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维导图
知识笔记
当然,不是所有的传统文化都是精华,正如我们小时候养成口味、爱吃的那些东西未必都是最有营养的。在继承传统的同时,你要随时抛弃旧的,更换新的,既要继承,也要破坏。这是一件需要耐心、细心、勇气和敬意的工作。我们之所以必须要做这件事情,不是为了光耀祖先,而是为了拯救自我。
“正面清单”和“负面清单”
正是因为儒家的伦理观念更为谨慎,更强调克己复礼,所以儒家不仅关心什么是该做的,而且更关心什么不应该做。也就是说,儒家不仅关心“正面清单”,更关心“负面清单”。
“正面清单”强调的是你应该做什么。
我们应该做什么呢?能够放进“积极清单”的任务其实并不多。那些必须要去做的事情,都是对维系人伦攸关的大事:夫妻、父子、兄弟、师徒,以及君臣。“首孝悌,次谨信,泛爱众,而亲仁。”首先要关心自己身边的亲人。《诗经》里的第一首诗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什么意思?夫妻之间的人伦是所有伦理里最重要的。所以先把这个事做好,再说别的。为了做到这一点,又要通过外在的礼来维护内在的义。古代讲究夫妻之间“举案齐眉”,就是妻子做了饭之后给老公端上来的时候,要举到眉毛以上。现在老婆也可以按同样的规格要求老公去做。你可能会问,两个人已经好到老夫老妻的程度了,干吗在日常生活中还要这种仪式性的东西?这就是儒家强调的,要用外在的礼节强化伦理秩序。
“负面清单”说的是那些是我们不应该做的。
我个人觉得,跟“正面清单”相比,“负面清单”更为重要。从“正面清单”去求仁义,有时候会过犹不及。比如孝道,做到最后,到了“二十四孝”的地步,就会做成伪道学。《论语》里最高深的智慧就在于对“负面清单”的把握。随便举几个例子。比如:“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这句话是说,如果是君子的话,要更多地考虑义,而不要去考虑利。这是因为,如果想追求长期的利益,一定是要坚持义才能得到利,如果老想得到利,最后利也得不到,义就更得不到了。又比如,“勿意、勿必、勿固、勿我”,这句话是说,凡事不要主观刻意地去想,不能总是说我必须要怎么样,不能固执,不能以自我为中心。再比如,“君子慎独”。有别人监督的话,不做坏事很容易,只剩你一个人了,也没有摄像头,你还能保持本色,那是真正修炼到家了。
所以,儒家强调的是对分寸感的把握,你要知道什么事情是不能做的,或是在什么情况下是不能做的。世异时移,义有恒然,礼有权变。遵守道德不是按照一个“操作手册”机械地执行,而是要细心体察你所处的处境,权衡取舍,“从心所欲不逾矩”。人的成熟来自于对分寸感的把握。和那些懂得把握分寸的人交往,我们会觉得如坐春风,而和那些不太会拿捏分寸的人交往,我们多多少少总是感到别扭。
这说的就是中庸之道。中庸之道就是要知道权衡,这是一种至高的境界。孔子讲:“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能一同学习的朋友,未必能在志向和趣味上心心相印;能有共同的志向和价值观,未必能一起把事情做成;一起做成事情的朋友,未必能在微妙的情景中体察毫厘之间的差异。这也是我认为儒比道难的原因。道家讲究的是减法,放得下就一身轻,儒家却要求出“二阶导”:不仅要看变化,还要看变化中的变化。
礼教的来源
我们先来看看西方文明是怎么看社会秩序的。西方文明认为,人生来都是平等的,每个人都有同样的权利,想要构建一个社会,就要形成一种社会契约,统治者和被统治者都遵循这样的契约,彼此约束,互相协作。
可是在儒家看来,社会秩序不是这样形成的。人不可能都是平等的,亲疏有别,内外有别,社会秩序应该是由和你最近的亲人开始,再一圈一圈向外扩展的。想要构建一个社会,应该仿照家庭的治理模式,从家到国。国王应该像一家之长,臣民应该像家里的大大小小的孩子。
儒家认为,人的身份要放在社会关系中去看,所以强调长幼尊卑,要求每个人都做到自己的本分。你不是一个原子式的个体,你是一个社会成员,要想了解你是谁,就要了解你的社会关系。你是谁的孩子、谁的父母、谁的伴侣、谁的朋友,都决定了你的社会角色。
那怎样构建社会秩序呢?儒家提出,要讲“礼”。“礼”是宏观儒学最重要的概念。那么,“礼”从何来?“礼”就是一种仪式化的程序,这种仪式,最早是从巫术来的,就是原始社会的时候,大家一起围着火堆跳舞唱歌。孔子觉得自己生活的时代已经礼崩乐坏了,他很郁闷。怎么办呢?他想用“礼”来恢复社会秩序,但这样就得把原始的“礼”用新的方式阐述出来。这就叫“礼失而求诸野”。孔子的贡献是用世俗的伦理哲学,重新解释了原来的巫术文明,把它变成一套完整、完善的体系。这有点像文艺复兴时代的学者重新解释了古希腊文明。
