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氲情起,虎啸龙吟剑气横
洞宫山庄的后园里,瀑布落下荡起烟雾般的朦胧,水汽氤氲池边一小亭。亭周多竹,一片翠绿,随风轻响。灵山多秀色,空水共氤氲,正是这里绝好的写照。
亭中一白衣女子,偎依在一黑衫男子怀中,两人低语。黑白分明,衬着四周的绿,水汽托起的是迷离若梦般的情愫。
白衣女子低声道:“连郎。”黑衫男子道:“甚么?”那女子突然一阵娇羞,低着头道:“没甚么,你说,成婚之后,要个男孩好,还是女孩好?”
男子低头微微一笑,握着她手道:“都好,只是这话给别人听去可不太好,还没成婚就想着生孩子,义父若是知道了,非发脾气不可。”女子坐直身子,嗔道:“你就知道取笑人家,我,我不跟你说啦。”说着别过头去,脸向着瀑布。
男子笑嘻嘻地道:“好啦好啦,我开玩笑而已。桐妹,我只是这么想,你身子不大好,连极易的武功都不能练,生孩儿你这身子怎么受得了。此生能娶到你,我已是祖宗积德,前世修来的福分,怎还敢想别的?”
他这话似乎戳中了那女子的痛处,只见她肩头耸动,似是伤心哭泣。那男子正欲安慰她。猛听得园前大殿处传来一声长啸,隐约有风雷声,似是高手过招。黑衫男子急道:“江南四庄庄主齐来拜庄,义父和他们说了好一会儿话了,怎么又动起手来?!桐妹,咱们待会儿说话,我先去帮义父。”说罢急往大殿赶去。
那女子回身叫道:“哎!”只见他身子一纵,已翻过一座竹墙,只余下竹叶轻吟。她便低低地道:“连郎,你小心一些。”
庄前花厅中,两人正在相斗,一位灰衣老者,身材矮胖须髯俱短,面色红润,围着一个白袍人极速转圈,双掌不断向对方身上拍去,双掌如刀,或劈削勾拿,或斩扫抓拍。口中不断呼喝,时而长啸,声音跟掌风同具威势,激荡之下,只见花厅中的花瓣飞舞,如遭狂风回旋。黑衫男子方才在后园听见的啸声,自然是出自此人了。
那白袍人却意甚闲适,双脚不丁不八地站着,国字脸上浮着淡淡的笑容,剑眉舒展。他并不随灰袍老者转动,只是双手互换,时而左手,时而右手,出掌也极缓,但他每掌拍出,那灰袍老者却须全力闪避。武功显然高出对方甚多。
这白袍人自然是黑衫人的义父了,洞宫山庄第十七代庄主,宫无奇。江南四庄庄主联合前来拜庄,他早瞧出对方不怀好意,却也没料到对方竟然在洞宫山庄内动起手来。
黑衫人心道:“素闻太湖君山庄雷云庄主’云雷掌法’精绝,掌力雄厚,隐含风雷之声,果然名不虚传。只是,他远不是义父的敌手。三招之内,雷云必败无疑。”
果然只听得雷云一声冷哼,停住了脚步。宫无奇抱拳道:“雷兄,承让承让!咱们这就喝茶罢。”那雷云声音若雷,道:“嘿,宫兄掌力雄厚,小弟甘拜下风,但也不见得是江南第一。这也难怪,洞宫山庄世代以剑法横行江湖,掌法嘛,怎么着也不会有人去说。”宫无奇微微一笑,并不争辩,只是右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他实在不愿动武,满心想以谦卑之姿让对方知难而退。谁知雷云并不理会,转头对一个瘦高个道:“逍遥兄,兄弟不才,瞧你的了。”
那瘦高个是黄山逍遥庄庄主林逍遥,他听了这话,跨前一步,向宫无奇笑道:“宫兄,来洞宫山庄,原本不敢动剑,那可不是鲁班门前弄大斧么?只是,小弟极想知道贵庄’佛心剑’到底有多大威力,万望宫兄不吝赐教。”
说着手指一挑,他腰间那把古意盎然的长剑便出鞘握在他手中。只见那剑剑身比寻常剑身窄了近一半,通体墨绿,剑身轻颤,发出声来,宛若龙吟。林逍遥笑道:“宫兄,这把’逍遥剑’也是归庄之物,当年老庄主赠与我,十数年来,杀人无数,今日在贵庄使它,正是正道!”说罢左手捏个剑诀,剑尖指地。这是武林中后辈向晚辈讨教的招数。
宫无奇抱拳道:“不敢!林兄剑法,天下闻名,此剑虽是我所铸,但只有到了林兄手中,方显其本色。至于佛心剑,不提也罢。遇上长情刀,便一无所用了。林兄还是收了剑罢,诸位来到洞宫山庄,在下只想与诸位把酒言欢,其他的就免了。”
他说了这句话,花厅中五人全都动容。黑衫人心道:“义父所说的长情刀难道便是百年来武林中传说的那把长情刀?但此刀据说已毁去多时,佛心剑却还在山庄内,怎么会遇上呢?”
果然只听雷云道:“长情刀?那不是早已经在八十年前便毁去了么?”宫无奇微微一笑道:“兄弟只是说,佛心剑不值得一提,并不是说长情刀还在。诸位,请进厅内喝茶。鸣儿,换新茶!”
