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错落

图片发自简书App

  不论多苦多难,万水千山,我陪你看。

(一)

  再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了,最热的时段算熬过去了。昨天附近住的阿姨给我送了几块自家做的月饼,人来的时候是他待的客。

  他也终于不再那么冷淡,偶尔也能和阿姨谈谈家里的事。

  其实他自从回来之后,就变得异常安静,安静到不像话。

  有时候他会看一整天的高阳清风,月落云归。看山脚下的万家灯火,璀璨明亮,可他的眼里都不曾有半分波澜。

偶尔他也会看看我,只是目光又很快的转向别处。这种淡漠让我觉得不真实,甚至有点恐惧。

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抱着他,靠在他胸口,听见他强有力的心跳,我才觉得他活着。

不过还好,他还活着。

这样我就可以等,等来年积雪融化,等古树再抽新叶,等他伤口痊愈,依旧光芒闪烁的站在我面前。

然后他会笑着对我说,日子那么长,不妨重新开始。

(二)

两年前的中秋节,我去机场送顾齐。

他的目的地是德国的奎德林堡,那座古老的城市充满了哥特式的教堂和古老的欧派建筑。浪漫芬芳的花香和复古的街道无处不在。

顾齐是学西学建筑的,那里简直是他的天堂。他的母亲很早就去了那里,并开了一家不大却富有情调的温馨咖啡馆。之前他那个来中国留学的女朋友也在那里,他们已经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鲜花和咖啡,阳光和浪漫,顾齐过去之后会过得很好。

他去的时候很是意气风发。在机场里,他带着墨镜笑着对我说,如果有机会,和男朋友一起来玩。

阳光透过天窗,给他那张坏笑的脸镀了一层暖暖的光,几乎淡化了他的轮廓。我看见无数碎尘在周围飞舞,他在其间却丝毫不受侵染。

而我却很俗气的在一旁哭的稀里哗啦。

其实我心里是很高兴的。有种自家的猪终于可以买个好价钱的快感和得意。

只是有一点可惜,可惜我们不能再一起看同一道风景,我们之前一起经历的种种都会慢慢随着时间和距离被淡化,然后再归于沉寂,了无声息。

所以说,距离真的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它拉开的不仅是路程,更是世界和人心。

顾齐走的当晚,我和方良分手了。

因为我翘班送顾齐的事被他发现了。我原本以为翘个班去送人不算什么大事。

可是他很生气,他这种愤怒来的莫名其妙甚至有点丧心病狂。

然后他在电话里问我,顾齐对我来说算什么,他对我来说又算什么,为什么我的心总在顾齐身上。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还会这样问,我从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说的很明白了,我有一个大我一岁的邻居哥哥,我们一起鬼混了十九年,对我很好,他叫顾齐。

好,他对我说,那我问你,我和他,你爱那个?那个对你来说更重要?

他说的很郑重,很严肃,却又很淡定。他问的突如其来,叫我无法回避。

虽然这一类的问题在我眼里看来是很幼稚的,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很实在。

我在阳台上抬头看天,天上一颗星星都看不到,只有一轮明月,我看着浓重的云彩慢慢飘过来,然后彻底盖住了天上唯一的光。电话那一头的呼吸声缓慢却沉重,我觉得他似乎等的有点急不可耐 ,却又在欲擒故纵。

他今晚的反应很古怪,却又让我无可挑剔。我觉得自己像陷入了一个泥潭,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我大声呼喊,没有人搭理我,但我却能明显感觉到有人在不远处看着我。

我无法揣测方良的心思,我只能对他说: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

但一个人的人生除了爱情肯定还会有其他的情感,在某些方面它们并不会逊于爱情,它们和爱情一样,都需要被尊重,被认真对待。

所以,就算我感觉到了方良的诡异,我还是对他说:顾齐对我真的很重要。

沉住自己的心,表达自己最真实的想法。所有的情感都是单纯而美好,干净而圣洁的。它们不入俗世,不染纤尘。

  在相处的十九年里,顾齐帮我打过架,和我一起逃过课,我连和方良交往时第一封情书都是顾齐帮忙送的。在那个谈恋爱能被叫家长的学生时代,顾齐硬是生生没把我供出来。然后他被班上同学叫了三年的“Gay”。

  所以顾齐对我来说怎么可能不重要。

  电话那头沉寂了一会,然后方良在电话里对我说:那么,以兰,再见。

  再见什么?就因为我今天送朋友去了机场就再见?