有了“礼”,就能推导出“礼教”。为什么要讲礼教?孔子的想法是:“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就是说,你自己做好了,别人就会跟着你做,所以我们讲要“树新风”。你不必去规范每一个人在每一个时间、每一个地点的行为,因为这太难了,越规定得细致就越繁琐,越繁琐就越容易变形。不如提纲挈领,抓住最根本的。如果找准了原则,纲举目张,其它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社会问题的答案
从表面上看,“礼教”似乎很僵化。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说当君王要有君王的样子,当臣子要有臣子的样子,当父亲要有父亲的样子,当孩子的要像个孩子,秩序感非常清晰。但是,真正的礼不是程式化的礼,真正的礼实际上存在人心当中。什么时候用什么样的礼,要把握分寸,将心比心。这就是我们在讲微观儒学时强调过的。
我以前讲过,所有的经济学问题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it depends(视具体情况而定)。在儒家看来,什么是礼,也是it depends(视具体情况而定)。比如,如果你老爸拿棍子打你,你是跑还是不跑?儒家的回答是:it depends。如果你爸爸拿小棍子打你,你别跑,让他打两下,消消气,就好了;如果他拿大棍子打你,你就得跑,因为拿大棍子打可能把你打残,如果你爸爸把你打残了,你就让他背上了打孩子的罪名,所以你要跑,你跑不是为了保护自己,是为了爱惜你爸爸的声誉。
我们再举一个例子。孔子的一个学生问他,三年不改孝道,这个时间太长了。孔子就问:如果你不这样做,你心安吗?学生回答:我心安啊。他说:你心安了就去做吧。怎么解释孔子的回答呢?一种解释说,孔子是在说反话。我觉得不一定。孔子是很会通融的,他不像康德那样古板,把道德视为一种绝对律令。在孔子看来,你做的事情对不对,要扪心自问,是不是心安。心安理得,你心安了,理就得了。
你看,中国文化这种讲究权变的传统和西方的“法制”很不一样。黄仁宇在《万历十五年》里讲到一个有趣的例子。他讲海瑞在判案的时候,其实就遵照两条规则:如果是穷人和富人争名分,他一定判富人赢;如果穷人跟富人争财产,他一定判穷人赢。这不是胡来吗?按照这个标准,他很可能每一个判案都是错的,因为他不是按照个案的是非曲直来判决。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富人跟穷人争名分,如果判穷人赢了,会影响到等级秩序,穷人就会目无尊长。穷人跟富人争财产,富人那么有钱,还跟穷人锱铢必较,图个啥?海瑞是典型的人治,他是不讲法治的,但他在意的不是个案,而是整个社会的和谐和稳定。
看起来这种逻辑很怪异,这是因为我们多多少少都有西方平等、法治这样的先入为主的观点。在现代社会,不再是乡土社会,也不再是熟人社会,用民主和法治管理一个人口众多的庞大社会是更合适的,不过,换个角度来看,儒家的逻辑未必不成立。孟子讲:“夫义,路也;礼,门也”,就是说从义出发,进礼这个门,最后就能建立社会秩序。西方的政治哲学和社会哲学其实存在着很严重的缺陷。按照西方的观点,假如我们能够把权责界线划分清楚,就更容易合作。这就是经济学里说的产权明晰才能促进经济发展。但有时候为了把界线划清,反而会带来更大的麻烦。各国之间打那么多仗,不就是因为要把疆界划分清楚吗?
《论语》
我们在过去几节课主要讲了如何读《论语》。我们的读书俱乐部从苏格拉底开始,是为了提醒你记住“未经省察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我们的读书俱乐部以孔子为结束,是为了提醒你,越是在动荡和困惑的时候,越要回到传统,找到自己的文化的根。
有朋友问,既然是读论语,我选哪个版本好呢?简单的来说,比较流行的版本,是杨伯峻先生编著的《论语译注》。我读论语读了很多遍,但是我刻意不去背诵论语,因为如果你把论语能够背的滚瓜烂熟,我担心你可能会产生懈怠心理,觉得自己都懂了,所以不如保持在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状态。因为孔子讲,温故而知新,经常读就会经常有新的感悟,这才是更好的读《论语》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