牛马粪冻得嘎嘎硬,像石头,往篓子里一扔,发出金属般的响声。有时运气好,捡满满一背篓,那就高兴得不得了。可是那一背篓冻粪,一百多斤,一般也得跑四、五里路才捡满,再背回家,累得浑身是汗,进屋都会从身上腾腾冒热气。捡粪做什么?春天晒干,成个的,做烧火柴;碎的给生产队做基肥,凭车记工分。高志远天天起五更,是村里起得最早的,因而也是捡粪最多的,别人看到他晾到园子里长长的一排一排的粪蛋,都羡慕地说他真能干!
晚上上山背玻璃烘子,他却没坚持下去。其一是,砸玻璃烘子是违犯山林制度的,玻璃烘子是禁止采伐的,如果被山林站的人员发现那是要受处罚的。高志远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明目张胆的犯山,他是不敢做的。其二是砸玻璃烘子虽然很轻快,因为玻璃烘子虽是柞树,却不像南方长成树,而是灌木丛,每丛十多棵,胳膊粗细,长在一个磨盘大的疙瘩上,只要用镐头猛地一砸,就会脆生生地掉下来,砸下来的棒子,再用镐头一砸,又会脆生生的断成两截,这样,就可以不费力地砸一背篓。但是,背一篓玻璃烘棒子有二百多斤,背到家至少有三、四里路,而且还都是山路,又是黑天,因为白天往回背,要是让山林站的人看见,那是要受罚的,所以都是黑天往回背。黑更半夜,上山爬梁,磕磕绊绊,到家累得浑身是汗,甚至把棉袄都溻透了。与其受那么大累,还不如上山割榛柴,割榛柴不犯山,不用提心跳胆怕山林站的人抓住。再者,他和小青年们去背玻璃烘子,看到山顶的阴坡,长着密密实实的榛柴,一定很好割。所以,他就没再坚持和小青年去砸玻璃烘子,而是改去割榛柴了。
到山上去割榛柴,他才发现人们所以不割的原因。一是榛柴都长在山卯上,缓坡早就割光了,山卯坡度很陡,站不住脚;二是因为山坡陡,割时都站不住脚,往车能到的平地背,就更难了。但越陡的地方,榛柴也越密越粗,所以,割时虽不好站,但也割得快。可是再好割,那是寒冬腊月,山上积有脚面子深的雪,脚踩进雪窝里,猫腰蹶腚的割,猛烈的西北风正好顺脊背灌进去,出汗的脊背被风一吹,煞肉刺骨。割够一捆,往下背更难,一捆榛柴足足有二百多斤,坡太陡,确实难走,而且很危险,一旦摔倒,就会连人带柴轱辘坡,后果不堪设想。他想不能冒这样的危险,便想到:坡既然这样陡,可以在柴捆下面串两根木杆,像车辕子一样,用两手擎着,拖下山去。他为这一突发奇想而高兴,便去山下砍了两棵粗一点儿的柞树,捆在柴捆上,两手一擎,往山下拖,没想到非常稳,而且还不费力。他非常高兴,真是方法满地跑,看你找不找了。后来,他每天上山割两捆榛柴,两天四大捆,就能装满满一车。两天赶车来,便拉了回去。他很高兴,虽割柴累些,但比上山砸柞树背二百多斤的背篓回来,还是轻快的。这样既省了力,又多砍了柴,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一天早晨起来,高志远向窗外一看,是个白毛风天。所谓白毛风,就是天连下雪带刮风,雪疾风猛,漫天白雪飞扬,像蛟龙闹海,似猛虎翻山。他心想:这天不能去割柴了,只得休息一天。
吃了早饭,韩文义来了,笑着道:“下雪天留客天,留人不留?”
高志远知道他用的是“下雨天留客天留人不留”的断句游戏,便也笑着回答:“下雪天留客,天留人不留。”
韩文义又笑着道:“你这么能干,连老天爷都感动了,想着法让你休息休息。”
高志远也笑着道:“我能干什么,比你们背玻璃烘子还轻快呢。”
“今天做什么?”
“读书呗,正可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了。”
“不,今天你得听我的,我领你上楼看看,你回来这么长时间,一趟还没上楼呢,怎么也得去见识见识吧。”
高志远忙推辞道:“那有什么见识的,咱俩还是好好读书是正经。”
“这一天呢,不能竟读书,怎么也得休息休息啊,全当休息了。”说着,不由分说,拉着高志远的手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你今天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我今天非把你拉上楼去看看。”
高志远看是拗不过他,便说:“走,我跟你去还不行吗?这拉拉扯扯的像什么啊。”
韩文义笑了:“这就对了。”
两人相跟着去了刘兴良家。进屋一看,满满一屋子人,都是小青年,全村的小青年几乎都在这呢。他早就听韩文义说过,一有闲暇,全村里的小青年便都聚集在刘兴良家,都是奔与刘兴良那两个闺女搞对象去的,可也没想到这么多人啊!
高志远真想立即退出来,可韩文义紧紧攥着他的手,让他动弹不得。可能是他第一次来,刘秀珍的母亲见他来了,亲切地招呼道:“秀才这是走错门了吧?怎么闲在上这来了?”
从村里亲戚盘扯,高志远应叫她三姨,便忙回答道:“看三姨说的,我这不是刚回来嘛。”
韩文义忙在一旁打圆场:“以后就常来了,只怕三姨麻烦呢。”
“瞧你说的,三姨嫌弃过谁啊。”说着,就叫刘秀珍给高志远斟水。在炕上做针线活的刘秀珍果然下地,去给高志远斟水。
高志远越发不自在起来,一屋子人,就只给他斟水,这也太特殊了。他真想立即就走掉了,可是手被韩文义紧紧攥住,身不由己,像是韩文义早就知道他来了就会逃走似的。他只得牙硬着
,装做没事人一样。
这时,他不禁偷偷地打量打量刘秀珍姐俩:刘秀珍脸如鲜桃,眼似水杏,笑如春风拂面,声似燕鸣莺歌。她妹妹刘慧珍,不但和她姐姐一样皮肤白皙如脂,面如桃花,而且,不像她姐姐的圆脸,而是瓜籽脸,更显清纯秀气。姐妹俩真是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不管说是村里的姐妹花。
刘秀珍的母亲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高志远说着话,问他学习那么好怎么不念大学了?回来干活累不累?生活苦不苦?……,高志远一边回答着,一边觉得这是人家不得不敷衍他,越来越觉得别扭,再也待不下去了,便狠劲地拉了拉韩文义的手,对刘秀珍的母亲说:“三姨,我走了。”
刘秀珍的母亲说;“不待一会儿了?”
“不了,我还有事。”
刘秀珍的母亲说:“有时间来啊。”
他答应着,便走了出来。
出来后,高志远向韩文义道:“尴尬死了,有什么待头,还不快走。”
韩文义笑道:“哎呀,你还不知足啊!又是斟茶,又是倒水,谁有那么高待遇啊!也就是你秀才吧。”
高志远道:“我就奇怪了,听说刘秀珍她母亲是一个精细人,怎么能容得下那一群人在屋里乱哄哄的闹,不烦啊?”
韩文义笑道:“这你又不懂了,那老刘婆儿可是有名的‘弯弯绕’, 精明过人,从不干吃亏的事,她怎能容忍一群小青年乱哄哄地聚在她家呢?其实,她有她的如意算盘:这些小青年来是要和她女儿搞对象的,谁不竭尽全力讨好她这位说一不二的东家婆。因此她就可以充分利用这心甘情愿送上门来的劳动力,来为自己服务。所以,她家的担水搂柴,推碾子倒磨……只要一声令下,小青年们便争着抢着去干,都想好好表现自己,为赢得未来丈母娘的青睐。这样不用白不用,白用谁不用的好事,她怎么能错过呢?”
高志远又问:“那么多小青年,她就没有相中的?”
“有相中的,给女儿找了对象,哪还有那么多‘长工’支使啊!”
高志远不禁道:“刘秀珍的母亲也够毒的。”
“要么怎么叫‘弯弯绕’呢。”
第二天,就不刮白毛风了,高志远又上山割柴。一冬天,他割了晃晃一大垛榛柴,村里人谁见那榛柴垛都夸他能干!
春天,山林站来村里检查,山林站的人有特制的检查柴禾垛的细细的长长的尖尖的矛,再结实的柴禾垛都能扎透。如果柴禾垛里有犯山的林木,犯山的林木都比较粗,就会挡住矛,一检查就会检查出来。他们不但查看各家的柴禾垛,连各家的灶膛、窖等凡是能藏玻璃烘子棒子的地方都翻了个透,有几家的玻璃烘子棒子没藏严被翻了出来,罚了很多钱。
当山林站的人去了高志远家时,看到他家独有的一大垛榛柴,想里面一定藏有玻璃烘子,便用那长矛扎,但并没被挡住,不甘心,又左扎右扎,都能扎透,只得说:“看来,这垛榛柴还真没有犯山的林木。”
郑队长自豪地说:“你看这一大垛榛柴,里面没一棵犯山的林木!我们社员个个都是遵纪守法的公民。”
高志远很高兴,割榛柴既攒下了柴禾,又不违法,还成了村里守法的榜样,一举多得。
一天晚上,刘秀珍和妹妹从夜校回来,刚到大门口,突然一个人从墙跟的黑影里窜了出来,挡住了她俩去路,怒声叫道:“你俩听好了,刘秀珍你真敢嫁给张会计,我就不让你们好过!”
刘秀珍一听,吓得腿都哆嗦得站不住了。刘慧珍听出是赵全忠的声音,她平时就讨厌他受不了,听到他的恐吓,不由来了气,也怒叱道:“嫁给谁是我姐的自由,你挡什么横!”
“你说我挡什么横?你们家把我当长工使,就白使了?临完也不打个鸣听听,就这样算了,没门!”
“你那是吊死鬼要账——活该,谁请你敬你去来,你乐意干!”
“你们家真赶上周扒皮了,剥削人不睁眼!我今天还就要让你们看看,我赵全忠也不是好欺负的!”
他们的争吵声把刘兴良和“弯弯绕”惊动了出来,他们见赵全忠正不依不饶地和刘慧珍吵嘴,“弯弯绕”便说:“赵全忠,你红口白牙说话可别昧良心,谁把你当长工了?是我支使你还是逼着你干去了?不让你干你非得干,这要讨个说法?原来你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一开始就没安好心!你说,你想要个什么说法?咱们当面锣对面鼓说个明白,省着你玩阴的!”
赵全忠倒一时说不上话来,是啊,她也没说要把闺女嫁给他啊!虽然那是秃头上虱子——明摆着的事,可没打响叫鸣了,怎么能算数呢!他不禁又想到,这“弯弯绕”真是弯弯绕,谁也绕不过她!
他气得“呼呼”直喘粗气,忿忿地说:“好,你们等着,咱们走着瞧!”说完,转身忿忿地走了。
一家人回屋,“弯弯绕”厉声问刘秀珍:“你说,怎么回事?他说你嫁给什么张会计?”
刘秀珍先已吓得浑身筛糠,还没等缓过神来,又遭到母亲的审问,早已六神无主,只得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他说你要嫁给张会计是怎么回事?”
刘秀珍吓得哭了起来,她母亲怎样问,就是个不吱声,只是哭。
刘慧珍看不过眼,便道:“就是张会计给我姐写信来。”
“弯弯绕”又厉声问刘慧珍:“你姐姐给他写信来吗?”
刘慧珍也不示弱地说:“写了。年青人写写信有什么?”
“有什么?都要嫁给人家了,还有什么,你说有什么?”