  云又慢慢的飘开,月亮的光晕在夜空中被无限的放大。

  冷风吹过来,我觉得脸好疼,用手一摸才发现,全部都是眼泪。

  原来分手的借口可以这样机智,可以有这样好的一个契机,可以让我这样无法反驳。

  电话早就断了线,我想再打过去,却发现这样做毫无意义。

  理解你的人自然会理解你,不理解你的人讲再多也没用。自己的故事,只能由自己演绎,也许你不喜欢那样的对白,也不想接受那样的伤害,但你无力改变,只能默默承受,默默接受结局。

  看的开一点,伤的就会少一掉。

  这是以前顾齐和他前女朋友分手时我安慰他的话,没想到现在却用到了自己身上。

  造化弄人啊。

  我抹干了脸上的眼泪,又看着天。天上悠悠的飞过去一架飞机,在漆黑如墨的夜空中闪烁着红色的灯。

  现在想来,那天真不是个好日子,我还什么都没干,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

(三)

  顾齐回来之后,精神状态很差。他国内的房子早就卖掉了,所以现在基本都是靠我在照顾

  我最近夜里睡的不踏实,老是梦到小时候的事。

  小时候我总喜欢坐在树下。尤其是午后,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穿过来,我可以盯着地上斑驳的树影看一个下午。这时候,顾齐就会爬到树上看天上飘动的云彩,看树上雀跃的飞鸟。

童年无数个安静温暖的午后,我坐在树下写作业,他坐在树上画画。偶尔会有风吹过来,偶尔也会有蝴蝶飞过来。那时候顾齐说他会一直坐在树上,只有盯着我写作业,不开小差,他才会放心。

后来,我和方良在一起了。

方良说他也喜欢树,喜欢靠着结实的树干,树能让他感到安心,他说他喜欢和爱的人一起在树下,头顶有绿叶阳光,他会感觉很幸福。

我还记得我正式将方良介绍给顾齐的那天,他们私底下说了很久的话。

从那以后,顾齐就在也没上过树。

他说风景不能局限于飞鸟和云朵,放眼万里,自有大好河山。他也说,他的愿望是让我这课祖国的花朵茁壮成长,他不想挡了我的阳光雨露,他还说,指不定哪天他自己也鸟雀双飞,到时我可别阻他的幸福路。

往事历历在目,树叶依旧苍翠,阳光依旧明媚。只是今非昔比,物是人非。

还是同样的场景,所有的背景道具都在,方良依旧帅气,只是怀里的女主角换了人。

也还是那样一个安静的午后,我,顾齐,方良三个人讨论着在树上位置分配的问题,可笑的是当初三个人都不够坐,现在却又要加进一个。

我看着那个穿白色连衣裙的漂亮女孩子,那个女孩子看着方良,方良又看着我。

很早之前方良就和我说过,他有个爱穿白色裙子的漂亮师妹,单纯的像白莲花,总喜欢围着他问问题。

原来一切的缘由早就定好,只是我自己傻,到现在看发现。

“方良。你和她在一起多久了?”顾齐先开了口。这几天他一直都沉默寡言,几乎不主动说话。

“两年啦!怎么?方良,这是你朋友?”方良怀中的女伴到是先回答了。

因为这种事情分手,方良瞒了我两年,我居然也能信两年。

果真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以兰,好久不见。”方良看向我,眼神躲闪。他看了一下我手里便利超市的塑料袋,露出了一抹苦笑,说:“你们在一起了?”

