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落尽枝叶的树丫愈发干枯了,冬日的漫天大雪也不能滋润它半分,万物被掩在茫茫白色之下,含了些蠢蠢欲动,静待春日的到来。
而那日子却太长太长。冬来如山倒,一夜间醒来便是银装素裹白雪皑皑,但冬去如抽丝,长时间半融不融的雪,半亮不亮的天,好似缠绵在人间赖着迟迟不舍离开,于是那漫长的萧瑟也愈发让人厌烦起来。
轻尘从未经历过如此绵长的冬天,厚厚的积雪封住了山,甚难出行。每日在房内除了练功,练功,仍是练功。从前也一直都是这样枯燥无趣的功课,却不知为何,今年的冬天尤其难熬。
身上的伤势痊愈了,功力也因日复一日的潜心苦练得到了提高,然而心上的空寂,却一日一日地加深了。
薛家庄。
林全安匆忙推开薛楚涵的书房门,望着专注将最后一幅画像装裱好准备悬挂的薛楚涵,脸色凝重道:
“少主,灵空方丈,靖安大侠一干人前来拜访,说是有要事要见庄主。”
手中的画像仔细地放好在桌面上,薛楚涵皱眉,疑惑道:
“我爹许久之前便已对外宣称闭关修炼,不再过问江湖之事,这事人尽皆知,他们为何还要前来拜访?”
“属下也是这般对他们说的,但他们说是很要紧的事情,执意要见庄主。”
“若是要事,那我去看看罢。”
大堂内甚是拥挤,前来登门的分别是德高望重的龙泉寺灵空方丈,以见义勇为甚有侠义之名的靖安大侠,还有武林九大帮派之首青联帮帮主许之擎等人,连着一众弟子属下,将整个大厅堵得熙熙攘攘。
众人一瞧来的是薛楚涵,便都一叠声问:“剑圣何在?我们可有极其紧要的事情需要与剑圣商讨。”
“来时晚辈已同家父禀报,但家父只一句,说一切世事皆空,一切都与他毫无干系。因而让晚辈前来转告各位,所有的事情由各位前辈做主便可。”
薛楚涵弯腰一鞠躬,恭敬道。
“那这可怎么办呀?”
“就是,这可不得了。”
一时间大堂都喧闹起来,人人眉头紧锁,焦心不已。
“敢问各位前辈,到底发生了何事,竟让你们如此难以抉择?”
薛楚涵见众人反应激烈,奇道。
靖安大侠蹙眉,沉声问道:“贤侄可知弦月玉玦重出江湖一事?”
“晚辈听闻坊间传言,说是一片玉玦被富商王仁礼意外得到了。”
灵空方丈手轻拧一串佛珠,道:“王仁礼一族十数日前夜里被人灭门,凶手血洗王家,全族三百四十二人,无一人生还。”
“什么?”薛楚涵大惊,浑身一震:“到底是怎么回事?”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得到全天下人都垂涎的弦月玉玦,必然招来歹徒关注。江湖皆传王礼仁要将玉玦送往龙泉寺,是为了交由贫僧闭关多年的大师兄灵嗔带入功德殿保管,世人还盛赞王施主不贪巨宝,却不想竟因此落得如斯境地,阿弥陀佛。”
薛楚涵焦心追问:“可查出是何人干的?为何下手如此狠辣?”
“凶手早已潜藏,不知所踪。据说他们下手极其凶残,每位死者身上并非一刀致命,而是逼问玉玦下落时被一刀一刀凌迟至死,连怀有八月身孕的孕妇都不放过,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灵空方丈像是不愿回想起那血腥的一幕,蹙着眉闭上眼来,转动手中的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依我看绝对是嫱妫派那帮妖女干的!说到狠辣歹毒,有谁及得上她们?不久之前王仁礼的独子被害,运输车队在余姚县还遭到嫱妫派弟子的劫持,她们早对玉玦心生歹念,所以想要先下手为强,失手后羞辱难当,便下狠手灭门,血洗王家!”