刘慧珍也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说道:“两个人是谈恋爱了,怎么了?年青人谈谈恋爱,有什么罪吗?”
“没什么罪,没什么罪让人家堵住不让回来!”
“他那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
“好,就你能,就你有理!”
“就是有理,我没饶他!瘌蛤蟆还想吃天鹅肉,老鹞子放屁——想(响)得高!”
刘慧珍的话,倒把一旁搭不上言的刘兴良说得“噗吃”一声笑了。
“弯弯绕”瞪他一眼,叱道:“你还有心笑呢,你还不嫌丢人啊!”
刘兴良小声嗫嚅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丢人的。”
“你快上一边待着去!你就知道眯瞪,除了眯瞪你还知道什么!”
刘兴良只得乖乖地躲到一边,不再吱声。
“弯弯绕”又向闺女道:“你们俩胆越来越肥了,什么事也不和爹妈说了,先回屋去,明天再找你们算账。”
姐妹俩回到西屋,刘秀珍还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刘慧珍生气地道:“我就看不惯你这样,一遇上事就知道哭,哭能解决问题吗?哭能解决问题,那你就哭!”
听到妹妹的斥责,刘秀珍更觉委屈无助,哭得更厉害了,又不敢出声,哽咽在喉,愈加难受。
妹妹看着姐姐那可怜的样子,又不觉心疼起来,道:“你有什么错?爸爸都说了,男大当婚,女在当嫁,是天经地义的,你就承认你和张会计搞对象了,你就要嫁给他,看她能把你咋办?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她还像过去似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过时了。你是正当搞恋爱,怕什么!还哭呢,没那弯弯肚子,就别吃那弯弯镰刀头,没那个胆量,当初就别和人家搞对象,既然搞了,那就得敢作敢当……”
刘秀珍嗫嚅了一句:“当初我也没找他,是他来的信。”
“他来的信,你不也回了信吗?”
刘秀珍仍委屈地道:“那还不是你逼我写的。”
“听听,我真是老公公背着儿媳妇跑——费力不讨好,我那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你。再说,你不也愿意吗?不愿意你能给他写信吗?看那时,三天一封信,两天一封信,高兴得像着了魔似的,你怎么不埋怨我逼着你写信了?……”
“行了,都是我的错还不行吗?”姐姐越哭越委屈,哭得言不得语不得。
妹妹也来了气:“我没说你的错,你做得对,我不是说了吗?你正当搞对象,有什么错,这是受法律保护的。我是说你太软弱了,人老实有人欺,马老实有人骑,你这样唯唯诺诺的能成什么事!就连赵全忠那样的都欺门赶户来了,他算个老几啊,你又没该他的,又没欠他的,他凭什么斥责你啊?还‘你敢嫁张会计’,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还‘我就不让你们好过’,我还就不信了,我看他敢把我们怎样?还没王法了呢?他那就是狗急了跳墙,原来做梦娶媳妇,竟想好事,现在看好事不成了,就急眼了。急眼也是白急眼,谁怕谁啊!你就正大光明地和张会计结婚,他们谁都是蚂蚱眼——长长。理在你手里攥着呢,怕什么!……”
妹妹说的道理她都懂,可她就硬气不起来,她有时也恨自己不提气,可恨归恨,到架子跟底下,她还是照样硬气不起来。妹妹早就劝她,说他们的事,妈妈绝不会同意的,劝她偷出户口本来,和张会计去登记,来个先斩后奏,她母亲就是不同意也没办法了。可她不敢,她一想那得冒多大的风险啊,得看多少人的白眼啊,她以后还怎样做人啊?她认准听老天的安排,也不敢干那出格的事。
妹妹还在不耐其烦地劝她:“就赵全忠那样的小人,你更不能怕他,他就是欺软怕硬的手,你软了,他敢把你踩到泥里去;你要是硬气了,他就怂了,就会像耗子见了猫一样怕你了。……”
刘秀珍想:他可不是那样的人,他是个最阴险最狠毒的小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前些日子,她去魏金花家描鞋样子,回来晚一些,就被赵全忠截住了。上来就质问她:“听说你和张会计搞对象呢,是吧?有没有这回事?”
她坚定地回答:“没有。”
“没有,全村人都嚷遍了,谁不知道啊,你还装什么?”
“我装什么,确实没有。”
“那好,你看我怎样?”
“什么怎样?”
“和你搞对象啊,你同意不同意?”
“你说什么呢?”她看他不怀好意,想躲开他赶紧走。
可是,他一把抱住她,叫道:“到嘴里的肥肉,想跑,没门。”说着,嘴便狠狠地堵住了她的嘴,她想喊,却出不了声。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人路过,他只得放开她,撒腿跑了。
她这事谁也没敢说,连她最信任的妹妹也没告诉,因为这事太丢人了。可是,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敢单独出门,为从出门,总是叫上妹妹,妹妹也真正成了她名副其实的小尾巴了。
妹妹说不怕他,可他真要趁着没人之际,把她……她还怎样做人啊!从他那阴毒的眼睛里,她断定他什么都做得出来的。想到这里,不由深深叹口气,不由自主地道:“我这是什么命呢?”
妹妹听了,觉得一点儿也没劝进去,便道:“别人说什么都没用,还是得自己劝自己,,自己把自己劝明白,什么都解决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刘慧珍也只得睡觉,可刘秀珍怎么也睡不着?像烙饼一样,翻来覆去,一点儿觉也没有。她想到张文清那坚定睿智的眼神,想到他那浑厚而富有磁性的声音,想到他信里真诚而炽烈的话语……想到他要知道了这些事该怎样看?他一定会相信她的纯洁,知道赵全忠的无赖……可是,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事要传出去,说不上传什么样子呢?她给张会计写写信,她觉得那么保密,怎么还全村人都知道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再说,就赵全忠那阴毒小人,雀飞蛋打了,他能善罢干休?从这两次就知道,他一定会狗急跳墙,什么事都会做的。她又怨恨起妈妈来。都是她,贪图小便宜,真像人家说的贪小便宜吃大亏,这不报应就来了吗?就为了给家里做点儿活,整天招引得屋里人满满的,如果不是图那点小便宜,把那些人都撵出去,能有这事吗?可就妈妈那性格,谁的话她听啊?她这还怨我给张会计写信了?难道你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让我们老到家里吗?你怎么就不为女儿想一想呢?你为什么这么狠心呢?你还处处说为女儿好,哪一点是为女儿好呢?……她又想到自己怎么这么命苦呢?怎么就摊上这么个狠心的妈妈呢?如果不是她办这不明不白的事,能使事情落到这地步吗?……越想越无助,只能任泪水似开了闸的水肆无忌惮地流着……
过了两天,一天晚上,张会计去夜校,只见屋外有几个人,吵吵嚷嚷地说得很热闹。到跟前一看,是赵全忠在得意地讲着:“……那小手摸着又软又细,那小嘴滑溜溜的……”别人起哄道:“那你俩到什么程度了?”“那还用说吗,手都摸了,嘴都亲了,接下来那就不用说了。”别人又说:“你就吹吧,就那‘弯弯绕’那势利眼,能看上你了?”“她看上看不上有什么关系,只要刘秀珍看上我,就行了,这叫自由恋爱。”说完,吹着口哨洋洋自得地走了。
张会计听了,不觉一愣:赵全忠是说和刘秀珍搞对象,都到了摸手亲嘴的程度了?不可能啊,他俩这么热恋,也没摸过手,更别说亲嘴了。而且听他说的,连床都上了!这是真的吗?他简直有些懵了!可能是他瞎编的,图快乐快乐嘴而已。可是又一想,不对,他和她恋爱也就两个月的时间,而赵全忠可说是长在她家,听说什么活都帮她家做,刘秀珍的母亲也很得意他,听说做好吃的,别人吃不上他吃上了。他在她们家混那么多年,图什么?不就是要和刘秀珍搞对象吗?再说了,小青年年年冬天都聚在她家,没有大粪窖怎么能招来长尾巴蛆……这样一想,他有些恐惧起来,莫非刘秀珍真得那样?又想到,最近他给她去了两三封信,她也没回信,是不是真的移情别恋了?要真是那样,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也不值得他留恋。可是,看她那温柔腼腆,淳朴贤惠的样,不可能那样吗?可是,人不可貌相啊,哪个坏人贴着头帖呢?……
自从听了那话后,张会计心也疑惑起来,想去信问个究竟,可这事怎好问啊?一问不明显地显得自己对她不信任了吗?可信任,他又说服不了自己。他苦恼,迷惘,焦急……
一天他在路上遇见了刘秀珍,想上前问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可她不像每次见了他,即便不说话,也给他一个甜甜的笑脸,像是有万千言语都在笑脸之中。这次见了他,扭头就走了,似乎没看到他一样。他的心立时凉了半截:看来她真是另寻他欢了!他恨恨地朝地上啐了一口,道:“女子无情,戏子无义!”他下了狠心,今后再也不理她,这样薄情寡义的女人有什么可留恋的!
刘秀珍也奇怪,张会计怎么突然不给她来信了呢?这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船破又遇顶头风,自己本来就孤独无望呢,这连她最心爱的人也不理她了,这是怎么了,什么原因你也得说句话啊!
正在她着急担心之时,一天晚上,刘慧珍回来告诉她:“姐,我听到个事,告诉你,你可别着急。”
刘秀珍道:“什么事?说吧,我不着急。”
“你不是说张会计不给你来信了吗,我想去看看,是什么情况。我到了夜校,听赵全忠正在通着很多人说呢……”她突然停住了。
刘秀珍着急地问:“说什么了?快说。”
“我说了,你可别着急。他狗嘴里还能吐出象牙来了,他说得可难听了,说摸你的手了,亲你的嘴了,还说……没法说,他是顺嘴胡吣,说和你上床了。”
刘秀珍知道赵全忠心怀不规,可也没想到他竟如此下流不堪,气得他声咽气塞,几乎喘不上气来。半晌才说:“你说,这让我以后怎样见人啊!”说着,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似地滚了下来。
刘慧珍见姐姐这样,也着急起来,忙说:“姐,你着什么急啊,他就是那样阴毒的小人,什么事做不出来?你别理他,不就完了,身正不怕影子歪,怕什么!”