没有。

他迟疑不定的看着我。

一瞬间我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的夜晚,我想向他拼命解释那些他绝对不会相信的东西。他不是不会相信,不是不会理解,他是不想这么做。

爱是一种需要不断被人证明的虚妄,就像烟花需要被点燃才能看到辉煌一样。这样很累,而且毫无意义。

以女朋友的不忠作为出轨的理由,把所有的责任和错都堆到别人身上,自己全身而退,然后一身潇洒,多合算。所以解释再多都没用。

顾齐面无表情的走向他,然后拽着他的衣领就给他了一拳。

“你好像很希望我们在一起。”

顾齐人很高,虽然这几天精神状态不好,但还是能把方良一拳打翻。

我拎着购物袋在一旁不知所措。

顾齐拎着方良的衣领,说:“你也是个男人,能不能做事有点担当?你是不是忘了,我在这棵树下和你说过什么?”

“说过什么?有什么用吗?以兰这些年心里不都有你啊顾齐哥哥!她当年心里哪里有我这个男朋友啊!”

“我和以兰的关系你会不知道?你自己出轨,把责任全推在女孩子身上你很可以啊!”

“顾齐哥哥,你对以兰还真是关心——”

“你们,都闭嘴吧。”

我站在他们面前,但我都看不清他们的脸,明媚的阳光几乎照瞎了我的眼。我像个傻子,像个小丑。我看到周围的行人都在看我,他们在可怜我,同情我,嘲笑我?我都无处可逃。

这里曾经是我梦开始的地方,现在却如同废墟般开始坍塌,最后灰飞烟灭。

走吧,顾齐。我说,我们回家吧顾齐,我们回家吧。

这么做真的没有意义,真的没有。有些事,明知道是错的,却还要坚持,因为不甘心;有些人,明知是爱的,却还要放弃,因为没结局;有时候,明知道没路了,却还要前行,因为习惯了。

林以兰,他在欺负你你知道吗?顾齐问我。他问的很认真,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当年他也是这样认真的问我是不是确定要和方良交往。

我当年回答,是的,我喜欢方良。然后顾齐二话不说让出了树上的位置。

可我现在能怎么回答呢,我要和个傻叉一样回答说对啊,方良欺负我,你帮我教训他。可是做人要有尊严,时间可以磨平一切恩怨,这种事过个几年就可以忘记根本没必要逞强,我们之间的事也没必要越抹越黑。

林以兰,你在担心什么?你在怕什么?顾齐问我。

我不知道,我就只是很难受,我只能说,没事了,顾齐,我们走吧。

可是,我有事啊。顾齐看着我,他说,方良当年可是答应我要好好待你的啊。你知道我有多喜欢那棵树,和树上的风景吗?

然后他又是一拳,重重的砸在方良脸上。

(四)

我得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积蓄,发现这些年存的还可以。于是我辞掉了工作,打算带顾齐去乡下住几天。我父母已经不在了,他在国内也没了亲人,乡下的房子还空着,地也不小,住两个人也舒服很多。

我的辞职信原本是不给批的,因为这几年公司要人要的很紧,我上司和我说如果能缓就缓缓。

我说不行,我哥哥生病了,我现在就他唯一一个亲人了,我要照顾他。

自从顾齐和方良打了一架之后,变得更不喜欢说话了。他会卷缩在角落里,有时候走过去,他像死了一样没反应。

这不是他,他是那样高,那样帅,成天坏笑着一张脸却比阳光都温暖。他那样有才华,那样聪明,不应该在阴暗的屋子里发霉腐烂。

我带他去看过医生,医生表示,像他这种刺激性的自闭症急不得,要慢慢治。

也对,那样的伤痛不是一朝一夕能好的。

可是我一点也不怕。我摸着顾齐柔软的头发,说,人生多长啊,我们有的是时间。

他坐在一旁发呆,看都没看我一眼。

我握住顾齐的手,只要他还在,我就什么都不怕。

搬家前一个月,顾齐问我,我们要去什么样的地方。

我说,我们要去乡下,我家在半山坡上有小房子,那里有青山有绿水,到了晚上的时候可以看到全村的夜景,你会看到万家错落的灯火和飞舞的流萤。我们会在那里待一段时间,你之前一直说想去看很美的风景,你会喜欢那里。