黑衫人应道:“是,义父。”
林逍遥却并不想饮茶,逍遥剑剑尖晃动,直向宫无奇身前点取。那剑如蛇灵动,剑尖所指之处,竟然笼罩了宫无奇胸前十二穴。自咽喉天突穴而起,璇玑、华盖、紫宫,以至膻中、鸠尾、巨阙,任脉大穴,无不在其剑尖笼罩之下。他口中却叫道:“宫兄,小心了。”
宫无奇知道他想逼自己出佛心剑,瞧他剑上造诣,确实不凡,自己不出剑,未必应付得了。他不敢怠慢,右手疾探,中指轻弹,一指弹在剑身之上,那剑嗡嗡作响,剑尖弹起,竟反向林逍遥眉心刺来。林逍遥一声轻喝,手腕一抖,那剑身倏然笔直,他趁势下挥,一招“御风而行”,自上至下,向宫无奇左臂斩来。
宫无奇喝一声彩,并不闪避,突然双手同出,右手五指并拢,脚下移位,竟然绕过长剑,五指戳向林逍遥面门。这一招叫做“五行并举”,他五根手指在空中开合剪拨弹,迅疾无伦的变化,宛若五行之变,而且迅捷异常,后发先至。林逍遥见他绕过长剑,欲待变招回削,猛然觉得眼见一花,五根手指如花朵开放般张开抓向自己的眼鼻颊唇,忙低头闪避,趁着低头之际向前俯冲,左掌按向宫无奇小腹。
宫无奇手腕一转,五指变化,变成中指直戳,拇指按,食指挑,无名指和小指齐抓,顺着林逍遥的左臂直划下来。林逍遥直觉左臂上火辣辣的如被大火炙烤,只见白布碎飞,自己左臂衣袖竟被他手指之力撕成碎片,纷纷飞舞。他一呆之下,猛觉右手虎口大震,长剑几欲脱手,忙一个“鹞子翻身”,拧身退开。原来宫无奇右手五指袭他,左手五指却在逍遥剑身一阵疾弹,这一招叫“琵琶行”,五指连弹,犹如琵琶高手弹疾声,自剑柄处一路弹到剑尖,内力到处,林逍遥几乎连剑都抓不住。宫无奇见他退开,也不追击。
只听得场中彩声响起,苏州白玉堡庄主白岳赞道:“宫兄好功夫,这’五行轮指’的神功竟也给你练成了,此功太过神奇,令人赞叹。看来洞宫山庄也不单单是会使剑嘛。”
宫无奇抱拳道:“白兄见笑。”又对林逍遥抱拳道:“林兄承让。鸣儿,快给你林伯伯拿件新衣来。”
林逍遥满脸惭愧,众人见他都败下阵来,自己更不是敌手,只好进入茶厅喝茶。但见宫无奇武功如此,那佛心剑多厉害,可真让他们心痒。
不一时黑衫人指派宫无奇的小妾拿了件外袍过来,林逍遥换上,给各人添上茶。退了下去。
宫无奇饮了口茶,刚想客气几句,打消对方窥伺佛心剑的念头。甫欲张口,猛觉腹内如翻江倒海,一阵绞痛,这是中毒迹象。他看了一眼茶碗,猛然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天涯佛心剑,鬼蜮靡苍生
洞宫山庄,名秀武林。
洞宫山庄世居浙东,山庄实分两派,一派据洞宫山脉主峰黄茅尖,一派据百山祖。黄茅尖与百山祖两峰隔谷相望,山岭逶迤,沟壑幽深。两峰顶皆可望见黄山巍峨。
洞宫山庄威震武林的,除了武功,尚因其雄踞龙泉,世代子弟精于锻刀炼剑。百余年来,武林中因持洞宫山庄利器而驰骋天下者不可胜数。
但谁都知道,洞宫山庄最厉害的剑,佛心剑,从不示于外人。武林人只知,六十年前,洞宫山庄第七代庄主宫无名持此剑,跨长江,战中原,一战闻名,天下侧目。那时候,武林中显名的门派,尚都在北方,黄河流域一宗、四杰、四派、四帮、十六门,雄踞中原,拉锯争霸。长江流域虽也有一些人杰,但尚没人觉得他们重要。
直至宫无名与晋山宗宗主晋遗风因一女子醋海兴波,宫无名独率洞宫山庄四奇、三刀、六剑,北上与晋遗风会战,以“佛心剑”杀得中原豪杰心惊胆战。从此洞宫山中闻名江湖,中原帮会门派再也没人小瞧江南。那女子进退两难,两位当世英豪虽说为了争自己,但她觉得那争太过残忍。她知宫无名即便带回自己,去了江南,晋遗风却也绝不会善罢甘休,终会卷土重来。芳心流离,实不忍如此争战。便一根白绫,悬在了长江枫林中,枫叶一片红,江水滔滔,永夜不息。
宫无名与晋遗风竟同缅其死,心灰意冷。晋遗风当了和尚,宫无名远走天涯。正是:
尘世如浪人如水,滔滔江湖几人回。
前世何曾注今生,真心那堪定轮回。
流光低徊君心盟,倩思牢绻枫叶眠。
红颜垂泪倾世颜,青灯飞影伤流水。
然而,洞宫山庄内却起了分歧,从此分为了两派。两派时时相争,以武定高低,轮流掌管“佛心剑”。
只是,黄茅尖这边又出了一位奇才,叫宫无奇,武功青出于蓝而青于蓝,可追乃祖宫无名,炼剑之术更是出神入化。二十年前,他竟一口气炼出四口宝剑,名曰“逍遥”、“破阵”、“清平”、“青玉”。这四口宝剑,现今均在四位南方武林豪杰手中。自宫无名之后,南方武林崛起,数十年间,帮派林立,争霸不断。除洞宫山庄外,最有名的是江南四大山庄,黄山“逍遥庄”、苏州“白玉堡”、太湖“君山庄”、湘陵“飞龙庄”。这四口宝剑,便分别在这四位庄主手中。
宫无奇已经年逾四十,却连续掌管了“佛心剑”二十年了。宫无奇膝下无子,只有一女,年方二十,唤作心桐。他尚有一义子,精明强干,武艺非凡。便是那黑衫男子,叫连一鸣。他是宫无奇在会稽山捡到的一个孤儿,自幼养在膝下,收为义子,视若亲儿,并将独女许给他做妻。再过半月,便是两人成婚之日了。
那四奇、三刀、六剑,本都是洞宫山庄的高手,世代只在洞宫山庄中,自洞宫山庄分为两派后,却也从此支离破碎,四奇心伤宫无名之死,心灰意冷,各自云游,不再管洞宫山庄的事,三刀、六剑,三人去了百山祖,留在洞宫山庄的,便只有一刀、四剑了。其后人便也随着祖宗留在了各自的地方。
怎那堪,刀短情长泪朦胧
宫无奇瞬间明白是有人买通了庄内之人,下毒害他。但他久经风雨,心下虽然惊怒,却并不慌急。一口鲜血喷出后,他立运内息,要将胸口那股要涌出的鲜血压了回去。那毒好不厉害,他用尽平生功力,才勉强压得住,但腹内依然痛如刀绞。
他斜眼睨着那四位庄主,只见雷云神情焦急,林逍遥嘴角微笑,白岳似是脸有不忍之色,那君山庄的谢昆却似是漠不关心,他自进得门来,便几乎没说过话,仿佛世间事都与他无关一般。
连一鸣疾步抢上,道:“义父,您老人家怎么了?”宫无奇摆摆手,道:“我没事,鸣儿,你出去请你赵叔叔和五位秦伯伯都来这里。”连一鸣道:“义父不知,秦家五位伯伯今日都不在庄内。还是我来照顾您老人家罢!”宫无奇大奇,秦家五兄弟怎会突然出庄,便算出庄,那也得跟自己说一声的。他心知此事蹊跷,但此时不愿多问,道:“那就请你赵叔叔来罢,快去。”
连一鸣道:“义父!”宫无奇并不理他,轻轻端起那有毒的茶碗,抿了一口茶,道:“让你赵叔叔带上他的呜咽刀来,一起喝喝这里的毒茶。”厅内几人见他竟然明知有毒,却还轻描淡写地再喝,此人武功,直是不可思议,雷云本已经按上剑柄的手,不由得慢慢放了下来。
连一鸣无法,快步而去。
宫无奇竭力镇静,瞧着眼前这四人,思索今日这事。他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毒,料知今日难以善终。心中虽然焦急,脸上却是非常镇静,端起茶碗,对四位庄主道:“林兄、雷兄、白兄、谢兄,请。”林、雷、白三人脸色尴尬,喝又不是,不喝又不是,只好端起茶杯做个样子。谢昆却一如往常,淡淡地喝了一口茶。
只听得厅外一人急奔而来,口内急问:“怎么就中毒了呢?谁干的?无奇怎么样?”
