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县医院的防疫亭分成两边,左边用智能手机出示健康码,监测体温后自动通过,右边是需要帮助的老人通道。
每天早上,我牵着母亲的手,不分左右畅通无阻。工作人员早已熟悉了母亲那干瘦佝偻的身影,尤其是她偶尔还伴随着腿抽筋般的突然下蹲,会给人一种怜悯又措手不及的感觉。他们也担心万一母亲在这里出点什么事,惹祸上身就得不偿失,于是干脆让我们自由出入。
我一点也不喜欢这种特殊待遇。我多希望他们能拦住母亲,义正言辞地说,一切按规定办事。母亲也许会深明大义地配合,或者找一大堆说词蒙混过关。我会嫌弃母亲不遵守规则,然后再赔着笑脸和工作人员解释一番。如果这样,至少证明在常人和我的眼里,母亲还属于不需要特殊对待的健康人范畴。
可是母亲已被划入了一个特定的圈里。母亲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好像没有具体的切割点,悄无声息到了今天的局面。都说岁月不败美人,可母亲哪里还有美人迟暮的风采。她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像冬天里裂开的树皮,尤其是取了假牙瘪下去的嘴,那是被岁月咀嚼过的痕迹。我常常望着母亲婉叹,时间都去哪儿了?
母亲因为腿痛,在县医院内科住院快两个星期了。从防疫亭到住院部大概两百米,在走过这段距离里,母亲的腿会不由自主颤抖两到三次。每次都像被风突然拂过的烛光,来去匆匆,没有任何预兆。
我的脑海中,无数次出现了背着母亲的画面。可是我怕把背母亲的话一说出口,她所有的信念和骄傲,会像打碎的玻璃洒落一地,再也捡不起来,我把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冲动强压下去。
02
母亲的病一直按照骨质疏松和膝关节疼痛治疗,结果就像冷水汤猪 — 不来气。她只有每天吃自备的头痛粉,来缓解越来越严重的病情。
母亲的主治医生姓康,每次看到她在办公室,我像六神无主的小鸡见到母鸡一般,迅速地溜进去找她反应母亲的病情。其实康医生有点烦我,她觉得我太紧张了。言下之意,母亲过两年都九十高龄了,一切顺其自然别干扰太多。我能理解她作为医生每天见惯生死的漠然。但对于我来说,母亲只有一个,怎么在乎都理所当然。
康医生是二哥的学生,无论怎样,她还是得给老师面子。在我的穷追猛打之下,她给我了约了康复科和骨科的专家会诊。
趁母亲输液时,我一路小跑去找事先联系好的康复科专家。之前已经了解,有种叫玻尿酸钠的注射液,能增强膝盖的润滑度缓解疼痛,我把它当成母亲的救世主。然而康复科的专家说,母亲很可能是骨质疏松引起的腿痛。有一种叫唑来膦酸的药,对骨质疏松治疗效果很好,不过有点副作用,输入身体后可能会发烧。我不知道到底哪种才算对症下药,想着两种都用上,但又怕年迈的母亲经受不了折腾。
第二天下午,我和母亲一起去找骨科主任会诊。主任来来回回在母亲的腿上按了好一会,母亲的痛感却并不强烈。于是他建议只用玻尿酸钠就行了,用唑来膦酸纯属没事找事,三千多一支,又贵可能副作用还大。
两个专家给了完全相反的意见,我有些茫然不解。哥哥了解原因之后,立刻找了康医生的上级陈主任。哥哥和陈主任是高中校友,母亲要有个什么事,很多时候直接打电话给他。陈主任说先什么都不用管,他自会交代康医生。
第二天,我和母亲一到医院,康医生说要给母亲做骨髓穿刺。因为母亲贫血,血小板偏低,要排除白血病的可能性。我第一反应是他们小题大作了,母亲不过腿痛而已,怎么可能是白血病。
从我记忆开始,母亲就像一棵茂密的大树,为我们遮风挡雨,撑起一片晴空。我四岁的时候,父亲英年早逝。母亲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上尽养育之恩,下尽哺育之责。就算狂风骤雨,山高路长,母亲从来都是微笑面对。如今苦尽甘来,正是安养天年的时候,我们怎么舍得让她倒下。母亲羸弱不堪的身体,能扛得住抽骨髓的风险吗?她如有任何的闪失,我将永远追悔莫及。
犹豫再三,我决定回家和哥哥们商量再做决定。康医生旁边的男医生却接过话说,贫血、脾大、再加上骨头痛,典型的白血病症状。我讨厌他自以为是的笃定,不知道谁给他糊言乱语的权力。可是我的心七上八下,是否应该给母亲做个骨穿?