顾齐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我看着他,又想起了几个月前。他大学同学联系到我。叫我把顾齐领回去。

那时我父母刚过世没多久,顾齐在国外也出事了。他妈妈爸爸和他女朋友出了车祸,全部去世。家里的公司欠了债,商人们唯利是图,看到他家有难全都落井下石,还不上巨额债务,银行变卖了他的家产。

流落街头时他被出国的大学同学捡回去。那时他已经有了自闭症,别人问他什么都问不出来。

到了最后,他才说,我在国内还有个妹妹,叫林以兰。

他同学说,顾齐当时很绝望,他不敢回去,他这个样子不想拖累他妹妹,他害怕他妹妹不要他。

他同学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先把他送回来。

我笑着说,不可能的,我怎么可能不要顾齐。

(五)

我花了差不多一周的时间来整理乡下的房子。

这一段时间天气很好,我抽空在顶楼的天台上种了一些花草。顾齐的气色也好了些,偶尔自己会去晒晒太阳,但还是不怎么讲话。

期间,方良给我发了短信,他在短信里向我道歉,他表示他只是在意我和顾齐过分的亲近,他想我们重新开始。

“以兰,你还喜欢方良对吗?” 傍晚的时候,我靠着顾齐,和他一起看夕阳,他和我说:“你跟他以前那么好,我看他对他现在的对象,没像以前一样对你好。以兰,你已经26岁了,别拖了,不用管我的。”

我看顾齐的眼睛,倒映着落霞淡淡的余晖。

对啊,我还是很爱方良,我们从高一开始交往,交往了八年,都要结婚了,我当然爱他。但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有些人错过了就错过了。无法回头啊,除非有些人能做出改变。可惜我和方良都不会。

“以兰,你说我们为什么没有在一起,那么多人都认为我们应该在一起。”

恩,这确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有时候能长时间培养起来的是比爱情更深的情谊。爱情不过一瞬间的事,但这种情谊是永远的事。这种感情和婚姻实际上会相差很多,并不是所有男女间的感情都要结婚的,但也不是所有婚姻都有这种感情。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村里的人家都开了灯,每家每户都有,远远看过去,灯火葳蕤,明灭动手。无数的流萤开始飞舞,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我看到人家家里都升起了炊烟,每家每户忙碌却很高兴,我突然想起来,中秋快到了。

不远出,几个小朋友那些村里做的土灯笼跑来跑去,顾齐安静的看着他们,眼中被灯火渲染的一片辉煌。他一直都很喜欢小孩子,可惜出车祸时,他那个漂亮的德国女友却是带着身孕去世。

明明这个时候,他都可以当爸爸了,一家人可以在一座温暖的城市安居乐业。

我看他的眼神越来越模糊迷离,于是下意识的按住了他的手。

顾齐回了神,笑了一下,对我说:“没事的,以兰,我会好起来的,给我点时间。”

我点点头,轻轻拍着他的手背。没关系,慢慢来,我们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等。他又看向了那些嬉闹的孩子,然后吸了一下鼻子,说:“等我好起来了,我带你去奎德林堡走走。”

好啊,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出去走走,一起去天涯海角,踏万重青山,看良辰美景。

  我们有大把的时间,去唏嘘流年,赏灯火琉璃。

  我们可以一直这样在一起,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我们有做不完的梦,有走不完的路,有足够的勇气,携手去迎接下一个全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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