人影一闪,只见一个天神般的汉子窜进厅内,一把抓住宫无奇的手,道:“大哥,谁吃豹子胆,给你下毒?是这四个杂毛么?”说时狠瞪了四位庄主一眼,也不等宫无奇回答,便喊道:“杜老儿,死哪去了?快来,我大哥中毒了。”他内力雄厚,一声出去,各人耳膜震动。
宫无奇摆摆手,道:“我没事,二弟,你代我陪着客人。”抱拳向四位庄主道:“对不住四位,小可有事入内安排。恕罪则个!”四位庄主连说不敢,请便。
进来的这威武汉子,便是洞宫山庄三刀之一的后人,姓赵,名文。名字文气,绰号和人却不秀气,江湖上有名的“鬼见愁”,一把“呜咽刀”,九九八十一路刀法,少有敌手。此时听得大哥吩咐,便往竹桌边一站,双手拄着那把刃阔背厚沈长的呜咽刀,双目圆睁,黑脸不怒自威,当真宛若天神一般。他大喊道:“杜老儿,快!”又喊:“朱管家,换茶看饭。”四位庄主见此人大呼小叫,却又神威凛凛,不禁皱眉。
连一鸣带着一个短须矮胖红脸膛的老儿进来,便是那“杜老儿”,乃一江湖名医,因避仇家躲入洞宫山庄二十年了,再也没有出去。他也不理会别人,进厅来陪着宫无奇便向内堂而去,连一鸣也跟了进去。
甫进内堂,宫无奇便道:“鸣儿,快找桐儿来。”说罢口内鲜血涌出,瘫坐在地。他强自支撑半晌,到此时终于撑不住了。连一鸣道:“义父,伸手便扶。”宫无奇轻声道:“桐儿!”那杜老儿道:“你去罢,我在。”连一鸣疾奔而去。
那杜老儿却不慌不急,拿出银针,在宫无奇胸口扎了三针,又以空心银针扎在腹部“中极穴”上,他扎针的穴位很奇怪,但针孔中流出的血更奇怪,嫣红如花,味带奇香。
杜老儿皱起眉,又拿出两粒丹药,喂入宫无奇口中,左掌在他背上一拍,药丸入肚。杜老儿瞧瞧那小药葫芦,又将里面余下的四粒药都倒了出来,依法喂下。也不移动宫无奇的身子,让他坐在地上,斜靠在柱上。
只听得门外脚步碎急,宫心桐语气惶急,扑在宫无奇身上,连问:“爹,你这是怎么了?”连一鸣跟在后面,问杜老儿:“怎样?”
杜老儿摇摇头,道:“绝心散,没得救。”连一鸣道:“你不是无毒不能解么?你不是江湖神医么?怎么解不了这毒?”杜老儿也不生气,缓缓的道:“别人中此毒,可解,宫庄主的解不了,他自己练的功夫他自己知道。”他救不了人,也不觉得羞惭,脸色一如平常,说了句“庄主,交代一下后事罢。”宫无奇点点头,道:“他日江湖,还望杜先生照拂小女。”杜老儿点点头,便转身出去了。
宫心桐眼泪簌簌,她拉着杜老儿的衣袖哀求,杜老儿摇摇头,还是走了。宫无奇道:“桐儿,别哭啦,爹爹不能再陪你了。哎,你娘又走得早。”他已经无力气的手摩挲着心桐的头发,眼里全是不舍和爱怜。
他拉过连一鸣的手,道:“鸣儿,心桐,我早已许给你了,今天你就可以带着他,爱去哪去哪,你,你照顾好他。你是个好孩子,义父很放心。”心桐口里连叫“不,不。”泪如雨下,她不愿意爹爹离去。
连一鸣哽咽道:“义父放心,孩儿知道的。”
宫无奇手慢慢伸向自己腰间,“锃”地一声响,他手里多了一把薄如纸白如玉的软剑,原来那剑剑身极软,竟如腰带般束在腰间。他道:“鸣儿,这,这便是佛心剑,剑身上隐隐细纹,便是剑法,今日给你了。不要,不要报仇,庄子没啦便没啦,你护好桐儿,安静过一辈子就行啦。”说罢,将剑交给连一鸣,连一鸣双手颤抖着接过来。
宫无奇在怀内摸出一把小刀,那刀小到不能算刀,连刀柄带刀身,长不及尺,却是通体翠绿,煞是好看,中间隐隐两点红色,尤其耀眼。原来却是玉做的,无锋无刃,似乎一碰便碎,切瓜切菜恐亦不能。
他将这小玉刀给了心桐,道:“这是你娘留下的,桐儿你带上,驱邪保平安。”
心桐含泪接过。她身子生来虚弱,此时悲痛交集,便有点支撑不住,几欲晕去。宫无奇道“鸣儿,你带着桐儿从庄后走。我去前面应付那几人。”说着便挣扎站起来,却是双腿酸软,全身精力渐渐消散。
心桐急道:“爹,我带你走。鸣哥,你背着爹爹走罢。”
连一鸣道:“这样最好,我们一定解得了义父的毒。”话音未落,却听得庄前杀声连天,似是有大批人来攻。连一鸣道:“心桐,你带义父从庄后走,我先挡着。”说罢便仗剑欲出。
宫无奇情急之下,忽地站起,拉着连一鸣手臂道:“不行,佛心剑决不能落到他们手中。快走!”拼力将连一鸣一推,自己身子便倒,再也不能站起,眼睛已经闭上。
心桐痛到极点,黛眉簇成一块,粉脸通红,声嘶力竭喊了一声“爹爹!”向后便倒。
等她醒来时,却发现已不在洞宫山庄。一间自己绝没到过的闺房。红烛高照,古意隐约。她朦胧的杏眼,在烛光中射出迷茫的神色。她叫了一声爹爹,却无人答应。这才想起爹爹已经不在了。便想站起身来,才发觉身子并不能动,手脚都被牛筋困住。她粉嫩的鹅蛋脸上,露出惊疑恐惧之情。我怎么到了这里?这是那里呢?
突然窗格一响,窗户推开,跳进一个人来。心桐惊道:“杜叔叔。”却原来是那杜老儿。
杜老儿并不答话,手掌如刀,便斩断她手脚上缚着的牛筋,扶起她便道:“小姐,跟我走。”心桐惊道:“这是那里?一鸣呢?”杜老儿道:“黄山逍遥庄。一鸣被他们不知关在何处,咱们先出去,再想法子找他。”
心桐心下一惊,欲待不走。却听得屋外有人走了过来。杜老儿拉着她手,竟不理会,打开门便往外闯。屋外数人见有人闯入,便上前来拿。杜老儿袍袖轻扬,一阵微香飘过,那几人瞬间睡到在地。
他拉着心桐,径往大门外闯,遇见有人阻拦,便都毒死。眼见便要出了逍遥庄,忽然黑影一闪,一人拦在身前。却是个黑衣女子。
那女子容貌如花,约莫三十多岁年纪,笑嘻嘻地道:“师哥,你改了名字,连师妹都不认得了么?”杜老儿“哼”了一声,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什么师哥。”那女子依旧笑嘻嘻地道:“哟,师哥呀,你真是越混越出息了,隐姓埋名也罢了,连你的师妹都忘了,你是不是又勾搭了别的什么姑娘啊?”语音极是娇媚。斜眼瞧了一眼心桐,道:“啧啧啧,莫不是这小狐狸精?师哥你眼光不错呀,这模样,真是我见犹怜,那脸蛋和小嘴,连我都心动。”