人群中一人高声喊道,不刻便招来大部分人的应和。
“就是,就是,绝对是她们!绝对是嫱妫派的人干的!”
“是啊,一定是她们!”
薛楚涵听得他们提及轻尘在余姚县劫持运输车队的事,心底一个咯噔,条件反射之下反驳道:“大家一定是误会了,依在下所看,真相并非如此!”
他并不确定是否嫱妫派下的手,可他只是认定了,自己所认识的轻尘绝不是那样残忍的人。
其他人如何对待嫱妫派的人他并不在意,可是他断断不能容忍自己珍视的女子受到丝毫诋毁。
“薛少主又怎能肯定不是嫱妫派的人?说的这样肯定,仿佛你亲眼在现场看过似的。”
人群中反对声起,对薛楚涵肯定的语气深感不满。
“不得无礼。”
青联帮帮主许之擎回头喝道,那人才稍稍停歇了。
“贤侄说的不错,没有证据我们不能指责谁是凶手,但是从种种迹象来看,确实极符合嫱妫派的作风,我们不会随意诬赖好人,若是让其蒙受不白之冤,必定会为其平反,这就是我们要寻找真相的原因。再说我们且搁下这事,如今世人为得到弦月玉玦来开启传说中的宝藏,无一不使尽手段争得头破血流。”
靖安大侠垂下眼眸,遗憾地摇了摇头:
“当今武林已经不太平了,上几代人难得平息下来的血腥风雨,怕是不日便要卷土重来,这也是我们来找剑圣商讨平息武林动乱解决办法的因由之一,只可惜……”
听了这话,薛楚涵低头沉吟,片刻间难以回话。
父亲自从母亲去世便把自己关在房内不再过问任何事情,多年来极少踏出房门,就连他也难得见上一面。
再说爹一向说一不二,极讲信诺,如此看来恐怕什么原因都无法说服他重出江湖。
嘈杂间,青联帮帮主许之擎开口道。
“若是剑圣薛原不便出关,那么尽数得到剑圣武功精髓的独子薛贤侄又如何呢?”
许之擎一句话让众人恍然大悟,纷纷鼓掌附和称是。
“各位前辈谬赞,楚涵不敢当。晚辈武功未成,怕是难以肩负如此大任。”薛楚涵匆忙再拜,推脱道。
“年轻人就该多历练历练,要想武功如你爹一般达到臻致大成境界,就必须出去闯一闯,要知道坦荡平原是练不出强健雄鹰的。”
靖安大侠放下一件心事,眉头舒张开来,慈祥地拍一拍薛楚涵的肩膀,如此鼓励道。
薛楚涵有些动摇。
“别犹豫了贤侄,武林劫难在即,我们时间有限,必须在造成更大破坏前挽救整个局面。”
许之擎的一番话再次赢得众人热烈地附和,一时间大厅支持起哄声不绝,终于把薛楚涵最后一丝迟疑土崩瓦解。
“如此,晚辈便不再推辞,誓将竭尽全力与诸位前辈一道维护武林的平和安宁!”
那边厢轻尘一脸沉重地被唤到大殿里去,嫱妫派的大部分弟子都在,人人神情凝重,成排杵着肃然站立,空旷的大殿一片寂然。
悉嫱面无表情地坐在正门对面的高椅上,轻尘快步走上前去,焦心开口问道:“师傅……”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悉嫱瞟了轻尘满脸忧色的面容,泠然否认:“我倒是希望是我们得手了,只可惜迟了一步!”