中午,哥哥给了陈主任电话,得到的答案是骨穿是排除白血病唯一的途径。我无奈地接受了母亲要做骨穿刺的事实,然后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告诉母亲,要给她抽骨髓才能查出腿痛的原因,以便后面对症下药。
骨穿安排在周六,二哥休息来医院陪护。医生抽取骨髓的时候,二哥紧紧握住母亲的手轻轻地安慰。我走到窗边不忍心回头,心疼得缩成一团。面对母亲承受的痛苦,我却无能为力。
时间如爬行的蜗牛。经过几天的熬煎,母亲的骨穿报告,终于在周二下午出来了。结果是骨髓纤维化,排除白血病。我如释重负,瘫坐在空荡荡的化验大厅,喜极而泣,久久不愿起身。窗外,阳光灿烂,盛夏的风,扬起六月的裙摆。
第二天,我拿着化验结果找康医生,要求尽快给母亲注射玻尿酸钠,第二步再考虑唑来膦酸。康医生沉思了好一会儿说:“姐,你还是去市中心医院,找血液科的陈博士看看吧,他是血液方面的权威人士。”我不明白康医生在顾虑什么,结果不都出来了吗?不过,既然是权威专家,那一定得听听他的专业意见。
03
周四早上,我带着县医院的所有检查报告,和哥哥带着母亲去市中心医院。由于我并不知道有新旧医院,兜兜转转好久才找对地方。
陈博士详细地查看了母亲的各种检查报告,然后又耐心地给母亲做了腹部按压。随后开了类风湿的化验单。前两天的CT检查,母亲的肺上有一个小结节,我们忽略的小问题,陈博士却觉得有潜在的危险,要求再做一个加强CT。而且县医院的骨穿没有做活检,需要再做一次骨穿。我和哥哥兵分两路,我带着母亲去抽血,哥哥去预约CT时间,取拿住院部抽骨髓的材料。
母亲抽完血,我赶紧拿出随身携带的凤梨酥、旺旺仙贝、椰子糖给她补充能量。平时母亲胃口好,饿得很快,所以出门总是给她备好干粮。为了节省时间,我和母亲提前走到住院部门口,等候哥哥前来汇合。因为住院部前面设置了阻碍,周围都没有能坐的地方,我们只能站在太阳下。我拉着母亲的手,一遍又一遍地问:“妈,您很累吧?腿痛吗?”母亲说不痛,知道今天走路多,特意吃了两包头痛粉。我转过头去,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将满地的阳光冲刷得干干净净。
十点左右,我们终于进了住院部。几经周折才找到骨髓穿刺的地方。签完字后,又经过漫长的等待,终于在十二点前做完了骨穿。看着母亲干瘦如柴的身体缩卷在窄小的病床上,我心痛如割。
母亲的加强CT约在下午两点,医院的仪器突然坏了,下午统一送去附近的分院检查。这一来一去,检查完估计也三四点了,而且还必须空腹。一向消化快的母亲,怎么可能饿着肚子忍受这么久。我把母亲的情况告诉陈博士,要求回县医院做CT。办好退款手续时已快中午一点了。
刚走出医院门口,我正准备问母亲中午想吃什么,母亲却率先开了口,说既然来了市里,就去哥哥租给别人的农庄吃土菜。我知道母亲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是想看看农庄的经营状况。这时候,母亲还挂着后辈的生意,证明她精力尚可。哥哥开心得赶快调转车头,一溜眼消失在医院门口。
04
母亲的CT约在周六上午八点,由于她耳背,无法听懂医生的指令,哥哥穿着防辐服留下来陪母亲。刚做完检查回到住院部输液,接到CT室的电话,说母亲肺上有一个结节,十一点半需要再做一次。我不知道该责怪他们太粗心大意,还是该感谢他们免费再帮母亲做一次检查。我只是担心,辐射对母亲的伤害到底有多大。
人生,有时候就像翻滚的海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下午结果出来,母亲的肺上有一个高风险结节,需要肺部穿刺才能确定最终的结果。母亲问起CT有没有问题,我告诉她一切都正常。母亲说她知道自己的上半身都是好好的,只是腿痛而已。从我记事起,母亲的预言都很灵验,我多么希望这次也一样精准无误。
母亲短时间内做了两次骨髓穿刺,一次普通CT,两次加强CT,她那不堪一击的身体,还能经得起风吹雨打吗?可是不做穿刺,万一真的有问题,又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后果将不堪设想。如果母亲真有问题,她这个年龄了,早就病来如山倒,怎么可能除了腿痛没其他任何症状?