刘秀珍有气无力地说:“舌头板子压死人,他这么一说,全村人都知道了,我还怎样做人!”她又忽然想到张会计不给她来信是听信闲言碎语了!看来,他是相信了,认为她与赵全忠怎么怎么着了。想到这里,她的心都碎了!既恨那无耻的赵全忠,丧心病狂地遭践她;又恨张文清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听信了无耻谰言!难道他们这样一段纯洁的爱情就这样葬送了吗?可不葬送又能怎样?去向张文清解释?可这事能解释得清吗?怕是越描越黑呢!她又想到了命,人就得认命,命里有的终须有,命里无的别强求,她就不该和张文清在一起,不然的话,怎么会这样一波三折呢?再说了,即便向张文清解释清楚了,他难道心里不会留下阴影吗?那她不是一辈子都生活在那不光彩的阴影里吗?不该有的与其强求,不如舍弃,放弃也是一种坚强!既然得不到了,那就放手好了,何必苦苦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再说“弯弯绕”,知道刘秀珍和张会计搞对象后,细细想来,这些日子就发现她姐俩有些反常:晚上多时多时不睡,两人“叽叽呱呱”好像有什么话题聊不完似的,可等她一进屋,就立即鸦雀无声,或明显地转移了话题,原来秘密在这里。她又想到前些日子去她们屋,刘慧珍给她念的什么心得体会,是不是就是信啊?她这么一想,脑洞大开,她是有名的‘弯弯绕’,却被闺女给绕进去了,她白活了!看来,刘秀珍和张会计是通信谈恋爱了,这事怎么办呢?张会计在村里也算头面人物,有文化有才学,要人才有人才,干哪套有哪套,可是,就是性格太傲,不会做事,多好的民办教师,就因为和大队书记的儿子支气,说不干就不干了。那可是大队书记啊,你得罪得起吗?照这样,不用说以后出人头地没指望,就是当个农民也当不好。秀珍真要嫁给他,有他好罪受!她凭一时感情,能看出几步棋去,这事说什么也不能让她成了。可能阻止得住吗?那秀珍,她是知道的,别看她老实木讷,可心里有数,只要她认准的事,八头大牛也拉不回来。怎样才能说服她改变主意呢?给她讲道理她是听不进去的,她那个爹碌碡压不个屁来,更没指望。
她忽然想到二姐,秀珍从小就听她二姨的话,是不是可以请她二姨来劝劝她?可她如果真一心要嫁给张会计,怕她二姨也劝不听,那可怎么办呢?她又想到了二姐前些日子来她家,说秀珍年龄也不小了,该提亲了。她说她们大队王会计,一表人才,为人实在,又有文化,今年二十二岁,秀珍二十,正般配,想给秀珍提提。她听了很满意,最起码是大队会计,不用下庄稼地,工分不少拿,还有补助。可是问秀珍的意见,她说不找,还要在家帮爸爸干二年活。她当时还想女儿很孝顺,是想减轻她爸爸的负担。现在看起来,她那时就有头了,和张会计就通信了,怪不得她不找呢!她还被蒙在鼓里,还偷着乐呢!可笑不可笑,她弯弯绕也有被绕进去的时候。这次就让她二姨给她提亲,她要是惦记着张会计不答应,就用赵全忠的事压制她,就说她在本村找,那赵全忠也不会让她好过了,还不如嫁到外地去心净。这可能会改变她嫁给张会计的主意。她为自己想到的这一办法暗暗叫好:我是谁,我是弯弯绕,什么事能绕住我这弯弯绕啊!
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天空布满乌云,不见星光月色,山野都一片黑黝黝的。林木匠走在田间小路上,开始还不太适应,可走了一会儿,便适应了,觉得夜色不那么黑了,一切都影影绰绰朦朦胧胧的,倒觉得很惬意。
做为一个木匠,出去干活,走村串户,起早贪黑,回来晚是常事。他走进村子已二更多天了,村里静悄悄的,劳累了一天的人们都已进入了梦乡。
他路过饲养处时,突然看到前面有个黑影,他以为看花眼了,又细看看,不错,是个人影。
这黑更半夜的,怎么还有人?他下意识地叫:“谁?”
前面那黑影听他一问,竟撒腿就跑。这不禁引起他的疑心:莫非是坏人?要么跑什么?
他便也立即追起来,一边追一边喊:“站住,你跑什么?”
只听“噗通”一声,什么东西掉到地上,那黑影却一溜烟不见了。
林木匠到了那东西跟前,打着打火机一看,是一条布袋,里面装着半袋子牛料。他联想到:饲养处……牛料……是有人偷饲养处的牛料。谁呢?饲养处有两个饲养员刘兴德和钱富贵,两人工作兢兢业业,每天夜里轮流值宿,怎么会偷出来呢?他猛然想到饲养员钱富贵,他可是自私自利出了名的,是雁过拔毛的手,他当饲养员,人们都怀疑他手不老实,是不是他偷的牛料啊?刘兴德是老实出了名的,只知道闷头干活,不可能干这事。要是钱富贵,可人跑了,又没抓住,怎么证实呢?……
他看着眼前的半袋子牛料,想眼下怎么办啊?只能去找队长,让他来处理吧。想罢,便要走,可又忽然止住,想到:那钱富贵可是一肚子坏水,什么坏心眼子都有,真要是他偷了,他不一定真跑了,说不上藏在什么背旮旯子地方在观察动静,等我一走,回来再背上牛料跑了。他找来队长不是鸡飞蛋打了吗?……那怎么办?只能背上牛料去队长家。
他背上半袋子牛料,不禁好笑:这不是没事找事吗?干一天活,走十多里路,还又拣三、四十斤牛料背上,真是自找苦吃。
到了队长家,屋里已黑黑的,也睡了。他喊了几声郑队长,屋里灯亮了,一会儿,郑队长开门出来,问:“谁啊?”
林木匠说:“是我。”
“是林大叔,这黑更半夜的,有事吧?”
“有事。”林木匠便把遇上小偷的事,一五一十地向郑队长说了,最后说,“我把东西背你这来了,你明天调查调查看怎样处理吧。”
“林大叔,你这见义勇为,爱社如家的精神我明天在社员大会上一定好好表扬表扬你,让全体社员都向你学习!”
“别,别,我这是遇到眼皮底下了,搁谁也得管,你可别表扬我。”
因为天太晚了,郑队长也没让他进屋,他把东西撂下,便回了家。
家里灯还亮着,这已成习惯,每次不论他回来多晚,老伴都在等着他。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老伴多疼我啊!有这样知疼知热的老伴也知足了!
他走进屋,老伴正在火盆边纳鞋底。那时农村都是火炕,冬天都是扒一盆灶膛里的烧饭的余火取暖。火盆里煨着一个铁茶缸,里面是炖得肉皮咸菜,这也成了习惯,他每晚回来,老伴都给他准备下喝酒的菜,让他喝两盅。
一股咸咸的肉香味朴进林木匠的鼻子,他嗅了嗅,说:“真香,在外面吃的大鱼大肉,也没我老伴炖这咸菜香。”
老伴爱抚地看他一眼,说:“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在王家村干活来,离家远,干完活天就黑了,又吃了饭,就紧往回走。到了村里……”他本想说村里遇上小偷的事,可一想,说了又得引起老伴的一通唠叨,便忍住没说。
老伴照例拿酒壶给他热上二两酒,又问:“饿不饿,要是饿,我给你煮碗面条?”
林木匠看了一眼疼爱他的老伴,笑着说:“不饿,我在那吃饭了。有这二两老烧下肚,就酒足饭饱了。”
老伴便又坐在火盆旁纳鞋底,林木匠也在火盆边喝酒。
这火盆是老伴做的,别看老伴身体富态,干起活来可灵透着呐!农村做火盆是个技术活,得用黄土泥掺上麻,糟上几天,糟透了,地上扣个盆当模具,在盆外一层一层地抹泥,抹匀抹实,地上还要做出火盆沿的形状,或圆如花瓣,或长如条块。等干透了,再在盆沿上抹上麻油,干透一层抹一层,直到油滋进去了,这时盆沿已黝黑程亮,再在上面描上花啊朵啊,好看极了。做得好的火盆,像件艺术品,林木匠的老伴就是巧媳妇,做的火盆又结实又好看,村里的嫂子妹子都找她做火盆,她又敦厚善良,有求必应,村里好看的火盆都出自她的手。
火盆沿上放着酒盅酒壶,林木匠喝得“吱咂”响,老伴看他那满足的样子也抿嘴笑了。
林木匠几杯酒下肚,脸热心跳,眼饧耳烧,心中的话再也憋不住,便大手一挥,对老伴道:“老伴,你知道吗,我今天干了一件大事,了不起的事……”
老伴知道他喝两盅酒,话就没完,便没理他,任他说去。
“我为了保护集体财产,抓了个小偷……”
老伴警觉起来,不放心地问:“你抓什么小偷?”
他便把怎样经过饲养处,怎样遇上小偷……添油加醋地讲给老伴听,像英雄模范做报告一样,洋洋得意。
老伴听了,生气地道:“说你多少次了,你就不听,你怎么就那么爱管闲事呢!他偷不偷牛料与你有什么关系?生产队也不在乎那点儿牛料。你抓住了他,得罪了他,他忌恨你一辈子!”
他一听,瞪起了眼睛:“叫你这么说,遇上坏人也不管,那生产队还不让这起人祸害完了!”
“你管就能管好了?”
“管不好,他起码惧怕点儿,不敢无法无天。”
“去年,你和人家赵利民吵起来,那不是闲的!又不是你的孙子在学校,人家家长都没说什么,你打什么抱不平。”
“你还提那小子,一提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那个没德的东西,小时候,也就十多岁,就把着井柱往井里拉屎,你说他家也吃那井里的水,你说他多没德!就仗着他老子当大队书记,那样没德的东西也能当老师。你说那样的玩艺能教好孩子了,纯粹是糟践孩子。那天,也是我赶上了,大晌午的,还是三伏天,把孩子搁在那毒太阳底下晒,不用说孩子,大人也受不了。我看那孩子顺脸淌汗,我怕晒坏了,才说的。我也没说别的,就是说学生做错了,你打两下骂两句都可以,你搁那太阳底下晒,真要病了,谁的责任!我那是为他好。”
“你一吵吵,闹个满城风雨,村里人谁都知道了,人家能满意你?县官不如现管,以后遇上事,能让你好过。”
“我就一穷老百姓,凭力气挣工分,他能把我怎样?他大队书记也不能随便整人,他真敢那样,他就是石头,我是鸡蛋,我也碰他一身黄子。”
“你这脾气怎么说你也不改,睁只眼闭只眼得了,非叫那个真干啥!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堵墙。”
“就像你似的,好好好,是是是,什么人也不得罪,做个老好人!我做不来,见着那起人,我就来气!”
“人家见你还来气呢!你没听人家叫你什么吗?丧门星!”
林木匠听了,哈哈大笑起来“‘丧门星’,叫得好!我就是他们的丧门星,他们干坏事遇上我没好。可是郑队长说了,我是见义勇为,爱社如家的模范呢!”说着,得意地看着老伴笑。
“我说不听你,等你吃亏上当时就知道后悔了。”
“我没做亏心事,没什么后悔的。”
老伴见劝不听他,也就由他去了。
他便自顾自地一边喝着一边说着:“我凭良心做事……行得端走得正……没什么不对的……”直到高高兴兴地喝到壶底朝天,才胡乱睡下。
过了两天,郑队长去木匠铺,林木匠想问问郑队长那牛料布袋的事,没想到郑队长笑着向他说:“那牛料布袋找着人了,是钱富贵的。”
他看着郑队长问:“他承认了吗?”
“他怎么会承认呢。可是布袋会说话,那布袋上写着他的名字呢……”
林木匠这才想起:每家的布袋怕丢失找不着,都在上面用毛笔大大地写上自家的名字,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事呢?