杜老儿并不理她,迈步便向外走。那女子袖内指甲轻弹,嗤嗤两声,三股白色的粉末分左中右三路便向他射去。杜老儿并不动身闪避,只将右手抬起轻轻抚弄胡须,袍袖便挡在身前。那三股青烟般的白色粉末在他身前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那女子媚声道:“师哥好内力!我这’三罗夺命烟’怕是留你不住!”口中说话,右手一转,笑道:“这小狐狸精真好看。”便往心桐脸上拂来。杜老儿右手拉过心桐,左掌隔着她的衣衫在她臂上轻轻一按,她手臂疾缩,口里“哎哟”一声叫,顺势退了出去,口里“咯咯”的笑道:“师哥好偏心!”心桐直觉鼻中一阵淡淡的香味冲进来,杜老儿放开她手,双掌在身前上下左右一阵轻拍,掌掌都拍在空中,但他拍一掌,那女子便疾退一步。那香味也随即消失。
那女子却并不退去,竟然身子如蛇,游弋而来,在杜老儿和心桐身周转圈,双手十指连弹,心桐只觉怪味纵横,一阵迷糊。杜老儿忙将一颗药丸塞在她口中。他顾及心桐,便被逼得手忙脚乱。那女子叫诸葛紫烟,与他一师同门,虽然路数不同,但功力却是相仿,一旦被占了上风,便难以支撑。而花影处人影闪动,逍遥庄更有高手在旁虎视眈眈。他也不去理会,只是护住心桐,正强自支撑间,猛听得假山后一声大喝,宛如晴天霹雳。一条大汉冲了过来,挥掌便向诸葛紫烟劈去。
心桐惊呼:“赵叔叔。”那人正是鬼见愁赵文。他在洞宫山庄受围攻落败,眼见着心桐与一鸣被带去逍遥庄,便也赶来救人。他也不回头,呜咽刀插在背后,双掌向诸葛紫烟疾拍,口中叫道:“杜老儿,带心桐先走。”
诸葛紫烟被他掌力所逼,毒气反扑自身,虽然毒物及身,于她毫无损伤,但赵文的掌力却雄浑异常,一掌掌的叠沓而至,只能避其锋锐,不断后退。这样一来,十数掌后,竟然退到两丈开外。猛然间五个武师扑了上来,赵文气定神闲,右掌还是轻拍,左手回到身后,连拍五掌,这五掌却是极重极慢。但听得身后单刀、药叉、链子枪仓啷啷落地,五个人却一声不发的萎软在地,口鼻眼中鲜血不断流下。
杜老儿拉了心桐便往外走,突然身前一股雄浑异常的掌力袭来,忙向后避让。只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道:“鬼见愁好掌法!老夫佩服。”此时杜老儿便是想走,也走不成了。他欲待使毒,却有诸葛紫烟在,全不管用。只能拉着心桐往后退。
赵文直觉耳鼓颤动,知道来人非同小可,当即收掌。诸葛紫烟顿觉轻松。她却也不生气,腻腻地道:“师哥,你这帮手力气好大,累得妹子全身是汗,你帮师妹擦擦汗罢,嗯,就像以前那般。”说着走向杜老儿。
后来的那老儿道:“老夫领教鬼见愁的阎罗掌法。”也不待对方答话,忽的一掌便向赵文拍了过来。换在往日,比掌便比掌,鬼见愁怕过谁来?但今日只为救心桐,速战速决最好。他觉对方掌力如涛,右手往背后一探,拔出呜咽刀,顺势一招“力劈华山”,竟不理对方掌力,直劈下去。那刀呜呜如哭,刀风四溢。那老儿不敢直挡,口中赞了一声好,变拍为抓,却向刀背抓来。赵文见他掌法怪异,喝道:“司马奇,你竟入了逍遥庄?”说罢也不理他,左砍三刀,右砍三刀,横削直劈各三刀,三四一十二刀,竟将对方掌力全然封住。他向杜老儿喊道:“杜畏药,快走。”
这时四下里早已围住,诸葛紫烟缠着杜老儿,有一搭没一搭的嬉笑,但招数却极是狠辣。杜老儿听了赵文的话,脸上冷气一闪,从怀里拿出一支竹笛,一掌逼开诸葛紫烟,便将竹笛吹了起来,笛声刺耳,笛孔中五彩烟笔直飘出四散,众人忙摈住呼吸。诸葛紫烟恨恨地道:“竹笛声毒果然在你手中!”但也不敢轻易上前,远远退开。杜老儿趁众人正乱,拉着心桐,闪身出了门外。
只听得身后一人叫道:“杜老儿,连一鸣你也不要了?”心桐惊道:“鸣哥!”回头只见林逍遥左手抓着连一鸣肩膀,右手剑架在他脖颈上。连一鸣大叫:“桐妹,你快走,不要管我。”心桐只往回扑,杜老儿一把拉住她。
林逍遥道:“杜畏药,留下宫姑娘,你爱去哪去哪!”杜老儿不动声色,道:“你待怎地?”林逍遥道:“没什么,宫姑娘是客,弊山庄不会委屈她,你放心。但若你定要带走她,我便杀了她情郎,看她是原留呢还是愿走?”杜老儿道:“佛心剑法她并不知,留她没用。告辞了。”
拉着心桐便走。心桐声嘶力竭,她愿意留下,哪怕用自己的命换连一鸣,她也愿意。就算是死,她也愿意跟情郎死在一起。但她被杜老儿拉着,挣脱不掉。只听得连一鸣大声呻吟,似乎林逍遥正在折磨他。心桐心都碎了。
诸葛紫烟道:“师哥,别急着走呀,等等师妹!”话音未落,箭一般向“隐回春”射去,手中一把短匕首直刺他后脑。杜老儿无奈,转身欲挡,赵文大怒,喝道:“不知死的娘们儿!”也不见他屈膝用力,身子疾飞而出,后发先至,竟然一把抓住诸葛紫烟右踝,向后一扯。却没扯动她身子,微觉诧异之下,才见杜老儿双手合掌,将那柄匕首夹在双掌之中。
赵文也不放手,手上却加了三分劲。存心将这娘们撕成两截,本来诸葛紫烟只要放开匕首,便免去了被这两大高手撕扯之局面。但她一时心慌,并未想到此点,只想到要击败其中一方才能脱身。当下凭着一股狠劲,左手五指连弹,毒烟攻击杜老儿。左足凌空反踢赵文面门。
杜老儿不为己甚,松开匕首,左手袍袖一拂,荡开毒烟,右手五指箕张,在她右腕上一抓,竟然一起抓中她手腕附近“外关”、“养老”、“阳谷”、“阳池”“阳溪”五处穴道。诸葛紫烟右腕酸麻,匕首落地。
赵文猛觉右手一轻,足影扑面,左手拇指一摁,他虽出招在后,但功力高强,眼明手快,诸葛紫烟左足足尖离他面门尚有三寸余裕,他却已一指摁在她左腿膝弯“阴陵穴”上。他有心惩处诸葛紫烟的狠毒,这一指用了六分力。诸葛紫烟哪里承受得住,只觉全身一震,膝弯犹如被海底玄冰中千年冰锥刺入,顿时无觉。踢他面门的那一足终究作废。赵文更不留情,左手指变掌,便向诸葛紫烟左腿上斩去,这一下若要斩上,虽是肉掌,却也要卸下她半条腿来。