话虽如此,我们几兄妹终究还是不犹豫不决。随后二哥又通过同学,找到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内科主任。
周一上午,我和二哥带着厚厚的资料来到人民医院,主任看过母亲的CT片后建议我们做穿刺。他安慰我们说就算真有问题,一般也能吃靶向药,说不定母亲还能有九十五甚至一百岁的寿延。
我们带着忧喜参半的心情回到家,仍然无法马上做出选择。只能一边等着市中心医院周四的骨髓穿刺结果,一边观察母亲的病情,惦量着孰轻孰重。
为了能了解清楚母亲的肺部状况,我又挂了中心医院肿瘤科专家的号,准备周四拿骨穿报告的时候,再听取专家的建议。
周三,我在手机上查到母亲的骨穿结果,和县医院一样是骨髓纤维化。第二天,陈搏士在看了CT报告以后,要求母亲再做骨髓穿刺,确定是原发性还是继发性引起的疼痛。当我告诉母亲又要做骨穿的时候,她的脑子摇得像拨浪鼓一样。陈博士尊重母亲的决定,然后开了一些药,仔细地嘱咐用药事项。
我和母亲来到三楼肿瘤科,那个专家看了看CT片,又望了望坐在他面前的母亲,欲言又止。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告诉他,有什么问题直接说,我妈耳背听不到。他和第一人民医院的内科主任一样的意见,母亲的片子风险大,如果是比较轻微的腺癌,会有很多种治疗方法。
母亲愣愣地看着我们,插不上半句话。出来后她问我和医生说了什么。我告诉母亲,说她的肺可能对腿痛有点影响。母亲说,你们怎么说我就怎么医,反正我什么都听不见。母亲,请原谅我对您的谎言,在重疾面前,没有多少人能泰然自若,我只是希望您能平静地安度晚年。
回到县医院,我和哥哥又去找肿瘤科的文主任,那天他刚好准备主持一个关于肿瘤的会议。虽然我们提前约好了时间,但却在会议室等了整整一个小时。文主任也给出了同样的建议,母亲有做肺部穿刺的必要。
三个专家都给出了同样的意见,我们也下定决心做肺穿。想着县医院医疗条件不够,我决定让母亲转院去市中心医院新院区。
我正让康医生给母亲办出院手续时,哥哥打来电话,他向陈主任了解过,做肺部穿刺风险很小,县医院完全可以做。如转去中心医院,要一直住院不能离开,母亲根本受不了中央空调。而且一向挑嘴的母亲,吃饭也是一件麻烦事情。权衡利弊,最后决定让母亲在县医院做肺穿。
第二天周六,母亲转去了肿瘤科。母亲虽然耳背听不到,但她识字,视力又特别好,思维敏捷。我担心一不小心露了马脚,所有的努力都会前功尽弃。好在肿瘤科和内分泌科在同一层楼,我让护士把手环上的肿瘤两个字涂掉后,再给母亲戴上,总算没有让母亲起疑心。
由于是周末,文主任周一出门诊,手术定在周二下午三点。
05
接下来的两天,母亲吃了陈博士开的药后,腿痛一天比一天好,头痛粉也基本停下来了。我们又开始左右摇摆,认为母亲不可能肺上有事,犹豫着是否有做肺穿的必要。
周二早上,出差的二哥问起母亲的情况,我便把母亲这两天明显好转的消息告诉他。二哥说通过各种途径了解,母亲这么大年龄,不一定承受得了手术的痛苦。一听我说母亲好转,他也偏向于不做穿刺。可我还是犹豫不决,箭在弦上,不知道该不该发。于是让他再问问,相对于骨穿,肺穿到底有多大的风险。
一会儿二哥回话,说既然母亲受得了骨穿,肺穿也应该没有问题。我们终于下定决心为母亲做肺穿。
下午两点半,母亲刚午休醒来,我便告诉她,虽然唑来膦酸对腿痛效果非常好,但前提是肺部必须健康,否则适得其反。为了确保安全,所以要做个肺部检查。母亲听后开心地笑了,说现在的医学真发达,还可以从肺部医治腿部。母亲的笑容像春天绽放的玫瑰,刺得我的心血淋淋地生疼。
下午三点半,我和哥哥把母亲送进了CT室,因为手术必须在在CT的监控下完成。母亲缓缓地走上几步台阶,然方慢慢地躺下。不知是空调还是CT释放出来很大的风,我总是担心母亲受不了。在我走出CT室那一刻,医生让我去住院部借轮椅,说母亲术后会用到。