郑队长说;“布袋上有他的名字,他也不承认,他说他家的布袋前些日子丢了,到处找还没找着呢?怎么在这出来了。这是有人故意偷了他家的布袋去偷东西给他栽赃呢!我知道他口冲牙硬绝不会承认,我就又问他:‘那丢牛料那晚上谁值宿?’他说不出话来了。他想说刘兴德值宿,可那就得追刘兴德的责任,刘兴德再老实,也不能老实到给他背黑锅的地步。所以,他只得承认他值宿。那牛料怎么被偷出去的呢?他又说:‘我把手电筒落到家了,我回家拿去来,小偷就撬门进去了。’我又问他:‘你手电筒忘家了,晚上喂牛得用,你晚上不去拿,都快半夜了,你怎么才想起来去拿?’他又说:‘那是大晚上,哪是半夜。’我说,林木匠大叔背着牛料去我家,我看了看钟,快十二点了,怎么还是晚上呢?他死不承认,就说他没偷,是有人偷了给他栽赃。说来也巧,他往回跑的那天夜里,他家的邻居张文清出来起夜,听墙外有‘呱嗒呱嗒”挺急的脚步声,他扒门向外一看,是钱富贵,黑更半夜地跑什么?他知道他没干好事。后来,听到生产队偷牛料的事,他说他夜里起夜看着钱富贵‘呱嗒’脚往家跑,那一准是他偷牛料来。钱富贵在人证物证面前,才没啥说的,只得承认了。也多亏遇上张文清了,那是个坚持真理主持正义的好小伙子;不然,如果遇上个老实怕事的,不敢证明,那这事也不好调查清楚。”
林木匠听了,既高兴又感慨,高兴的是这事终于水落石出了,感慨的是不但他坚持真理,还有人也和他一样坚持真理。张文清为人耿直,坚持正义,主持公道,不畏权贵。他曾经当过村里的民办教师,也是因为赵利民,那时赵利民还在读小学,他在学校把尖为王,欺负同学。有一次,他揪着高海超的头发,按在地上,连打带踢,嘴里还骂着:“你这小富农崽子,就应该打死你!”张文清把他拽开后,批评他几句,他不服,哭着跑回家去了。他母亲郑桂花听了,立即到了学校,像个母老虎似地冲着张文清就吼道:“好啊,你看我孩子小好欺负,你想怎么训就怎么训!你也不抬起眼皮瞧一瞧,老娘也不是好惹的!你替富农崽子撑腰,欺负贫下中农的孩子,你是替谁说话!我看你是想替地主富农翻天,想回旧社会,今天你不给我说清楚了,就没完!……”
张文清知道他们家护犊子,他家的孩子谁都不敢惹,只要惹一点儿,那就吃不了兜着走!张文清知道这回惹砬子上了,可他还就不信那个邪,从来就没怵过硬,便也指着赵利民的母亲的鼻子叫道:“谁不知道你们是村里一霸,谁也不敢惹,老子今天还真就惹惹,看你们能把老子怎么样!大不了这老师,老子还不当了,不跟你那没德的崽子生气了!你可不能开除我社员去!”他还真甩手不干了。就这样一个嫉恶如仇的人,能包庇钱富贵那样的坏人吗?
林木匠感叹地说:“还是有坚持真理的!”
一天吃完早饭,“弯弯绕”就向来他家的李光棍说道:“你今天给我干点儿活……”
李光棍嬉皮笑脸地道:“什么活?是好活,还是坏活?”
“给你说正经的呢,你去生产队借个牛车,到水泉村把我二姐接来。”
“这冷冬数九的,接你二姐做什么?”
“让你去你就去,你问那么多干啥。”
“好,我去,你的话我敢不听吗?不过,咱得先君子后小人,什么报酬?”
“你还来了劲了,你去不去?”
李光棍看周围没人,抱着“弯弯绕”的脸就亲了一口,说:“回来,你可得好好伺候我。”说完,得意地走了。
冬天天短,李光棍把刘秀珍二姨接来,已太阳压山了。吃完晚饭,天就黑了。
晚上,刘秀珍和妹妹回西屋去后,“弯弯绕”便把给刘秀珍搞对象的事说给了姐姐,最后说:“我想,你上次来不是提过你们大队的王会计吗?我觉得很般配的,这次叫你来,是想让你再劝劝秀珍,看她能不能同意?”
二姐道:“上次来不是问过了吗?她不同意,再问有什么用。”
“弯弯绕”道:“这回和那回不一样,上次她是正和张会计通信,一心想嫁给张会计,她当然不同意了。这次是赵全忠又从中插了一杠子,那赵全忠不是个好鸟,什么损事都干得出来。他晚上就截过她,那是有她妹妹在场,挡了一驾,如果没有她妹妹,说不上闹到哪步田地呢!这事她能不考虑,她要嫁给张会计,那赵全忠能善罢干休,能随她的愿吗?所以,我才请你来,在这个节骨眼上,劝劝她,没准她就听了呢。不过,这事我不能参与,她和我气气的,什么话也不和我说。她最听你的话,你还记得吧,小时候为了一双绣花鞋,她和她妹妹吵起来,气得话也不说,饭也不吃,谁劝她也不听,你一劝她,就听了。我那时还说她呢,我是你的亲妈,还是你二姨是你的亲妈?她说二姨是她的亲妈。你说有意思吧,我就觉得她从小对你比对我还好,你说怪吧?”
二姐道:“要说也是,我就是见了秀珍亲,我就觉得她小时乖,听话,招人喜欢。我觉得她和张会计搞对象,要是两人一心一意,我看咱们也不必拆散他们。秀珍都二十了,不是小孩子了,她有她的思考,她不是胡来的女孩,她既然相中了张会计,那就一定有她的道理。咱们给她拆散了再找一个,好了好,要是不随心,得埋怨咱们一辈子。”
“弯弯绕”本想请姐姐来劝秀珍的,没想到姐姐做起自己的工作来了,便不高兴地道:“她有什么道理,就是凭一时冲动,她能想到后果吗?两人结了婚要过日子的,就那张会计,一身的傲气,什么人都看不上眼。你说他当民办教师是多好的差事,多少人想干都干不上,他就因和大队书记的孩子支气,说不干就不干了。你说这样的人,在社会上吃得开吗?一点儿心眼没有,一点儿事不会办,栽跟头的时候在后头呢。你说让秀珍嫁了他,那不是找罪受吗?你说我当妈的,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往火坑里跳吗?她是和我纵上火了,我的话她是不听了,才请你这‘亲妈’来说她来了。”
她说得姐姐也笑了,道:“你这亲妈都说不了,我这假亲妈更说不了。既然来了,我试试吧,听听她什么意见。”
“弯弯绕”听姐姐答应劝说秀珍去,便高兴地说:“我这亲亲妈劝不听,你这假亲妈还可能劝听了呢,她从小就听你这假亲妈的话嘛。”
二姨到了西屋,姐俩正坐在炕上说话,见二姨来了,姐俩忙让坐,秀珍下地沏茶倒水。
二姨想:两个孩子多懂事,生让那霸道的妈给支使馊了。便笑着说:“二姨来了,你俩也不说陪二姨说说话,老早跑这屋来脱心净来了,是不是嫌二姨来了?”
慧珍忙道:“听二姨说的,我们巴不得和二姨说话呢,可是……”她笑着看了看二姨,却不说下去。
二姨道:“可是什么?你个小鬼头,有话还藏着掖着的,给二姨使心眼。说,可是什么?”
慧珍笑着道:“我妈请你来,一定有要事相商,我们怕耽误你们谈正事。”
“你这鬼聪明,那你就说说什么正事吧?”
慧珍笑着道:“商量我姐的婚姻大事呗。”
二姨笑了,道:“不管你小时候,人都叫你‘人小鬼大’,倒是聪明的。那你再说说,我们怎么商量的?”
慧珍仍笑着说:“那还用说,让你来劝我姐,嫁给那个王会计呗。”
二姨开心地笑了:“你是真聪明啊,一猜就中,你怎么猜得那么准呢?那你再说说,我们最后怎样决定的?”
慧珍胸有成竹地道:“结果不就是你不辱使命,这不来劝说来了吗?”
“那你就再说说,你姐同意不同意,结果会怎样?”
慧珍坚定地说:“不同意,我姐心中的人是张会计,不是王会计。”说完,自己先笑起来,又道:“我姐是和会计有缘,不是张会计就是王会计,明天会不会再蹦出个李会计啊!”
一言不发地秀珍狠狠地剜了她一眼,说道:“你听听你说些啥,难听不难听啊!”
“难听啥,这就是事实嘛。”
二姨也笑了,说:“你都说对了,只有一条你没说对,你说二姨来劝你姐来了,这不对。”
慧珍立即道:“不对,那你做什么来了?”
二姨严肃地说:“我不是劝你姐非得嫁给王会计,我是帮你姐解决眼前的困局来了,她如果嫁给张会计好,我绝不劝你姐嫁给王会计,而且我还去做你妈的工作,叫她绝不干涉你姐的婚姻,不信,你们看着,我说到做到。那好吧,先听听你姐的意见,她是怎样想的,秀珍,你把你的想法说出来,二姨绝对尊重你的意见。”
秀珍听二姨问她,一时不好回答,说嫁给张会计吧,张会计已对自己起了疑心,还怎么嫁他啊?那不是自找苦吃吗?可说不嫁给他,她的心又痛得说不出口。
慧珍看她姐姐不说话,不由来了气,她就恨姐姐三锥子扎不出一点儿血来的样子,着急地道:“你说啊,谁还割了你舌头去! 我就见不得你这闷劲!”
二姨又道:“今晚就咱们娘仨,没外人,走不了嘴,你有什么想法都说出来,二姨帮你拿拿主意。”
刘秀珍看了看二姨那真诚的脸,吞吞吐吐地道:“我听二姨的。”
刘慧珍立时叫起来:“那你不嫁张会计了?”
刘秀珍深深叹口气:“嫁人家,人家要不要我还两说着呢。”
刘慧珍道:“赵全忠那是胡吣,张会计不会信的。”
“人心隔肚皮,谁也没钻谁心看去,谁知道他怎么想呢?”
二姨也着急地问怎么回事,刘慧珍便一五一十地把赵全忠说的话都说了。二姨听了,说道:“这事外人插不上嘴,只有秀珍心里清楚,从你俩的交往中,能知道他信任不信任你?会不会怀疑你?不然,你写信问问他,把事情说明了,看他啥意见,不就见分晓了吗?”
刘慧珍也说:“二姨说得对,你问问不就知道了吗?”
在她俩的催促下,刘秀珍果然给张会计写了封信,说赵全忠怎么堵截她们姐俩,他的阴谋失败后,就编排她些不堪入耳的话,问张会计是什么想法。
张会计接到信后,想到来信问他的想法,无非是让他给她个答复,让他肯定她是无辜的,他应该百分之百地信任她。可是能百分这百地信任她吗?说实在的,她那个家庭,人们都叫她家“乱汉子店”,她们能清白得了吗?如果她们是清清白白的,那全村的小青年天天泡在她家是为什么呢?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久在江边站哪有不湿鞋的?没听到赵全忠的话时,他还没往这方面多考虑,听了后,他也起了疑心。接到刘秀珍的信后,他也只得含混其辞地回复了她一封信。
刘秀珍看了信后,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给她妹妹看,她妹妹看了道:“这还用说,是有疑心呗。”
刘秀珍的眼泪又无声地流了出来。
二姨在她们家住了三天,再也没问秀珍的事,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娘仨躺炕上睡觉时,二姨才说:“二姨明天得回家了,出来三、四天了。二姨还是惦记着秀珍的事,想问问,秀珍你是怎样想的?你要是一心要嫁给张会计,明天二姨就和你妈说,让她绝不干涉你的婚姻,这二姨说到做到,她要再干涉你的婚姻,你找二姨,二姨收拾你妈!”
慧珍高兴地说:“我妈这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本来想请个说客,没想到请个对手来。这以后我们可有靠山了,她再不讲理,我们就找二姨去,二姨可得说到做到,不能到时候不管我们。”
二姨道:“二姨既然说了,就能说到做到,你俩就是二姨的亲闺女,二姨还管到底了。”
慧珍高兴地抱着二姨,亲亲地在脸上亲了一口,说:“这回我们才有了亲妈了呢。”
说得二姨也开心地笑了:“我有这么好的两个女儿,高兴地连觉都睡不着了。”
慧珍看着二姨笑着说:“二姨,你说你和我妈,你俩怎么一点儿也不一样呢?你这么温柔讲理,我妈怎么那么霸道不讲理呢?你们是亲姐妹吗?”
二姨笑着点了她一指头道:“不是说一母生百般吗?那你和你姐是亲姐妹,你俩的性格一样吗?”