杜老儿却道:“手下留情。”他没赵文招快,此时手指方欲离开诸葛紫烟手腕。见此情景,忙在诸葛紫烟小臂上一抬。诸葛紫烟蓦然凌空立起,右踝却还捉在赵文手中,便似赵文握着她足踝将她直举起来一般。赵文本欲一掌击断她左腿,听杜老儿喝止,这一掌便也没再斩下去,顺势放开她足踝。诸葛紫烟右腕五穴被治,左腿膝弯一穴被重击,全身做不得主,“腾”地一声摔在地上。
赵文更不回身,手腕一翻,呜咽刀向后挥出,荡开身后攻来的数人。杜老儿当下拉着心桐便往山下奔。司马奇自高身份,不愿与与别人夹攻赵文,见他一刀挡道,神威凛凛,便又上前。
逍遥庄往外追的人,被赵文凭着一把呜咽刀密不透风地挡住。只是,没过多久,他便被打成死人。
月色冷清,黄山脚下一片寂静。心桐哭泣不止,杜老儿靠在一棵松树上,一言不发,望着天边的弯月。
仍满身葱茏,犹自追寻。半痴剖心,三秦旧音长情鸣。
十一年了。十一年如花容颜可隔世。这十一年,宫心桐走遍江湖,也曾五上黄山,想救出自己的情郎,可是一次都没成功。到后来连黄山逍遥庄似乎都不见了,据说散去天南,又说深入沙漠,或说被江南几个大帮联手灭了。众说纷纭。至于连一鸣,生死不明。
心桐自幼身子弱,病是从娘胎里出来的,八脉俱有损伤,幸得杜畏药救治,才保得性命。但这病过奇,连杜畏药都无法根治,只因她母亲怀她时与人动手,被人以阴寒掌力所伤,愈伤之时,又均以阳性之药调配,至于胎儿阴阳郁结,经脉受骎,母亲生她之时,便也因难产而死。因之心桐自幼便不能练武。她便要救情郎、报父仇,心是有了,无奈力不从。
她去了天南,去了大漠,入蜀,过秦,追寻着一点一丝关于连一鸣的消息。她从心里相信他并没有死。她追寻的途中,心隐隐作痛。她思起那夜把自己交给连一鸣时,脸上便泛起红色来,心内难以抑制。她思起洞宫山庄的那小亭子,那瀑布,那竹子,听过多少他们的情话啊。可是,十一年了,这些事,于她只是回忆而已,而已。可是,她相信,她想着他的时候,他必定也在想着她,是么,连郎。
这十一年,便只有杜老儿陪着他。他常常一言不发,即便是问他话,他也未必会说,便似一个木头。他对心桐,只有吃药之时关心。心桐几次让他寻个清净地方,不必再陪着自己了,他只说一句:“我答应过宫兄,照护你!”便不再多说。心桐问他和那师妹的事情,他白眼一翻,毫不理会。问他原来叫什么名字,他道:“杜畏药,毒便是药。”就又不再说话。
这一日,艳阳似火。宫心桐和杜畏药出蜀入秦,秦岭一片阴凉。咸阳古道上松似奔马,绿荫匝地。两人骑在马上,都不说话,杜畏药便似个行走的活死人,心桐心里想着自己的心思。古道上只闻鸟鸣之声,蹄声得得。
行到一片极窄的栈道时,突然有歌声随松涛传来,声音时而苍凉,时而悲壮,似唱歌又似在喊叫,似哭又似笑,乱七八糟的。但歌词却很清楚,心桐心中觉得奇怪,听得清他是在吟唱一首词:
六盘山倾,妖云卷墨,塞沙香外寒深。牛羊小炒,豪醉坠墙阴。静听沙声断续,微韵转,凄咽悲沉。争求老,路似黑蛇,冲破沧桑心。
华发未曾生,容颜隔世,三秦旧音。仍满身葱茏,犹自追寻。笑跨嘉陵戏浪,天地小、蜀道易亲。今休说,巴山夜话,凉夜伴孤吟!
不多时,迎面蹄声得得,来了一头瘦弱的毛驴,那毛驴黑毛有不少脱落之处,丑到了极点。毛驴背上却斜卧着一人,便似将驴背当做床,手中拿个葫芦不停喝酒,边喝边唱。心桐和杜畏药都勒住了马,让开道来。那毛驴行到跟前,从心桐身边走过。心桐见马背上那人好生奇怪,披头散发,却穿着一件僧袍,上面打着补丁,绣着牡丹,不伦不类。但面容瞧起来似乎老到有二百岁,再一眨眼,又觉得他是个小孩子。那人很无礼,目不转睛地盯着心桐上下瞧。还赞了一声:“好俊的女子!”心桐心道:“这人多半是个疯子!”转过脸去。
却听得那人“咦”的一声,从驴背上跳下来,便来抓心桐的手。杜老儿喝道:“做什么?”伸手便向那人推去。他想这人多半是个山村疯子,便也不用真力。谁知那人手法快极,“啪”的一声便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说道:“讨厌。”却已经抓住了心桐的手,心桐一惊。待要挣脱,却见他拿起她手掌,对着日光观看。两人都觉得这人甚是奇怪,但不似有恶意。只听他又“咦”了一声。问道:“你是胎里得病?”
心桐点点头,那人便道:“我来给你医。”也不理会当世名医便在此地,杜老儿和心桐尚未来得及阻止,便见他右手食指伸出,凌空连点心桐带脉、五枢、维道三穴,心桐只觉三股热流,如冬日暖阳,在腰间流动,全身舒服至极。
这下连杜老儿都睁大了眼睛,他是行家,自然瞧得出其中门道,只是这种穴位治病,别人固然不敢去试,即便敢,却也无此功力,力道太难把握。那带脉穴属足少阳经,在季胁下一寸八分陷中,围身一周,如束带然,又与足少阳会于五枢,在带脉下三寸、维道,在章门下五寸三分。调剂阴阳,出于足少阴之正, 至腘中,别走太阳而合。诸穴难辨,自来医家多不甚明了,莫敢轻试。那人出手便是如此,杜老儿惊奇,却也难怪。
那人道:“好啦,小姑娘还能好好活。我走啦。”心桐此时已三十二岁,他却叫小姑娘。他说罢便翻身上驴,欲待要走。
杜老儿拦在驴前,深深一揖,那人脸色突变红润,白眼一翻,道:“你这小娃娃要做甚?”杜老儿道:“求前辈授我气口九道脉之检法。”那人裂开嘴一笑,道:“你说看手啊?我还以为你这老儿要打我呢。”他一会儿叫杜畏药小孩子,一会叫他老儿。杜畏药也不生气,道:“正是。”
那人道:“肺为五脏华盖,上以应天,解理万物,主行精气,法五行,应四时,知五味,咦,那是什么?”原来心桐无心关心这些,初时觉得那人奇怪,不免多关心了一下,此时听他们讲医,她却并不关心。对她来说,死也罢活也罢,此时已觉得没甚意思。她思及父亲,便拿出那玉刀来摩挲,睹物伤情,心中一阵悲痛。没想到那人眼尖,蓦地双腿在那毛驴背上一夹,毛驴便如一个轻功高手,倏地欺近心桐,那人手一伸,轻轻巧巧便将短刀夺了过去。
心桐忙叫:“你做甚么?”那人却拿着短刀斜向日光观看,口中啧啧称奇道:“都说长情刀已毁,却原来尚在。好刀!好刀!”心桐和杜老儿诧异道:“你说这是长情刀?”