我三步并作两步行,在八楼借了轮椅下来,母亲还没出CT室。二十分钟后,还是没有任何消息。想着母亲受着凉手术这么长时间,我如坐针毡。那扇门却一直紧紧地关闭,我的汗水像断线的珠子,在身上肆无忌惮地乱窜。母亲会不会出问题了?难道手术失败了?我终于深深地体会到,什么叫咫尺天涯。我突然陷入深深的懊悔中,不该让母亲再受这样的折腾。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三十五分钟后,CT室的大门终于打开。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冲进去。谢天谢地,母亲看上去只是有些疲倦。我捋了捋母亲的白发,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那种劫后余生的喜悦在心里肆意欢腾。哥哥推着母亲上了住院部。我把标本送去化验室,并得知周五会有结果。
术后,医生马上给母亲输止血药,然后叮嘱这几天要静养。我不敢问母亲痛不痛,怕她说话影响伤口,只能不停地抚摸着她那瘦骨嶙峋的手。我担心母亲会饿,给她准备了平时最喜欢的蛋白粉,母亲却没有了往日的胃口。
母亲破例在医院住了两晚,第三天无论如何吵着要回家。医生见母亲恢复得还不错,便同意她像以前一样中午前便可离开医院。
母亲肺上的结节,成了我挥之不去的阴影,我一直想尽早揭开谜底。周四上午回家之前,我绕去化验室询问,尚未有结果。
下午哥哥从乡下回来,途径县医院,我便让他兜过去看看。二十分钟后,哥哥一直没有消息。我忍不住又问他什么情况,哥哥没有直说,用“那个东西”代替了我们最害怕的结果。
我的世界就此沦陷,强撑了许多天的信念终于完全崩溃,我关上房门失声痛哭。世事难料,造化弄人,母亲一生勤劳善良,乐于助人,为什么命运对她这么不公平,风烛残年,还要遭受病魔的折腾。
母亲静静地看着电视剧《西游记》。我多么希望母亲能像孙行者那样,历尽千辛万苦,打败所有的妖魔鬼怪凯旋归来。我强忍着心里的悲痛,告诉母亲我出去洗头,便和在楼下等着的哥哥去医院找文主任。
文主任建议马上做基因检测,如结果能吃靶向药,免了手术之苦。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催促他赶紧给母亲做基因检测。由于县医院不是三甲医院,文主任帮我约了市里专门负责靶向药的小马来收肺穿样本。
第二天,我早早来到医院,从检验科借出母亲的穿刺样本。十点多,小马终于到医院,他建议我给母亲做最全面的基因检测,对母亲以后的用药具有非常好的指导意义。我在文主任那里得到肯定后,赶紧交了钱,一再拜托他加快各个环节的速度。
由于母亲病情已经确定,除了等基因检测结果,并无其他治疗方案,文主任建议母亲回家等候。
母亲在住院二十六天后,终于出院回家了。然而并不是药到病除的美满结果,而是另一个漫长的开始。
06
也许母亲在医院住了两晚受了凉,又可能是伤口的原因,她的精神有些萎靡不振,胃口也差了一些。平时乐此不疲诸如叠衣服剥蒜的小事情,再也提不起兴趣。母亲真的变成了一个病人。
出院的第二天晚上,母亲的肺部突然痛得厉害,疼痛不是来自伤口而是胸部深处。我听到母亲的呻吟声时,她已经颤抖着双手在吃头痛粉了。望着母亲痛得变形的脸,我悔不当初,不应该给母亲做肺穿,万一是穿刺引发癌细胞扩散,那该如何是好。
因为害怕母亲重蹈覆辙,我变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不让母亲大声说话,给她洗脸,吃药时拿好药品,尝好水温递到手里。母亲像个无所事事的孩子,她的眼里出现了少有的落寞。