慧珍笑了:“那你是说你像我姐,我像我妈呗,我可不像我妈,我说理,我是得理不让人;我妈是不说理,有理没理都是她对,她一贯正确!”
二姨笑着说:“二姨没说你像你妈,我这外甥闺女是说理道面的‘二厉害’!”
说得她们都笑了。
二姨又向着秀珍说,“你有什么想法,就直接和二姨说,二姨给你做主。”
秀珍经过这几天的思考,也想不出个头绪来,只得说:“我听二姨的。”
二姨一愣,没想到把球又踢回来了,她倒犯难了。她在想:她没说一心嫁给张会计,那就是说他对这事也有怀疑,又不好直说,便说道:“你要听二姨的,那二姨的意见是你见见王会计,看看谁更合适,你再做决定。”
秀珍腼腆地笑笑:“二姨是我亲妈,我听亲妈的。”
二姨开心地笑了:“那亲妈可就给女儿做主了,回去我就问问王会计什么意见,如果同意,我就领来,你们对面相看相看,相中了更好,相不中,也没什么,不是说一家女百家问吗?”
二姨回家后,便去了王会计家,说知此事。二姨是村中最有威望的人,她为人真诚、善良、公正,调节了不少家庭纠纷,深得大家的信任。王会计家见她来提亲,从心里信任她,便当即定下去相看。第二天,二姨便领着王会计来到了三妹妹家。
刘秀珍抱着矛盾迷惘的心情,和王会计见了面。可是,第一眼她就大吃一惊:王会计也太帅气了,白白净净的脸儿像个白面书生,身材苗条,体格瘦削,大有温文儒雅的文人风度。她不觉想到,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天底下还有这么帅气的小伙子!
王会计见到刘秀珍,也是一惊:恍惚如见仙女,略显白皙的脸庞透着淡淡的红晕,艳丽如花,妩媚动人。一双满含忧郁的眼睛,脉脉含情,楚楚动人。举止温柔,言谈腼腆,一副娇柔甜美的姿态。
两人相看,都很满意。他们都到了结婚年龄,两家商量,决定结婚。不出一个月,订婚,登记,结婚,顺利完成。从此,刘秀珍远嫁他乡,离开了生她养她的是非之地,悲欢之乡,开始了新的生活。
冬天,高志远觉得读书时间太充足了!不必说白天不干活,时间充裕;就是白天有活,长长的夜晚也有半宿的读书时间,所以,他决定要细细地研读一遍《红楼梦》。
他都有些奇怪,在学校读书时,怎么就觉得《红楼梦》竟吃喝玩乐呢?没想到,吃喝玩乐中寓意着爱恨情仇,平平常常的琐事中蕴含着善恶美丑,他觉得自己那时太无知太可笑了。
当高志远读到第五章时,却傻眼了:这摘抄那记得过来啊!他有一本专记摘抄的笔记本,分诗词歌赋、对联匾额、人物刻画、景物描写、优美词语、警言奇句……等栏目,可第五章,真是字字珠玑,句句精华,通篇摘录也不为过啊!
不仅叹道:曹雪芹真乃奇人!诗词歌赋,看似随手拈来,没加雕琢,实则是厚积薄发,正像肥沃的土壤里长出来的庄稼自然而然要茁壮一样。对联匾额,工整对仗,意寓深远,不能不令人拍案叫绝。人物刻画,无论是肖像、对话、心理……都栩栩如生,惟妙惟肖,而且完全符合各个不同的人物身分,就像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站在你面前,在活灵活现地表演一样。景物描写,更是将山水的优美,花木的繁华,以及房舍的架构,桌椅的摆设……无不言简意赅地表现出来,像一幅幅画图展现在你的面前。优美词语更是比比皆是,目不暇接,记不胜记。就连写衣著穿戴,就是手艺超凡的裁缝也为之逊色;写酒席宴请,就是技艺精湛的厨师也佩服之极;写请医抓药,精通医术的大夫也挑不出一点儿毛病;就连刘姥姥的“老刘,老刘,食量大似牛,吃一个老母猪不抬头。”,薛蟠的:“女儿悲,嫁了个男人是乌龟。女儿愁,绣房撺出个大马猴。……”都既符合各自的人物身分,又完全是民间的生动、诙谐、有趣的语言……曹雪芹真是个全才,又是个奇才……
……
一天晚上,高志远读《红楼梦》太入迷,时间太长,等放下书抬走头来时,觉得腰也酸了,腿也麻了,像瘫痪了一样。他忽然想到,天天晚上这样读书写字不行,得想个办法。
他天天晚上坐在他家仅有一张小小的炕桌前读书写字,桌上放盏他自制的煤油灯。所谓自制,是他用罐头瓶,在盖上割一长条口,安上一卷起来压扁的薄铁片筒,里面塞上纱布条。罐头瓶里装上煤油,因捻子是长条形,面积大,灯火苗就大;而且,灯火经过长长的薄铁片筒的加热,灯火便由黄变白,原来黑黑的浓浓的灯烟子不见了,只有明亮的大大的灯光,人们叫它“无烟灯”
, 高志远真佩服睿智的农民这伟大而实用的发明!
可是,坐炕桌上看书写字,必须得盘腿弯腰,时间一长,便觉得腰酸腿麻,他想,这样长时间下去不行,还不得坐瘫巴了。他忽然想到应该做一张书桌和一条凳子,像在学校读书时,坐在凳子上读书写字,不累,还很舒服。可是找木匠做一套桌凳少说也得几十元钱,那时的工分,一个劳动日(就是十分工)才几角钱,打一套桌凳,就得干几个月的活才挣出来。这不用说做了,一想,就吓得不敢想了。可不做,就这么撑下去身体也受不了,能不能有其它办法?他又忽然想到,何必请木匠做,就自己找些木料,订一桌面,安上四条腿,不就可以了吗?凳子也是如此。他便从家里找几块木板,又找了几根做腿的方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差家俱了。
就安个腿,他满能做上,可是得需要做木工的家具啊。他知道林木匠大叔很好说话,和他说说,他一定会借给的,他便去了木匠铺。
木匠铺在保管库的院子里,三间房,很宽绰。他去时,林木匠大叔正坐在干木工活特制的又宽又长的大板凳上抽烟,见他来了,高兴地说:“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我这两天就想找秀才借本书去呢,就把你想来了。听说你的书可多了,可热闹了,我虽不识字,不会看,可我这木匠铺闲时来的人多了,来有文化的,就让他们念……”说着,便从身后的袋子底下拿出一本缺皮少页的书来,道,“这是《烈火金钢》,快念完了,真好!排长史更新身受重伤,还刀劈了一个特务,用拳头打死一个鬼子,后来又杀死了三个鬼子,你说他多勇敢!还有侦察员肖飞,有一手飞刀绝技,来无影去无踪,深入敌营去救人,抓‘舌头’,如入无人之境,真是智勇双全的虎胆英雄……”他说到这突然停住了,看了看高志远又说,“你看我见到秀才,管顾说书上的事情了,秀才从没到我这来过,来,一定有事吧?”
高志远还沉浸在他说的书里的故事里,他说起书里的英雄人物滔滔不绝,充满了羡慕和崇敬,他不也是个刚直不阿,坚持正义,有侠肝义胆的人物吗?正想着,听他一问,忙把自己来的目的说了出来,说想借把锯和凿子用用。
林木匠听了,哈哈大笑起来:“我看你是个实诚孩子,这倒来客套了。不就做个桌子凳子吗?你把木料送来,大叔少抽两袋烟,就给你做上了。”
高志远忙说:“大叔,你这么大岁数了,我怎好劳累你呢。我就是想简单的安四条腿,我能做上。”
“我没说你做不上,你那么聪明,什么做不上?不过,你没干过木工活,总也是生手冷胳膊的,你就别跟大叔客气,你送来吧,过两天,我就给你做上。”他又看着高志远道,“你是怕人说我占生产队的便宜,没事,我是凭件记工,不是干零工,所以,占不着生产队的工分,你甭那么心细。”
高志远还想推辞,总觉得让这么大岁数的大叔做不合适,可看林木匠大叔的坚决劲儿,再说他就真生气了,只得说:“那就让大叔受累了。”
他把木料送到木匠铺,也拿了一本《林海雪原》,这是一本在农村广受欢迎的书,韩文义看了,直劲叫好。
林木匠看到了《林海雪原》,眼睛亮了,说;“这一冬天,又有书听了。可谢谢你。”
高志远忙道:“你替我受累,我应该谢谢你。”
过了几天,林木匠大叔喊他去搬桌子凳子,他赶忙去了木匠铺。一看,惊喜地话都说不出来:这哪是安四条腿的桌子啊?这是一张精致的五斗厨,桌面下有三个抽屉,两边各有一个厨柜,而且淡黄的木质上刷上了清油,显得清新洁净,美观漂亮,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半晌才看着林木匠大叔道:“大叔,你这也太费事了,让我怎样感谢你呢!”
林木匠呵呵地笑着:“你满意就好。”
高志远看着那漂亮的五斗厨,还是说:“大叔,你这么费事,我还是给你工钱吧,要不,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林木匠瞪起了眼睛道:“你把大叔看成什么人了?你要再这样,我可真生气了!我是为挣你那两个工分给你做的吗?别看我不识字,我可喜欢读书人。你有文化有才学,能为你做张桌子,是我的荣幸。只要你满意,你在上面读书写字,我就高兴了。”
高志远感激万分地把桌子凳子搬回家,搬回去,都把父亲吓了一跳,问他从哪买的?
他说:“是林木匠大叔给我做的,我就拿了四条腿和桌面,想订在一起就行了,没想到他给我做张五斗厨,我要给他工分也不要,又是搭工又是搭料的,真让人过意不去。”
父亲说:“你记住就行,到什么时候别忘了人家的恩情,有机会一定要报答。”
从此以后,高志远又可以像在学校读书时一样,在地上的桌子上读书写字了,即便时间长了,也不腰酸腿麻了,非常舒服。他非常感谢林木匠大叔,他都觉得不好好读书写字,不用说对不起别人,连林木匠大叔都对不起。
他看着桌面上那淡黄的细密的木质纹络,想着林木匠大叔为他精心的制做,心里溢满了感激之情。他把《红楼梦》放在清雅的桌面上,似乎有读圣贤之书的感觉。读起来,便也更加仔细,一点儿也不敢马虎。原来觉得太长晦涩难懂的诗词歌赋便忽略而过,这回一点细微处也不放过,所有晦涩难懂的诗词歌赋,查字典追究答案,至到完全弄明白清楚为止。如长文《芙蓉女儿诔》,他是逐句研究,逐字解析,才发现这是一篇饱含真挚的情感,运用感人肺腑的语言,深切地表达了贾宝玉对睛雯的炽烈的感情。“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性则冰雪不足喻其洁,其为神则星日不足喻其精,其为貌则花月不足喻其色.”这是对晴雯何等的评价啊!“孰料鸠鸩恶其高,鹰鸷翻遭罦罬;薋葹妒其臭,茝兰竟被芟鉏!花原自怯,岂奈狂飙;柳本多愁,何禁骤雨!偶遭蛊虿之谗,遂抱膏肓之疚。”这不但表达了曹雪芹的难以抑制的愤慨之情,而且用词是何等的工整而灵活,既两两相对;又灵活多变,充分体现了作者的不世文才。从“樱唇红褪,……;杏脸香枯,色陈顑颔。”到“桐阶月暗,芳魂与倩影同销;蓉帐香残,娇喘共细言皆绝。”,从“眉黛烟青,昨犹我画;指环玉冷,今倩谁温?”到“捉迷屏后,莲瓣无声;斗草庭前,兰芳枉待。”作者循环往复一唱三叹地说不完对晴雯的肺腑之言,诉不尽对晴雯的真挚情感。全篇文采飞扬,感情真挚,满满地对晴雯的一片痴情。长篇大论之中,突然“箝诐奴之口,讨岂从宽?剖悍妇之心,忿犹未释!”像一把利剑,直刺封建传统卫道士的灵魂!这与一向以“慈母”著称的王夫人,只一个嘴巴子就葬送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的金钏的性命,不有异曲同工之妙吗?还有一向念佛吃斋的贾母,慈善得不得了,可是贾府里的人横行霸道,为非作歹,无恶不作,草菅人命……难道与这一家之主毫无关系吗?作者正是在大肆宏扬真善美的同时却暗讽假恶丑,于轰轰烈烈歌功颂德的同时却鞭笞着腐朽与没落,正如作者所说“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这也正是作者的高明之处。
太多了,不胜枚举,这只不过是九牛一毛沧海一粟,全文处处精华,句句精典,无书能比!
