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我们徐家的老祖宗不过是养了一只小鸡。鸡养大后变成了鹅,鹅养大了变成了羊,再把羊养大,羊就变成了牛。我们徐家就是这样发起来的。到了我这里,徐家的牛变成了羊,羊变成了鹅。传到你这里,鹅变成了鸡,现在连鸡也没啦。
人只要活得高兴,穷也不怕。
俗话说是笨鸟先飞,我的笨鸟多飞。
天一黑,又下起了雪,有一长段时间没有枪炮声,我们就听着在坑道外面几千没死的伤号呜呜的声音,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那是疼得受不了的声音,我这辈子再也没听到过这么怕人的声音了。一大片一大片,就像潮水从我们身体上涌过去。雪花落下来,天太黑,我们看不见雪花,只是觉得身体又冷又湿,手上软绵绵一片,慢慢地化了,没多久又积上了厚厚的一层雪花。
老子大小也打过几十次仗了,每次我都对自己说,老子死也要活着。子弹从我身上什么地方都擦过,就是没伤着我,只要自己想着不死,就死不了。
这钢铁能造出三颗炮弹,全部打到台湾去,一颗打到蒋介石床上,一颗打到蒋介石吃饭的桌上,一颗打到间蒋介石家的羊棚里。
我看着那条弯曲着通向城里的小路,听不到我儿子赤脚跑过来的声音,月光照在路上,像是洒满了盐。
做人不能忘记四条,话不要说错,床不要睡错,门槛不要踏错,口袋不要摸错。
这辈子也快过完了,你对我这么好,我也心满意足,我为你生了一双儿女,也算是报答了你,下辈子我们还要在一起过。
做人还是平常点好,争这个争那个,争来争去赔了自己的命。像我这样,说起来是越混越没出息,可寿命长,我认识的人一个挨着一个的死去,我还活着。
想想做牛真是可怜。累死累活替人干了一辈子,老了,力气小了,就要被人宰了吃掉。
少年去游荡,中年想掘藏,老年做和尚。
炊烟在农舍的屋顶袅袅升起,在霞光四射的空中分散后消隐了。
我知道黄昏正在转瞬即逝,黑夜从天而降了。我看到广阔的土地袒露着结实的胸膛,那是召唤的姿态,就像女人召唤着他们的儿女,土地召唤着黑夜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