也许是上天垂怜母亲,几天之后,母亲的伤口慢慢愈合了,精神和胃口也恢复正常,腿也不痛了。早上起来去小区散步,告诉左邻右舍她又能走了。
周日下午,我陪母亲去剪发。一向爱漂亮的母亲,觉得自己的发型不好看,要重新剪个发型。设计师几经沟通和修剪,才让母亲称心如意。回家的路上,我和母亲买了很多小吃,我们一边走一边享受美食。夕阳的余晖,将母亲消瘦的背影,投放到我波澜壮阔的心里。我多么希望就这样陪着母亲,慢慢地走下去。
看着母亲的状况一天比一天好,我在开心的同时又有了新的担忧,母亲现在和健康人无异,如果再吃靶向药,会不会适得其反?刚巧外甥通过战友,找了市中心医院的肿瘤科主任。我马不停蹄地赶过去咨询,他用吃饭和怕哽着的比喻,诠释了微不足道的副作用。
虽然有了明确的结论,但是关系到母亲的健康,我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在和小马多次确定星期天能出基因检测报告后,我又在四川排名第二的川北医学院,挂了一个久负盛誉的留美肿瘤专家的特需门诊号。
在忐忑不安的煎熬中,终于在周日晚上七点,等来了母亲的基因检测报告。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母亲可选择的靶向药有很多。我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周一吃过午饭,我没给母亲打招呼便走出门口。撒了太多的谎,我不知道该找个什么借口,想着哥哥出来会给母解释我们出门的原因。刚下几步台阶,背后传来母亲的声音:“幺妹崽,你走哪去。”我回过头,母亲站在门口,痴痴地看着我。我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给母亲解释。母亲又问:“你几点回来?回来吃夜饭吗?”我强装颜笑,一边点头一边说:“妈,有成都的朋友过来聊点事情,我晚上回家吃饭。”母亲明白了我回家吃饭的意思,继续说:“早点回来嘛,外面好热哦。”我赶紧走出门口,怕母亲看到我婆娑的泪眼。
我小的时候,总是粘着母亲寸步不离。时间如流水,不知不觉我们互换了位置,母亲变成了粘人的小孩。母亲,您牵我蹒跚学步,我扶您夕阳漫步。愿我们能陪着彼此的时光,能够长一点,再长一点。
到了川北属附医院,所有的困惑得到了答案。母亲腿痛应该是肺的原因,最近好转是因为陈博士开的药有止痛作用。如果置之不理,后面终会来势汹汹。靶向药是控制肿瘤最好的药物。生命重于泰山,副作用轻如鸿毛。最后专家建议口服进口奥西替尼或国产阿美替尼。
一切,仿佛尘埃落定。靶向药成了母亲必须的选择。我和哥哥又赶去县医院,找文主任签字办理母亲吃靶向药的相关手续。
可是我的心还是忐忑不安,总觉得是药三分毒,怕对母亲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我通过广东做药的朋友联系四川的销售总监,总监和我沟通了很久才明白,奥西替尼经过长期临床已经非常成熟,副作用很小,疗效明显。这一刻,我终于觉得,靶向药并不是洪水猛兽。
办理好相关手续拿药后,我把奥西替尼的说明书藏起来,只拿了写着英文的胶囊给母亲,告诉她肺部检查结果出来了,这种药对她的腿痛效果非常好,坚持吃下去,状态会越来越好,以后又可以天天去赶集市逛商场。
母亲眼里闪着光芒,眉开眼笑地说,这药真神奇还能返老还童。后来又感叹着说,为了治好她的腿,我一直陪在她身边,费尽心机想尽一切办法。
我听后百感交集,心里一阵酸涩。愿我为母亲所作的一切决定,都是最正确的选择。希望我每一句善意的谎言,都是对母亲最好的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