再说张会计听说刘秀珍与临村的王会计订婚并闪电式的结婚了,他如在云里雾里,像做了场梦一样,一个他心爱的人远走他乡了!他像挨了一棒子似的忽然清醒过来:刘秀珍为什么闪电似地走了,是觉得这地方没法待了。赵全忠那无赖小人,极尽造谣诬蔑之能事,想尽办法伤害她。而在她最需要人理解支持帮助之时,他没能给予她,而是敷衍她,这不敢往她心上捅刀子了吗?她能不痛心欲绝吗?她是那样深爱着他,简直就是忘我的爱,他却不信任她,能不让她痛彻心扉吗?她说“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她把她的生命都交给他,而他却昏了头,被一时的无耻谰言所迷惑,做出悔恨终生的事来,他还是个人吗?还有一点儿人的良心吗?禽兽还有感情,还知恩图报呢?他是恩将仇报,连禽兽都不如!他悔恨不已,心肝欲碎!
人总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刘秀珍那甜甜的笑脸时时浮现在他眼前,她那银铃般的笑声时时响在他的耳边,她信里那滚烫的话语——“我白天想着你,梦里念着你,心里爱着你,多想和你永远在一起。”还时时萦回在脑海……她纯洁得如一块无瑕的美玉,她天真得像一个稚气的孩子,她美丽得如一株鲜花,她稳重得如一波湖水……这样一位心爱的人,却因自己猜忌多疑,而失去了,能不让他悔恨终生吗?
再说刘慧珍,从她姐姐走后,像离群的孤雁一样落寞。姐姐在家,她俩形影不离,说说笑笑,整天快乐得不知什么是愁什么是忧。姐姐一走,有话没人说,有事没人商量,只剩个难熬的孤寂。即便是她们姐俩过去吵吵闹闹,生气烦恼,现在回想起来也是那么美好。现在想吵,也没人跟你吵了,想生气,也没人惹你生气了,只剩下个寂寞!寂寞!她恨母亲夺走了姐姐的幸福,恨张会计没有担当,当姐姐绝望痛苦濒临崩溃之时,向他求救,结果得到的是袖手旁观,隔岸看火,才把姐姐推向了彻底崩溃的深渊!别说那是大队的王会计,即便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地地道道的农民,她也会义无反顾的出嫁,为的只是逃出这让她痛不欲生的地方。她又想到,姐姐是那么爱张会计,即便是临走的头天晚上,还嘱咐她:“我不怨他,咱们这样的家庭人家怀疑是正常的,只要他幸福,我别说远嫁了,就是搭上这条命,我也心甘情愿。”这是忠贞不谕,至死相爱,还有什么比这更伟大的爱情呢!她既钦佩姐姐又为姐姐惋惜,为那样一个猜忌多疑没有担当的男人牺牲不值!她为姐姐憋了一肚子火,总想找个机会发泄发泄!
也是天缘巧合,一天她在村里遇见了张会计,而且跟前还没有人,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冲着他就怒斥道:“我姐走了,这回你开心了!猪八戒割耳朵——痛快了!”
刘慧珍以为那“豁上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不怵硬的张会计,会大发雷霆,没想到,万万没想到,他像霜搭的庄稼一样蔫了,噤若寒蝉般地嗫嚅道:“我错了……我不是人……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哽咽难言地匆匆走了。
刘慧珍倒愣住了:没想到他也后悔了,而且是发自内心地后悔了!现在你知道后悔了,当初你干什么去来?你一个堂堂五尺的男子汉,一点儿担当没有!女人嫁人不就是要找一双坚强的臂膀来依靠吗?当需要你的时候,你却躲了,还是人吗?
刘慧珍回到家,觉得又解气又堵得慌,解气是把憋了很久的话终于说出去了,堵得慌是觉得像是一拳打空了仍没解心中之痛似的。她姐姐那么爱他,就这么一个后悔就完了,她应该让他知道知道她姐姐是多么爱他,让他把肠子悔青了。她忽生一念:给他写封信,说说她姐姐怎么爱他,替她姐姐诉诉怨屈,也算替她那老实忠厚的姐姐出口气!对,就这样办,受怨屈也要说到明面,不能只自己憋屈忍受。
晚上,她便开始写信,开头写上“张会计”,觉得不够,又加上“聪明”二字。
聪明的张会计:
我姐姐已远嫁他乡,事已经过去了,本不应该再给你写信,可是,我觉得不替我姐姐说说,心里过不去,只得给你写这封信。
我姐姐是太爱你了,她给我多次说过,只要你幸福,就是让她搭上命她都干。我是她的亲妹妹,我俩朝夕相处,她什么话都不瞒我,都向我说。下贱无耻的赵全忠,曾截过我们姐妹俩,我们没给他好气,他怀恨在心,竟编造些无耻谰言来诬蔑我姐姐,让我姐姐不能见人。我姐姐在万般无奈之际,给你去信,想得到你的帮助和支持。可没想到,你竟敷衍塞责,袖手旁观,我姐姐的心彻底碎了,绝望了。别说我二姨给她介绍什么王会计,就是随便介绍个庄稼汉,她也会义无反顾地嫁的。我就不明白了,你们是那样的相爱,你怎么就不信任她呢?可能是我们这样的家庭,你一定想不会有清白的女儿,可那你为什么要给她写信,向她求爱呢?既然我们是残花败柳,你是谦谦君子,为什么要和我们这样的人同流合污呢?你向她求爱,赢得了她的心,又一脚把她踢开,你良心何在?我真不明白,你给我姐姐写那些信,言这凿凿,原来都是骗人的鬼话!我姐姐太愚了,即便你把她抛弃,她还是义无反顾地爱着你,深信不疑,执迷不悟!我是替我姐姐说说她的心里话,你想去吧!
行了,都过去了,俱往矣!最后送给你我姐姐临走时嘱咐我的话:“只要他幸福,我连命搭上都心甘情愿”!
祝你幸福!找到比我姐更好的意中人!
本不该给你写信的刘慧珍
X月X日
张会计看了信,心中唯一的感觉,是骂得痛快! 骂得对!我是太不是人了!竟一时听信无耻小人的无耻谰言,而不信任最心爱的人,是应该被狠狠骂骂!他如跳进冰水里洗个冷水澡一样,觉得被骂得浑身无比的痛快,无比的舒坦!他恨刘慧珍为什么不早骂他呢?如果他回了信就骂他,那不一切还有补救吗?这时怎么骂他也晚了,心爱的人回不来了!只能让他悔恨终生!
他忽然想写封回信,感谢感谢刘慧珍骂得对!骂得好!也算是悔过书吧!便铺开信纸写道:
刘慧珍:又忽然想到她信中为自己冠以“聪明”二字,便学她冠以“讲道理”三个字。
讲道理的刘慧珍:
你骂得对!骂得好!我就该骂!我是有眼不识金香玉,拿着真金当黄铜!你姐对我是一片真心,满腔热血;我却猜忌狐疑,冷面冷心!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我无情无义,禽兽不如!
我知道,我就是说一千道一万,也无济于事,生活不能重来,我自己酿造的苦酒,只能由我自己喝!你姐姐对我是一片赤诚,忠心耿耿,以命相许;我却是绝情寡义,自私自利,不是人!
好在,我去大队开会听说,水泉大队王会计是个有才有德之人,这也是上天的安排,让你姐姐离开我这无德无才之人,找到她的幸福!
我衷心祝福她幸福!她为我的幸福可以以命相许,我也愿为她的幸福以命相抵!
谢谢你狠狠地骂了我,让我明白清醒过来!
一个不值得你理的张文清
X月X日
刘慧珍接到信,第一感觉是张会计彻底后悔了!后悔也晚了。不过,她倒有些惋惜起来:多深爱的一对,却阴差阳错地被拆散了。张会计也是,那么个明白人,怎么也会被一时的谰言所蒙蔽呢?又想到,千里马还有打前失的时候呢,人谁不会犯错呢?她不再那么恨他,倒有些同情起他来,他心爱的人因他一时猜忌而远嫁他乡,他能不悔恨终生吗?那种痛苦是深入骨髓,刻骨铭心,别人无法想像的。他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也会犯那样低级的错误呢?真是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啊!
接下来的日子,她像完成了一桩伟业一样,心舒了,气爽了。可是,有一天晚上她去夜校记工分,赵全忠见她去了,就立即通一伙人趾高气扬地说道:“都是些剩货,还挺美的呢!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还是个人吗?”
刘慧珍一听,他竟敢当众侮辱自己,他以为自己像姐姐那么老实,任人欺侮?便立即怒斥道:“好你个下流无赖小人,你编造无耻谰言侮辱我姐姐还不够,还侮辱到你姑奶奶头上来了!今天我就让你知道知道龙王搬家,什么是厉(离)害(海)!你天天去我家,原来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你也不看看你什么嘴脸,左看像白痴,右看像傻子,上看像头猪,下看像头驴,你还老鹞子放屁——想得高呢!我撒泡尿照照自己,还是你撒泡尿照照自己,你看看你还是个人吗?”
赵全忠知道刘慧珍厉害,可也没想到她这么厉害,竟敢在大庭广众面前辱骂自己,恼羞成怒,伸出手去要扯刘慧珍的头发,嘴里怒骂道:“好你个有人生没人教养的小丫头片子,我不教训教训你,你是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
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他的手扯到刘慧珍的头发,早有一拳朝他脸打来,他促不及防,脸上早重重地挨了一拳,鼻血立即涌了出来。待他细看时,眼前是张会计那愤怒得变了型的脸,冲他怒骂道:“你真他妈没王法了呢,张嘴就骂,举手就打,我今天也让你认识认识婆婆是妈!”
赵全忠哪受过这种委屈,便怒怼道:“好啊,你到现在还护着那小妖精!那小妖精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说着,就去打张会计,张会计早有防备,一躲闪过,随即一脚,把赵全忠扫倒在地,张会计上前按住,一顿拳打脚踢,打得他在地上翻翻乱滚。张会计嘴里还叫道:“今天我就教训教训你怎样做人!你这有人生没人养的流氓,早就该有人好好教训教训你!”
众人都看直瞪眼了,本想拉拉张会计,可一想赵全忠的为人,又都觉得打得解恨!嘴里说着:“别打了,别打了。”心里却想着:“打得好,打得好!”