那人眼睛一翻道:“难道不是么?好刀。”他嘿嘿一笑,道:“女娃娃既然身怀长情刀,老衲便传你十一招刀法,你拿去耍子倒也好玩。”杜老儿刀:“这刀一碰便断,有甚刀法可用?”那人笑道:“你这迂腐的傻子,胡言乱语。”说时短刀自上至下长挥,道旁几条松枝飘然而下,连声音都没发出一点。心桐和杜老儿睁大了眼睛,难以相信。
那人道:“女娃娃瞧好了!”只见他坐在驴背上,驴子似乎便是他的腿脚,在那小道上进退自如,右手刀却杂乱无章的挥动,或竖砍,或横削,或点或勾,两人一头雾水,全然看不明白,心道:“这疯子闹着玩。”那人道:“好啦,这十一招刀法便算传完了。妹子你过来。”她突然称心桐为妹子,心桐却不知道是在叫她。他笑道:“叫你呐,来来来。”
心桐纵马到他身前,他忽地将那短刀插入自己心脏之处数寸,又拔出来,翠绿的刀尖上带着点点殷红,他将短刀给心桐,道:“剖心见情,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你将刀身斜对着日光,从锋刃处看将过去。”心桐照做,日光众色闪烁,那通体翠绿的短刀似乎变成乳白色,中间两点红色闪动极快,隐约闪出一个“情”字来,刀身竟发出轻微的呼啸声。
心桐大惊,下马跪地,磕头道:“多谢前辈指点。心桐当以此刀救鸣哥出牢笼,深感大德。”那人笑道:“起来起来。我给你说,此刀名为长情,实者情至苍生,男女之情,生于世,莫能长者,你执念太重,破执情方得长。”
杜老儿问道:“可制得了佛心剑么。”那人道:“佛心剑也在世间?嗯,刀剑本无高下,全看使刀用剑之人,佛心剑自然也还算行,但若使剑者无佛心,徒具威势,不堪长情刀一割。”他说的话两人全不明白,他也不理会,似歌似吟地道:“长情一击,佛心归一。我去啦。”
杜老儿却又拦住他道:“敢问前辈,内力七阴三阳,会与三焦,中绝心散,可解么?”那人左脚一抬,脚上邋遢着的鞋子飞出,“啪”地一声,打在杜老儿左颊上,杜老儿一跤坐到,那鞋子却又在空中转了一圈,回到他身前,那人脚一伸,鞋子便又套在脚上。他纵驴便行,口中道:“你这人庸俗得紧,可解,但你解不了。”蹄声得得,缓缓远去。
心桐跪在地上,道:“前辈请赐高姓大名,小女子铭记感心。”那人声音远远地传来:“江湖一条闲狗,没啥名字,那年一个很俊俏的师太叫我爱佛僧。这狗屁名字我也不爱用。”话声未落,人已瞧不见影子。
杜老儿坐在地上,怔怔发呆,他当年救不了宫无奇,心内深自痛悔愧疚,他当年说绝心散解不了,此时听得说可解。不由得茫然至极。
心桐摸着那短刀,暗暗思忖。黄昏将近,百鸟归林,山外山一片橙红,凉风袭来,寂静无声。
世有长情刀,未及斩情丝,锋刃被苍生。刀短情长伴鬼途。
七月鬼节,少室山上一片清凉。少林寺巍峨殿寺绵延寂静。猛听得寺内钟声响起,连敲一十三记。钟声传来,全寺皆动,这是召集全寺僧众的钟声。不霎时众僧便在大雄宝殿前的广场上整整齐齐地站好。
少林寺方丈一觉大师,一言不发,双手合十,神情肃然,抬步便向山门行去。
山门外错落站着十人,神情各异,有空手的,有带兵器的。一人形象清攫,开声道:“少林寺便是这样待客的么?我们十大掌门前来拜会少林方丈一觉大师,你们却闭门不见!”他轻声说话,却震得山门嗡嗡作响。其他九位掌门都心下佩服,心道:“崆峒派向据西北,少到中原,向掌门瞧来年纪不过四十,内力却恁地了得,这般轻描淡写的说话,却具如斯威力。”
‘呀’的一声,山门打开。左右两派灰衣僧手持长棍,鱼贯而出,分站左右,错落排列,左边54人,右边54人,合108罗汉之数。其后跟着出来十八名僧人,灰袍下罩着淡黄袈裟,却是达摩堂十八僧,年岁较大。接下来迈步出来七僧,袈裟上大块方格。均有七十来岁,是心禅堂七老。然后一觉方丈缓步而出,身后左边跟着达摩堂首座一通大师,右边跟着罗汉堂一澄大师。
他合十一揖,朗声道:“阿弥陀佛,十大掌门齐聚少林,旬是盛会,少林开派千百年来,从无如此荣光。老衲谢过各位。华山派徐掌门,崆峒派向掌门,青海派吴掌门,衡山派诸葛掌门,青阳门刘掌门,丐帮谢帮主,龙虎门司马掌门,泰山派朱掌门,南阳派齐掌门,龙帮任帮主,各位好,衲子一觉这厢谢过。”看来他对个人均相认识,全叫得出名号。他倒也客气,每个人都问候到了,一个不差。
青海派吴通道:“方丈大师过谦了,我等前来拜山,少林寺却这等排场,不知何意?”
一觉方丈道:“诸位均是名震武林的高人,既来寺中,本当殿内奉茶说话,然而众位施主却一路从山下展露武艺上来,少林寺虽然得睹真容、深羡绝艺,却也断送了数十名弟子性命。老衲忝掌少林,不敢大意,自是山门外迎客,血腥太重,佛祖悯然。不便寺内叙话,各位恕罪则个。”
丐帮谢天歌道:“方丈大师,我们来便是要问一句,为何少林弟子近年来在江湖上四处挑衅,屠戮众生。少林寺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与丐帮也向来交好,却如此兴风作浪,不觉得惭愧么?”一觉方丈一怔,道:“少林僧人到处杀人?这话从何说起?本寺弟子一向恪守寺规,心向佛祖,怎会胡乱杀生?”
谢天歌道:“西北寡妇刀、天南林觉大师、江南慕容琪、岭南张通,等等,都是良善的侠义之辈,却都死在少林弟子手下,所属门派一概屠灭,这难道是心向佛祖?”
一觉方丈道:“阿弥陀佛,谢帮主误会了,少林弟子绝无杀人灭门之举,此事我也听说,但绝不是少林弟子所为。”他话还没说完,龙帮帮主任孝天大声道:“少林寺诺大名头,却是抵赖之辈,我等皆是武人,不爱文绉绉的啰嗦,姓任的今日来就是打架的,为我龙帮三十九条性命讨个公道。”说着右足在那青石山道上一跨,左足前迈,两个浅浅的脚印清晰的显了出来。众人尽皆佩服,这山道青石千百年来磨损也没多少,他却如此一踏便足印明晰。
达摩堂首座一通大师道:“好功夫,但是少林寺却也未必就怕。”跨步上前,便欲动手。一觉方丈道:“师弟莫急,事有蹊跷。”但十大掌门认定了那些事是少林寺干的,又见一通硬对。均觉少林寺蛮不讲理。多说无益,便欲动手。
谢天歌道:“来来来,鄙人久闻一通大师少林七十二绝技得其七,正想领教。”纷纷叫板,这十人都是名震武林的大帮大派之长,大风大浪见多了,虽然对方人多势众,少林寺又向来名震武林,却也不惧。一觉方丈便想辩解,却也无法可施,再说,一味忍让,可也堕了少林寺威名。眼见群殴之势便成。
忽听得蹄声得得,青石山道上传来清脆的蹄声,众人一怔,回头齐望山下。那蹄声不紧不慢,缓缓行来,转过一个山脚,便瞧的清楚。一头毛驴轻快上山而来。驴上坐着一个白衣女子,前面一个老儿牵着驴。不多时便行到山门前。
众人眼前顿觉一阵清爽。只见那女子,鹅脸杏眼,双眉如黛,眼带伤悲之色,却是清丽不凡。那女子行到离山门数丈外,便下得驴来,轻提裙裾,轻盈盈走了上来。那老儿跟在身后。
众人大感奇怪,少林寺不迎烧香妇女,一个女子上山来做甚?