“可是江湖上盛传第一片弦月玉玦被我们从王仁礼手上夺走,如今恐怕……”
“哼,恐怕他们各路人马明的暗的,现在都朝着我们这儿来了。”悉嫱冷哼一声,脸色开始阴暗起来。
本来她是考虑先让打着冠冕堂皇旗号的各门派明争暗斗一番,她们嫱妫派只需坐山观虎斗,等其他人争得两败俱伤无力再战之时再尽收渔翁之利。
却不想中途来这样一个措手不及,玉玦被不明身份的人所夺,而这个罪名却要让她们来背着。
虽说嫱妫派一向名声不好,本也不该计较多这么一条两条欲加之罪,但这一回涉及到弦月玉玦,就意味着嫱妫派已经成为众箭之矢,人人都想取而代之。
依照如今的情势来看,若是再等,便只能坐以待毙了。
“师傅,那该如何是好?一旦武林各派把攻击方向对准嫱妫派,我们不仅在追踪弦月玉玦的真正下落时困难重重,而且敌我势力悬殊,以一敌百死伤难免,恐怕会危及嫱妫派的存亡……”
莲雾紧蹙着眉,心急如焚。
“尘儿,为师想听听你的看法。”
悉嫱沉默了半晌,蹙眉道。
轻尘冷然开口:“以一己之身妄图抗击无数为钱财争名夺利杀红了眼的莽夫实属不智,不如避开主力,化繁为简,再逐一攻破。”
“照这般会导致我们嫱妫派势力分散,难以成事!师傅,余姚一战的失利便可说明师姐的决策有漏洞!”
莲雾立马反对道,不满地望向轻尘。
“所谓化繁为简,简化的看似是我们的势力,实际上却是分散对方的实力。”
轻尘神色平静,好似胜券在握,成竹在胸:
“将嫱妫派分成若干个分部在不同地区活动,只打雷不下雨,遇到强大势力的拦截只闪躲不还击,减少无谓伤亡。等到将敌人主力分散后再集中力量逐一牵制歼灭。”
她微微一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是徒儿在余姚一战中悟出来的道理,看来也是师妹较为擅长的招数了。”
曾几何时自己也是一只被计算着的螳螂,自以为无后顾之忧,却不想反被自己盟友咬了一口。她并非没有以德报怨的容忍度量,但是对于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以牙还牙却是她人生的准则之一。
第一次犯错是大意,若是在同一地方一错再错便是愚昧。
莲雾瞧见轻尘虽是笑着的,但望过来的眼神却是罕见的凌厉,莲雾微微心怯,不由得往后瑟缩一下。
又看见悉嫱若有似无饱含深意的目光向她瞧来,除了撒娇似的娇声唤了一声“师傅”,便诺诺地再无下文。
“如此,”
悉嫱收回了目光,好整以暇地恢复了雍容沉稳的笑容,命令道:
“便按照轻尘所说的去做罢。”
“是。”
诸位弟子领命后逐一离开,莲雾好似还想说些什么,却看见悉嫱含了赞许的目光看着轻尘,又扭头看看轻尘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平静面容,气急间却又无可奈何,一跺脚便扭身出去了。
轻尘仍站在原地,等待悉嫱吩咐。
悉嫱却只问:“你觉得莲雾如何?对她的无礼该如何处置?”
“莲雾对徒儿来说是祸,因为她将徒儿当成假想敌,时刻想要取而代之。但她对师傅来说是福,因为她对嫱妫派有着绝对的忠诚。”
轻尘颔首,平静答道。
“你和她都是我考虑过的嫱妫派教主继承人选,”
悉嫱柔声说道:“我最欣赏你的沉稳和计谋,莲雾与你相较之下失了稳重,显得焦躁急于求成,往往容易坏事。而你却缺少莲雾的果断决绝,杀伐狠辣。重情义是好,但是对于我嫱妫派来说,却是最致命的缺陷。”
轻尘静静站着,仿佛事不关己一般淡然微笑,犹如一株蔓然而生的女萝。
“你善守,所以化繁为简的任务就交给你,你带着合欢出去历练历练吧,至于最后逐个歼灭的部分由莲雾来执行。”
悉嫱见她那般无欲无求的模样,心事又多了一层。
“是。”
轻尘领命,依依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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