当张会计住了手,赵全忠愤愤不平地爬起来,恨恨地瞅着张会计,嘴动了动,却没出声。他再笨,也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如果再不服,再来一顿暴揍,不如不,便灰溜溜地走了。
在一旁的刘慧珍简直看傻眼了,看着赵全忠挨揍,打心里高兴!心想:你就心思我没娘家人了呢,也有你遇到砬子上的时候!看到张会计凶猛得如豹子,把一个和他不相上下的无赖打得屁股尿流,从心里叫好!从心里称赞:真是条汉子!可过后想想,她和赵全忠斗嘴,并没关张会计什么事,他怎么就毅然出手,而且是全力相助?这一是他有好打抱不平的性格使然,二是他一定想起了就是听信他的谰言,才痛失心爱的人,见他又散布谰言,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才下手那么狠,也算报一箭之仇吧!可看,他对姐姐的爱也够深的,这就是爱之深,恨之切嘛!想到这里,她突发奇想:这样的人,还是值得爱的!既然姐姐远嫁他乡了,自己何不补上这失去的爱呢?可又立即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了,这是能随便补救的吗?张会计和姐姐是心心相爱忠贞不渝,她与张会计又有什么关系呢?细细想来,她对张会计早已崇拜得五体投地,这只是崇拜,并不是爱情。只是这一次他辜负了姐姐,让她心生怨恨。他就是因为怀疑姐姐的清白,才导致了悲惨的结局。难道他不会怀疑自己的清白吗?还是算了吧,别自找没趣。可是,又一想,从他的信中以及狠打赵全忠中,可看他知道自己错了。既然知道错了,为什么就不允许人家改正错误呢?何不写封信看看他对自己是什么看法。对,写封信!她才不像姐姐呢,老实敦厚,优柔寡断,说写就写!
开头怎样称呼呢?还是写聪明的张会计,既显得随和,即使遭到拒绝,也显得自己睿智。她为自己的这点小聪明哑然失笑了。
聪明的张会计:
你为我打抱不平,痛打赵全忠,我不能不从心里感激你!本来毫不关你的事,你为了我们姐妹不受伤害,不受侮辱,奋不顾身毅然出手!为我们姐妹,你不怕得罪人,不怕受伤,刚毅正直,我从心里敬佩你!不得不说,以前因为你对我姐姐的怀疑而产生的怨恨,竟悄然化解了。知道你从心里还是深爱着我姐的,为你们彼此真挚的爱而骄傲!可是,我姐姐已嫁人,你们已无可能。我想问问你对我的看法?我知道我不如我姐姐温柔,不如我姐姐稳重,我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但是我崇拜你……
她本想写上“我喜欢你”,可又一想,还不知人家对自己什么看法,就直接写上“我喜欢你”,如果人家对自己没意思,那不是自讨没趣吗?便改成“我崇拜你”。
从我姐姐和你恋爱起,我就敬佩你!你为人正直,不惧权势,勤劳能干,有文化有学问……全村人都佩服你!我想问问你对我的看法,你不要隐瞒,直接说出你的看法来。
盼望着你的回信。
第二天她把信给了张会计,晚上便收到了张会计的回信。她急切的打开信,只见上面写道:
慧珍:
她心里一喜,她没敢叫他文清,他倒亲切地称呼她“慧珍”,可看他是喜欢她的。她又高兴地看下去。
接到你的信很高兴!
是的,从你姐姐远嫁他乡后,我是日日夜夜的想念她。你也知道,我俩的爱情像高山一样重,情义像大海一样深,是我伤害了她,害得她远嫁他乡,我罪不可恕!我如果能弥补对她的伤害,即便是让我去死,我也心甘情愿!
你问我对你的看法,那我就直说了:你聪明伶俐,开朗乐观,积极向上,敢作敢为,是个好姑娘。
祝你们姐妹幸福!
刘慧珍接到信后,也立即写了回信。
张会计:
我知道你和我姐是真心相爱,是你听信了谰言,才错失良机。我是个心直口快之人,不会拐弯抹角,有什么说什么。我也是从心里喜欢你,想和你再续姻缘。只是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我。希望你也像我一样,有什么说什么,说出你对我的看法。你如果也喜欢我,我们就相处下去;你如果不喜欢我,我们就一拍两散。这就是我的想法,都说给了你,也希望你也把你的想法告诉我。
“急等着你的回信。”
张会计收到信,不禁哑然失笑:真是个直率的姑娘!记得和她姐姐通信,总是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地慢慢地才说出“我喜欢你”几个字,可她上来就说出我喜欢你,还直截了当地问他喜欢不喜欢她?他怎么不喜欢她呢?只是以前他的心思都在她姐姐身上,怎么能觊觎她妹妹呢?那也太不是人了。这她姐姐远嫁他乡,喜欢她也就无可非议了。她和她姐姐一样又白又俊,鸭蛋形的脸比她姐姐那红红的苹果脸儿更显秀气。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像会说话一样。白里透红的娇美的脸儿永远挂着妩媚的笑容,每天快乐得像小鸟一样。这样娇美灵秀的出水芙蓉,他怎能不喜欢呢?他觉得这好事也来得太突然了,姐姐不嫁,妹妹嫁,这样的好事能轮到他的头上吗?真是瞎子纫上针——巧了!他不能再犹豫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失去第一次,不能再失去第二次,便立即给她写了回信。说他喜欢她,只是怕他配不上她,他是个无情无义无耻的小人。
刘慧珍接到信后,立即回信质问他:“你现在想好了,我是不是个清白女儿?你如果觉得我是残花败柳,那我们就一刀两断,不要再走我姐姐的老路!”张会计也即刻回信解释:“我已知道错了,你就不要再往我伤口上撒盐了!我已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你觉得我得到的惩罚还不够吗?你还要再惩罚我一次吗?我错了,我完全错了!我怎么能怀疑你们姐妹的清白呢?你们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纯贞姑娘!我以前那是瞎了眼了,浑油蒙了心了,请你原谅我吧!你如果觉得我还是那样无耻的小人,不和我处,我绝无二话。我从心里祝福你们姐妹能幸福一辈子。”
从此,他们开始了通信,三天一封,两天一封,误会在渐渐地化解,感情在悄悄地增进,生活又变得美好起来。
十五、结婚
在农村,猫冬时节,是人们最闲在的时候,也是聘闺女娶媳妇最忙的时候。韩文义收完秋订的婚,过了年,正月十六结婚。
给韩文义保媒的是他舅母,他舅母家住鹿山村。为什么叫鹿山村,是不是那村在深山老林里,有鹿经常出没?否也。那村在平川旷野,只因村后的小山的石砬子上,有头清晰的鹿的痕迹,有头有角,有瘦腰有细尾,非常像。好事的人凿掉那有痕迹的石砬子,可是里面仍有那鹿的痕迹,还依然那样清晰。人们都觉得奇怪,疑惑这是否神灵显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动,并在鹿前修了一座小庙,披红挂彩,祈祥求福的,祛病除灾的,求神问卜的……络绎不绝,整天烟气缭绕,香火不断。因此,山前的小村也就得名鹿山村。
韩文义舅母的小姑子的婆家也在当村,他有个女儿,叫崔雅莲,年方二十,出落得如花似玉,白里透红的脸儿如出水芙蓉,细细的两道眉毛像秀美的弯月,明亮的双眸若清澈的湖水,白皙的肌肤如玉如脂……村里人谁见谁夸。韩文义的舅母也相中了,和她小姑子说,要给韩文义保个媒。
她小姑子很敬佩嫂子,嫂子贤惠善良,勤劳能干,敬老爱幼,从嫁过来后,和她妈从没红过脸,婆媳关系亲如母女,她调侃她母亲道:“你待你儿媳妇比亲闺女还亲!”所以,嫂子给女儿保媒,她是信得过的,因此便同意了。
两家父母同意了,下一步程序就是男女双方对面相看,两人互相一看,也都相中了。韩文义虽嘴贫点儿,长相还是很帅的,面如满月,目似朗星,眉若远山,风度翩翩,气质不凡。家庭同意,两人也都相中了,接下来就是订婚,登记,并定下正月十六举行结婚典礼。
韩文义结婚,高志远当然得去帮忙,跑前跑后地帮着磨面,扫房,糊屋……忙得不亦乐乎!典礼头一天,高志远帮着借桌凳碗碟,韩文义让王梦茹帮着往回搬。王梦茹是韩文义的表妹,是他舅母的闺女,这几天也来他家帮忙,她一个外村的,刚来,人生地疏,很不方便。高志远说自己一个人搬得过来,可韩文义非得让她跟着去搬,他也只得让她跟着。
王梦茹长得很美,白皙的容长脸,两弯柳叶眉,一双含情目,文文静静,袅袅婷婷,大有古代淑女之风。她很少说话,很腼腆,只是低头干活。两人跑了一天,总算桌凳碗盘都借齐了,可也没说上几句话。
结婚当天,一切都很顺利。按着农村的风俗,拜完天地便开始了宴席。
到了十点多钟,菜已炒好,酒也烫好,客人也到齐了。那时农村的风俗,不管随不随礼,各家都必须请到。东屋和西屋各地上一桌,炕上一桌,共四桌。全村四十多户,一家来个代表,四十多人,四桌满够用。来的客人男东屋女西屋,便上菜,宴席开始。
郑队长站了起来,高声说道:“今天是韩文义和崔雅莲大喜的日子,让我们共同举杯,祝福他俩夫妻好和,白头到老,恩恩爱爱,早生贵子。我们共同干了这一杯。”大家共同举杯干了。
他又说道:“百灵鸟双双飞,祝福酒,得两杯。好,我们再干了这第二杯。”大家又都干了。他又笑着向大家说,“好了,下面各桌喝各桌的,希望大家吃好!喝好!”
各桌便开始各自为战,新郎和新娘挨桌给每人敬酒,当敬酒敬到刘兴良跟前时,刘兴良举起酒杯,说道:“今天是你们的大喜日子,全村人都高兴,你们知道今天最高兴也是最辛苦的是谁吗?是你们的父母,所以,我送你们四句话:
水有源,树有根,
养儿育女倍艰辛。
新郎新娘要牢记,
恭恭敬敬孝双亲。”
他刚一说完,大家都热烈地鼓起掌来。
李光棍高兴地说道:“刘兴良这几句词还满像回事的,真是下雨天不打伞——还真成了诗(湿)人了。”
林木匠道:“你心思都像你似的,屎壳郎爬到桑叶上——永远也吐不出好丝来。”
李光棍立即道:“咱俩是屎壳郎配臭虫——一对臭货,放蒜臼子捣捣——一个滋味,谁也别说谁。”
他说得大伙都笑起来。
当敬酒敬到李光棍门前时,大家都说:“你不也满肚子竟词吗?也得说两句啊,别埋没了你的文采!”
李光棍端着酒杯,说道:“说两句就说两句,那有啥,你们听着……
小两口,手拉手,
恩恩爱爱到白头。
小两口,嘴亲嘴,
亲亲蜜蜜美又美。”
他说得大家都哄笑起来。
林木匠道:‘狗嘴里什么时候也吐不出象牙来,还不如浑段子受听呢!”
有的说:“也行,虽然不雅,也算说得过去。”
李光棍道:“这才哪到哪,我还没说到关键处呢!”