那女子行到跟前,对众人点头一揖,便迈步到一觉方丈前,跪倒行礼,道:“小女子冒昧上山,还请方丈大师见谅。今日上山,乃有所求。”方丈大师伸手谦道:“女施主请起,求字当不得,若有所需,少林弟子愿尽其力。”十大掌门中边有人嘿嘿冷笑,显是嘲讽方丈假仁假义。一澄大师忽然对女子身后那老儿道:“阁下莫非便是三十年前名闻江湖的毒医扁佗?”那老儿白眼一翻,毫不理会。
这女子便是宫心桐了,她自遇到疯子爱佛僧之后,得传长情刀法,但却怎么也不对,那刀法她是记住了,但自己使出来,全无用处,鸡都杀不了,更别说跟人打架救情郎。她苦思数日,始终不得其解。一夜独对明月,苦思冥想,回思那疯子的话,眼望明月,静听鸦鸣,突然领会其意。听说十大掌门打上少林寺来。她便也上了少林寺。
一觉方丈道:“女施主有话但讲。”心桐道:“求方丈体念江湖众生,免其泯灭。”一觉方丈一怔,道:“女施主宅心仁厚,老衲深佩。但是江湖云乱,便是这十位掌门,老衲也应付不了,少林寺出家之地,向来少问恩怨。不是老衲不愿,实在无力。”
华山派掌门徐崖子,是十大掌门中的另类,他一派掌门,却不伦不类地穿着一件戏服,蟒袍玉带,倒似戏台子上的花脸。他自上了少室山,未发一言,此时忽道:“方丈大师可说的是近来江湖怪异之事,在下聆听。”
一觉方丈道:“阿弥陀佛,谢徐掌门给老衲叙说之机。哎,诸位上少林寺来,为的是血仇,然而少林寺却也惨遭屠戮。老衲的师弟,一休、一了、一峯等,还有多名弟子,也是莫名奇妙的被杀。而杀人者,用的均是少林武功。老衲细查之下,觉得应该是福建南少林所为,然而南少林虽与本寺不通声息,但均是佛门一脉,何以如此,老衲实是不解。各位方才所说,依老衲之见,怕也是南少林所为。”众人恍然大悟,不少人“哦”了一声,少林寺僧众脸上却均有怜悯不忍之色。
徐崖子道:“不但如此,在下还听闻天南大理段家的六脉神剑竟然也在江湖现身,六脉神剑只是江湖传言,几百年前便消失了,竟然也在。天南十数门派,数日之间被打得服服帖帖,据说全部归附了江南黄山逍遥庄。”心桐听到逍遥庄,心头一震。
青海派掌门吴宇通道:“不但如此,大漠之北大小数十帮,竟然全被降龙十八掌打得服服帖帖。也归附了黄山逍遥庄。谢帮主,降龙十八掌是贵帮绝学,不是也在数百年前失传了么?江湖传言是真是假?”谢天歌叹了一口气道:“哎,丐帮早已分崩离析,我这帮主惭愧得紧,降龙十八掌的传言我也听到了,我还不相信,亲自去找,没想到对方确实也是丐帮江南的一个长老,他使得确实是降龙十八掌,只不过缺了三掌,想是没学全,但就这降龙十八缺三掌,我也无法抵抗,差点送了性命。我也不知道这掌法他学自哪里?”
一觉方丈道:“这就是了。黄山逍遥庄数年前不见了踪影,近年来却突然声明鹊起,看来丐帮江南一派,江南四大庄,天南段家都归附了逍遥庄。那逍遥庄庄主不知何人,没人见过,老衲只听说他是以佛心剑震慑群雄的。哎,近年来江湖上血案累累,逍遥庄都脱不了干系。”
“佛心剑?!!”众人惊叹。
一觉方丈道:“是佛心剑。这剑向来在洞宫山庄手中,但不知怎地,十一年前洞宫山庄被灭门,佛心剑不知下落。最近却又突起江湖。佛心剑,佛心剑,阿弥陀佛。”徐宇通道:“佛心剑之名,大家都听过的。但不知怎生厉害?”
心禅堂一大师忽道:“佛心剑,老衲当年见过,确实威力无穷,不是世间任何武功所能抵挡。嗯,那是七十年前了,老衲还是个孩子,亲眼见了洞宫山庄宫无名庄主使佛心剑,剑法奇幻,威力大得不可思议。”说罢满是皱纹的脸上竟然显出惊恐之色,想是至今还对佛心剑思之心悸。
徐崖子道:“据说克制佛心剑的只有长情刀?”众人又是一怔,一觉大师道:“传说如此,但长情刀早已毁了。看来逍遥庄一统江湖的野心是无法阻挡了,那庄主手下这多奇人异士,自己本人还没露面,不知武功要高到何处?听说前庄主林逍遥,现在只不过是他身边一个小卒而已。”
众人尽皆默然,黄山逍遥庄从江南北上,一路打过来,降者无数,反抗者一概屠灭。早已杀得血流成河。
心桐轻声道:“方丈大师不必灰心,长情刀尚在人间。黄山逍遥庄确实有佛心剑。”众人齐惊,方丈问道:“女施主这从何说起。”心桐拿出那短刀来,道:’这便是长情刀,盼望方丈大师以此刀救众生。’众人见那只不过是一把短短的玉刀,没甚特异之处。
一觉方丈道:“这便是长情刀?女施主从何得来。”心桐道:“家父所留,我本来不知,直到一月之前遇到一位前辈高人,才知此便是长情刀。那佛心剑,也,嗯,也本是家父之物。”一觉方丈惊到:“令尊便是洞宫山庄宫无奇大侠?”
心桐惨然道:“是,可惜家父被人所害,已不在人世。”
徐崖子道:“姑娘遇见的高人,是哪位前辈?”心桐说了,徐崖子道:“这就是了,此刀必是长情刀无疑。在下少时曾遇一高人,他听在下唱秦腔,很是喜欢,跟我玩得不亦乐乎。他向我提起过佛心剑和长情刀的事。还留了几句歌诀,说是’长情诀’,可惜在下忘了。姑娘可知那高人姓名?”心桐道:“他说叫爱佛僧,也不知真假。”徐崖子轻声念叨,似乎不再关心世事。
心桐对一觉方丈道:“那位前辈临走时对我说,长情刀情被苍生。还传了小女子十一招刀法。小女子心想,请方丈大师将这十一招刀法,遍教江湖正义之士,拯救江湖,阻挡逍遥庄。”
一绝大师惊道:“阿弥陀佛。前辈英风,实在令人遐想。女施主之情,可盖天地。只是,这长情刀非我所能使,还请女施主亲使,少林上下,齐遵号令。”
十大掌门也皆是正义之士,慨然以附。心桐大窘,她什么时候在这么多人前说过话?更别说号令天下了。
少林僧上山来报,黄山逍遥庄庄主苏绝,已带领黄山逍遥庄数千帮众,直向少林寺而来,声称要一举挑了少林,统一中原武林。目下已至洛阳,洛阳大小十数帮派,尽被收服。
事态紧急,众人坚执一念,心桐推脱不得,便暂当盟主,传了众人刀法。各人均联络门人亲友,齐会嵩山脚下,静待逍遥庄庄主到来。内中有人带来四人,却是心桐旧识,竟然便是十一年前无故离开洞宫山中的四剑,秦家四兄弟。他们当日奉少庄主连一鸣之命去办一件事,回来时洞宫山庄却已经被灭了。他们听闻宫心桐还活着,这十一年来到处找寻。众人相见,不由得相对泪下。
众人见那十一招刀法平淡无奇,像是写字,又像是胡乱涂画,全无威力,不禁面面相觑。徐崖子却抚掌大笑,道:“妙妙妙,这十一招刀法,连起来写一字,可不是情字么?妙!实在妙。佛心剑绝不是对手。”
逍遥庄终于来了,带着血腥。大摇大摆,耀武扬威,直到少室山前。
那庄主脸带面具,一袭黑衣,骑黑鬃马,咄咄逼人。他只问了一句话:“少林寺降是不降?”