郑队长说:“他再浑说,就得罚他酒了。”
李光棍忙说:“我不说吧,你们非得让我说,我说了,又不让我说,反过来掉过去都是你们的理。”
大家说笑着,开怀畅饮,猜拳行令,吆五喝六,热闹非常……一直喝到两三点钟,人人酒足饭饱,宴席才算结束。
把客人都送走后,最辛苦的厨师、跑堂的……才有时间坐下来吃饭。韩文义忙斟了一杯酒,向魏金花道,“金花嫂子,你今天最累了,又是接亲,又是当厨,兄弟敬你一杯酒,表示感谢。”
魏金花道:“最累的是你母亲,你应该先敬你母亲。”
韩文义道:“我也敬。”
“你得先敬,你母亲没喝,我们谁也不敢喝。”
韩文义只得先敬母亲,接着敬金花嫂子。金花喝了酒道:“你也得敬高志远和王梦茹,他俩端盘子热酒,沏茶倒水,跑前跑后也累够呛。”
高志远听了,忙说:“我不累。”没想到,王梦茹也说:“我不累。”两人几乎一起说了出来。
魏金花看了看他俩,呵呵笑着道:“哟,说到一家子去了。”
王梦茹羞得满脸通红,赶紧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高志远道:“金花嫂子就会打趣人。”
“是打趣吗?我说志远兄弟,你这‘小尾巴’都结婚了,你也该找对象了。”
高志远想说:就我这成分,能有人嫁吗?他不好意思说出口,只得说:“我想找对象,还得有人嫁啊。”
魏金花拍着胸脯说:“这事你包在嫂子身上,嫂子保证给你说成。”说着,眼睛诡谲地看着王梦茹笑。好在王梦茹狠狠地低着头,没看见。
韩文义的母亲并没理会,以为魏金花说的是真心话,便说:“他嫂子,你要给志远找个对象那赶情好了。志远这孩子,有文化,又能干,又会过日子,又孝顺,没比的。你交际广,人脉多,你受点儿累给他找一个,从大娘这说,也得好好谢谢你。”
魏金花笑着说:“看大娘急的,好像志远是你亲儿子似的,我保证能给他找个对象,您就放心吧。”
他们吃完晚饭,天已快黑了。
按照农村的习俗,结婚当晚没大小,就是闹洞房除了至近的亲人外,无论年长年幼,辈分大小,都可以参加。而村子里闹洞房回回落不下的李光棍,闹得最欢。
晚上,韩文义母亲在新房的炕上放上炕桌,摆上早已准备好的八盘菜,拿上酒壶酒盅。李光棍便带领一群小青年涌进新房,高声唱道:
“洞房花烛喜洋洋,
才子佳人配鸳鸯,
要想早温鸳鸯枕,
好好听话闹洞房。”
他念罢四句词,又说道,“开始应该是什么节目?”
大伙齐声回答:“当然是先喝交杯酒了。”
李光棍便说:“对,
喝了交杯酒,
两口成一口,
两人分不开,
恩爱到白头。”
大伙起哄地叫着:“喝吧,喝了两口子就成一口子了,再也分不开了,就永远在一起了。”
韩文义和崔雅莲只得每人端起一杯酒,两人胳膊缠在一起,刚要往嘴里喝,两边的人早已准备好,乘机将两人的脑袋往一起一推,两人便脸对脸地贴在了一起,嘴对嘴亲在一起。
推着的人仍不放手,叫道:“看,是不是两口成一口了?”
旁边的人开怀的笑着,叫着:“还没有呢,再用点儿劲。”
两边的人推着不放手,直到大伙笑够了,才放了手。
这时,李光棍又把早准备好的一个拴着红头绳的苹果举了起来,说道:“好了,下面咬‘幸福果’。
咬了幸福果,
日子才红火;
两人齐努力,
来年结硕果。”
大伙便叫道:“咬了‘幸福果’,才能结硕果,咬吧。”
韩文义平时虽然能言善辩,可这是他的洞房,按农村的习俗,闹洞房越热闹,他们的日子才越红火,所以,只得任大伙高兴地去闹。听大家叫他们咬‘幸福果’,便看着崔雅莲,暗示着她一齐咬住。可当两人去咬时,李光棍把红头绳往高一提,两人咬了个空。这时,李光棍又把绳放下来,大伙又叫道:“没咬着,还得咬。”他俩只得再咬。可是当他们刚要咬,李光棍便一提绳,刚要咬,便一提绳……韩文义猛地一把抓住苹果,送到崔雅莲的嘴中,崔雅莲赶忙咬住,韩文义也咬了一口,两人便分开。因为来得突然,还没等大伙反映过来,他俩已完成了任务。
大伙立即叫道:“抓住咬的,不算,还得重咬。”
韩文义道:“你们开始也没说明不允许抓啊,不论用什么方法,咬着苹果就算完成任务。”
在外屋高志远向急得怕儿子媳妇受委屈的一趟一趟往新房跑的韩文义的母亲说:“这李二哥哪学来这么些词,一套一套的。”
韩文义的母亲说:“谁家结婚闹洞房都落不下他,他经历的太多了,一次学一句,也学会了。”
接下来是点燃爱火,新娘摸相,早生贵子……一直闹到半夜,才散去。
人散了,屋静了。
韩文义看着崔雅莲心疼地说:“累了吧?”
崔雅莲笑笑:“不累。”
“又是满酒,又是招呼乡亲,站一天,闹洞房还闹半宿,能不累?”
崔雅莲笑着道:“你也够累的。”
韩文义笑道:“我不累。”说着,便一把把崔雅莲揽进怀里,亲吻起来,两人开始享受他们的新婚之夜……
过了清明,春暖地化,开始播种。
生产队分几组,有的在山坡,有的在平地,扶犁的,点籽的,撒粪的,欢歌笑语……清脆的鞭响声和敲点葫芦头的“咚咚”声,震彻山谷,如千人擂鼓,似万马奋蹄,使沉寂了一冬天的山野顿时热闹起来。
高志远是撒粪的,撒粪是最累的活,一只手拎着粪簸箕要把满满一簸箕粪均匀地撒在垄沟里,到粪堆去撮粪时还不能断头,这可又需要力气,还需要技术。高志远在生产队从来都是拣最累的活干。
在前面点籽的魏金花,看着累得气喘吁吁的高志远说:“我点多少年籽了,还没见撒粪像你这么认真的,到粪堆箭直跑去再箭直跑回来,垄沟里一点断头没有。不少撒粪的,到粪堆撮粪时,老远走去再走老远回来,一根垄半根撒不着粪。你是一根垄都撒上了,而且又均又匀。”
扶犁杖的于海山也笑着道:“像高志远这样认真负责干活的年轻人少了,要都像他一样,生产队早搞好了。”
魏金花笑着又问:“你竟读书了,回来冷丁干活累不累啊?”
高志远笑笑:“我年青,不觉累。”
于海山道:“干活能不累吗?谁干累谁,人家就是能吃苦能受累。”
魏金花赞叹道:“听说你读书也读得好,这干活也干得好,真行!”
高志远笑笑:“这干活就是下点力气,没啥难的。”
魏金花道:“下点力气,可现在的年轻人还有几个下力气的,都是出工不出力,只是混工分。你怎么就和他们不一样呢?”
于海山道:“人家是大学生嘛,读得书多,觉悟高。”
高志远听着他们的话,心里甜滋滋的。虽然干活很累,一天下来,腰痛腿酸,浑身像散了架似的。可是,和乡亲们一起,说说笑笑,心情是非常愉快的。
尤其到了休息时间,大家聚在一起,古往今来天南地北的聊起来,那就更热闹了。
这天刚歇着,刘兴良眯着眼,走到大家跟前,口中念念有词道:
“春天种地忙,
社员多欢畅。
春种一粒籽,
秋收万石粮。”
李光棍见“刘眯瞪”又作上诗了,便打趣道:“这春天开辙了,蚊毛蛐虫都出来显本事了。”
韩文义在一旁听不过眼,道:“显本事不显本事,人家还能来两句呢。你能,你也来啊!”
李光棍道:“我是武大郎卖豆腐———人熊货软,没那弯弯肚子,也不敢吃那弯弯镰刀头。不过,我也没因眯眯瞪瞪管顾作诗而掉进井里啊!”
他说的是刘兴良掉井的事。
韩文义好奇地问刘兴良:“你是管顾作诗,眯眯瞪瞪掉井的吗?”
刘兴良慢声慢语地道:“纯粹瞎说。”
“那你怎么掉井的?”大家好奇地问。
“那三九天,井台冰太滑了,没小心,一下子就出溜下去了。”
韩文义又问道:“你掉井是什么感受?”
“什么感受?那老深的井,往下一掉,我心思完了,不摔死也得淹死。可是,没想到我穿的大皮袄救了我一驾,往下掉,大皮袄被风一鼓,像翅子似的,不太快。到井底脚一下子又站进斗子里,我赶紧抓住井绳不撒手,心思等人来担水,好把我救上去。”
李光棍道:“要不怎么说你是皇帝命呢,大难不死嘛。”
于海山道:“可别说了,我那天上井担水,往上摇斗子,怎么也摇不动,我正奇怪呢,听井里像有人说话,我扒井口一看,可不有个人。就听说:‘我掉井里来了,你快找人把我救上去吧。’我就赶忙喊:‘有人掉井里了,快来救人啊!’不一会儿,就来了好多人,这才把你救上来。”
刘兴良感慨道:“我一掉下去,心思没好了,这一定是钱麻子来抓替死鬼来了。钱麻子就是刚解放时,掉井里淹死的。”
韩文义问:“人掉井里淹死,井水还能吃吗?”
刘兴良道:“人在井里泡着,水照样吃。等知道淹死人了,这才都恶心得不行,到底把井淘了,才又吃水。”
李光棍道:“你在井下没和钱麻子喝一壶啊……”
大家正说着,忽听于海山惊叫道:“不好,你们看山坡地里的马犁杖xue(马受惊吓而狂奔)了!”
大家往山坡上一瞅,只见两匹马箭似地往山下狂奔,后面的犁杖已摔稀碎,只剩耍杆子和破碎的犁杖被甩得“稀哩哗啦”山响。那马顺道跑下来,直接就能进村里,于海山担心地说:“这要是跑进村里,刮着老人孩子可就完了!”
大家也担心起来,都倒吸一口凉气,不由地说:“这可咋办?”
说时迟,那时快,不容大家多想,马已飞奔到跟前。正在大家手足无措之时,只见于海山一个高跳起来,直冲马去,照着马就是一鞭子。那马受到这突如其来的惊吓,两匹马不由地往两边一奔,把于海山裹在了当中,耍杆子一刮,于海山立即倒地,轱辘翻了个个儿,露出来,马跑了。
大家都吓傻眼了,当马跑了看露出来于海山时,都跑上来,着急地问:“伤着了吗?”
只见于海山浑身是土,血头血脸。
魏金花掏出手绢小心翼翼地给他擦着脸:“这一定伤得不轻,看流这么多血!”擦拭了一会儿,说,“脸刮破了,还不太严重,这么多血是从嘴里流出来了,嘴里哪刮破了呢?赶紧送乡卫生院检查再说吧。”说着,大家扶他起来,赶忙回村套车,送他去了医院。
经检查,脸刮破了,舌头嗑个窟窿,磕掉两颗门牙,身上胳膊腿还无大碍。大家也都放了心,都说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由于他奋力一拦,两匹马往两面一奔,没顺路进村里,而是转头跑了,才没出事。这也是于海山的功劳,过后大家都夸他,他笑笑说:“我当时想站在马前的边上给它一鞭子,让它往一边奔去,就进不了村里了。没想到,它俩分两下,把我夹中间了。觉得耍杆子往我腿上一撸,就轱辘一个个儿,好歹没拖着跑了,那要拖着跑了,命就没了。”
大家道:“你以为你的鞭子,什么马都怕啊!”
他也笑笑说:“我算拣条命。”
高志远想:农民看去朴朴素素,语不惊人,貌不压众,平凡普通得很,可是当遇到关键时刻,他们会以惊人的举动挺身而出,做出惊天动地的壮举来。而且做了,他们依然是不声不响,不图名不图利,似乎这是他们的本分!这和那些做了英雄壮举便得到社会肯定赞扬的人,不是更值得尊敬和钦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