一觉方丈神色肃然,合十不言。转身对心桐道:“盟主请上座,老衲亲送盟主上长情台。”心桐连说不敢当,一觉大师道:“盟主情系众生,长情刀泽被苍生,老衲便是做牛做马,亦是理所当然。请!”
心桐被推上竹椅,那椅子纯是竹子做成,宛若轿子,可抬。华山派掌门徐崖子,少林寺方丈一觉大师,武当派掌门冲虚道长,丐帮帮主谢天歌,四人亲抬轿子,飞身上了一座搭好的高台。他们放下轿子,洞宫山庄四剑站在台上心桐身后护卫,杜老儿站在其旁,四位掌门各回自己阵前。
心桐坐在竹椅上,宛若御风仙子,白衣飘飘。她右手长情刀高高举起,日光下刀色炫然,轻往下一挥。四下里呼声便起,整整齐齐的道:“谨奉宫盟主号令!”声震少室。
逍遥庄庄主苏绝吃了一惊,她抬眼望去,只见台上似乎站着一位仙子,不由得眉头一皱。他缓缓举起右手,佛心剑声若梵音,往下一挥,属下四庄、三十二帮、二十八派,齐齐向前。奔向心桐阵前。
心桐望刀上吹一口气,直挥下去,犹如长长一竖,这边众帮派人众突然如穿花蝴蝶,瞬间排成一阵,高处望去,八卦不像八卦,五行不似五行,看似杂乱无章,却是整整齐齐一个大大的“情”字。近千人众,人人手持短刀。随着盟主号令而动。
逍遥庄高手森森,六脉神剑、降龙十八掌、沾衣十八跌、擒龙功、雨花毒,无所不有,剑气纵横,刀声萧萧,掌势如山。但中原众盟却整齐划一,将那“情”字阵随令变化。说也奇怪,那刀法看似无用,但众人合力,一成阵法,每一招出去,都若狂风卷起,对方无论如何高深的武功内力,都抵挡不住。
苏绝皱了皱眉,手中佛心剑催动,霎时之间,多人便命丧剑下。佛心剑剑声犹如飞龙在天,呜咽凄惨。苏绝一剑斩了一通,趋退若神,向后一飘,竟然将谢天歌一剑刺了个对穿。心桐忙将那十一招极速使动,长情刀带着五彩炫光,发出声音,若虎啸龙吟,似壮士慨歌,若情人低诉,似深渊嫠妇。台下阵中刀风突边,百变迷离。但苏绝犹如鬼魅,时进时腿,纵横穿梭,又杀了几人。
他猛地回身,脚下轻点,犹如飞龙,直飞上高台来,秦家四剑一起出剑阻拦,却被他一剑便斩成八截,他们手中那些名剑,遇上佛心剑,便似化成了水。苏绝更不停步,直向心桐胸口一剑刺来。一觉方丈等大惊,欲待来救,却都被高手缠住,已经来不及了。杜老儿身子一晃,突然挡在心桐身前,冷冷地道:“连少爷,你好!”
苏绝一怔,停了剑势,喝道:“你认错人了,滚开。”杜老儿道:“你就是连一鸣,你的心比蛇蝎还毒,你不配用佛——”话还没说完,苏绝横竖四剑,竟将他斩成九块。心桐大惊,伤心欲绝,连呼:“杜叔叔!”可是他早已经不能说话。她恨恨地转头道:“你,你真的是连郎?!”苏绝不语,一剑逼退攻上来的徐崖子,微一迟疑,挺剑便往心桐脖里斩下。心桐双目流泪,闭上眼睛,等死。
猛然觉得手中长情刀似乎跳了一下,她本能地随手举刀一格。“叮”的一声轻响,苏绝“啊”的一声,似乎非常惊恐。她睁开眼来,只见手中长情刀竟然长了数倍,通体红赤,锋刃笔直,有点像剑,而苏绝手中那把佛心剑却似一根白骨,森然怕人。
心桐眼望台下,只见自己这边人正被屠戮,全因自己方才没去指挥,便有数十人命丧当地。她猛地想起疯子那句话,:“长情一击,佛心归一。”玉牙一咬,长情刀便向苏绝斩去。苏绝早已惊呆,他想不通怎么会如此,一怔之间,长情刀声带呜咽,穿心而过。他绝不相信世上会有刀剑斩在自己身上,然而这一刀,他却是无论如何都避不开,他抬起头,嘴角流着血,眼神里全是惊异。
心桐柔声道:“你真的是连郎?”苏绝凄然一笑。面具罩着脸庞,心桐瞧不见,她伸手轻轻地摘下那面具,一张俊美的脸庞出现在眼前,不是她念之思之为他吃尽苦头的连郎是谁?
她瞬间觉得天旋地转,只觉天地之间,无可留恋,她噙着泪,咬着唇问道:“为什么?”连一鸣淡淡地道:“不这样我得不到佛心剑。老爷子如果活着,是不会传我的。”心桐道:“所以你伙同外人残害对自己恩重如山的义父?所以你抛弃爱你的人连连演戏让她吃尽相思之苦?所以你屠戮江湖不念苍生?”她心下悲痛已极,这几句话问得咬牙切齿。连一鸣道:“你已经杀了我,还多说什么?黄山逍遥庄,我让人以我性命留你,你都没留下,我便有心,也是,也是不能了。”心桐“哼”了一声道:“你倒好长情!”
她不再理连一鸣,抽出绝情刀,拿起那把白骨般的佛心剑,右手长情刀其红似火,锋刃遥迢,刀身中一个大大的“情”字照耀着天下,左手佛心剑白骨森森,寒气凛凛。她站在台边,一声清啸,四野震动。人人都抬起头来瞧她。她右手刀去斩左手剑,“锃”的一声,刀剑合二为一。
心桐白衣飘飘,将那长情刀法在高台上使了出来,犹如飘仙,刀上拖着长长的光芒,每一刀使出去,光芒经久不散,盟众瞬间感应,长情刀法使出来,逍遥庄高手挡者披靡,尽皆败退。
众人松了一口气,回头望台上时,却见一个殷红如血的情字光芒在空中缓缓散去。连一鸣跪在地上,垂着头,他身后附着一人,白衣长发,便是宫心桐。一把长刀刀尖从她背心露出,长情刀竟然穿过连一鸣的心脏,又穿过宫心桐的心脏,将两人连在一起,黑衣白衣,混为一体。
众人大惊,连喊盟主。宫心桐却再也不能答应,她死前口里轻念的是:“情生于世,莫能长者。愿为鬼身,同续其长。”
诸人无不潸然泪下,连一觉大师这种无七情六欲高僧,都不禁流下泪来。台下乌压压跪倒了一片人。
那台子没人去动,没人敢动,就那样放着,受日月浸润。众人重砌高台,用汉白玉把那台子加固,上刻“长情台”。长情刀再也没在江湖出现过,只有中夜听见台上那刀发出呜咽之声。如诉如慕,如歌似泣。台旁常年有人搭了一间茅屋,住在其旁守护,亦常月圆之夜随着那呜咽之声高歌奏琴。那人,正是华山派掌门徐崖子,穿着戏袍。
(按:本文内诗词及小标题,均为随意胡诌,差强人意,方家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