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从地铁站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华灯初上。这一站处在十字路口,又是底站,自然车水马龙。
在路口等绿灯的时候,突然手机响了,掏出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我一面快速的过马路,一面接通搭在耳朵上:“小马哥,我是国囡”说着便哭起来,我快步往前,走到一个安静的地方。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儿地的哭。几分钟后,她渐渐止了哭,也不说为什么哭,只是问我最近如何等等,临了她说很想我,很怀念我支教的那段日子。
她是我大学一年级在宁夏南部山区暑期支教的学生,那时她五年级,坐在第一排,扎个马尾辫,穿个条纹上衣,一双大眼睛盯着黑板看,我说要提问的时候,她又快速的把目光转向书本,好似从来没有看过黑板似的,我知道她是怕答不上来,我便也不提问她。只是绕过讲台到她课桌前看她写的答案,她往往都能写出准确的答案来。
报名当天,因为接待了很多学生和家长,所以对大部分学生只有模糊的印象。只记得她是一个人来的,五年级,叫周国囡,有一双大眼睛,很安静。
她渐渐的和我熟悉起来,下了课就伙同一群孩子过来找我,有时拉我一起踢毽子,有时拿一个板凳让我坐下来,围着我让我给他们讲故事。她问我为什么我的课是排的最少的,我说我要处理其他的事情,她就遗憾的说声“哦”。
有一天我们决定下午放学以后,去爬学校附近的山,有几个调皮可爱的小男孩被我留下来做我们的向导,他们自然是高兴的应承下来。可是消息传开,几个女孩子放了学还不回去,我问她们怎么还不回去,她气冲冲问我:“你们去玩怎么也不带我们,还打算偷偷走?哼!”我被她生气的样子逗笑了,就说好一起去“你们让你慧敏姐带上,不过爬山的时候要小心!”说完我转身回房间换衣服,她冲着我喊:“你才要小心呢,那山我们天天爬!”。
她真的很敏捷,有时候爬山遇到坎,她从来都不需要人拉,一手抓一束草,一个冲劲儿就上去了。她带了我们去摘野杏吃,从树上摘下来几个红的,攥在手里过来递给我又跑开了。
我们到山顶的时候,凉爽的风把我们的头发吹起来,山坡上的草一起一伏的朝我们涌来。我们把格子衫脱下来挥舞,站成一排冲着山的那边大喊,然后你追我赶得在山顶上狂欢。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就离我们要离开的时间很近了。
一天,一个学生不听话,却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放了学我心情依旧不好,到学校的后山上一个人静静的坐着,看着收入眼底的学校。微风吹过来,吹得很舒服,我拿起个木棍在脚下的黄土上写写画画,突然手机响了,打开一看是她发来短信,让我不要生气,有一句记得很清楚“小马哥哥,你们快要离开了,剩下的每天我们都开开心心的过。”我起身下山,心里暖暖的。
北方的太阳很毒,正午晒得地面发烫。我正在午休,门是敞开的,她悄悄进来,拿了一个毛茸茸的草穗在我脸上划,我自然醒了,我从桌上溜下来,她已经跑出去了,几个趴在窗户上的也跟着她一同跑开了。我洗了脸出来,在教室前面的台阶上站着,看见他们:“你们不休息,也不让我休息!”她走过来昂起头,认真地看着我,问“你们那个大学要考多少分才能进去啊?”我说:“不高,你只要在你们班上考前三名就能进去。”她还是认真地回了一句“哦”。
我们要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她却不再那么活泼了,下了课也静静地坐在座位上。
离开前,我安排了一次家长会。家长会是在一棵大杨树的树荫下进行的,我记得我在太阳下说了很多话,可具体都说了些什么一句也记不得了,只是记得那时心里真是有热切的期盼的。
我们离开的那天,怕孩子们来送我们。所以天还没亮我们就起来收拾,好赶第一趟班车。可是我出来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有孩子在校门口了,趴在大门上朝里面看。我去开了门,发现有位家很远的孩子,我去家访的时候走了很久的山路才到他们家的。我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感动,没有说话就回到教室。大家收拾完行李,把教室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只留下黑板上写的“我在你身边,你在我心里”。
我们拖着行李从校园里出来,我知道让他们回去他们也不会回去的。所以就由他们跟着我们。候车的路口边有一家商店,商店的门前有四五级台阶,我们就在台阶前坐下。孩子们也不说话,围着我们坐下。调皮的男生还是会追来追去的玩,有男生从班车来的方向骑着自行车过来,一面骑一面喊:“班车坏到前面了,今儿走不了了”。我们都知道是在骗我们,所以也没有理会。几个男生过来围着我“小马哥哥,班车真的坏到前面了,轮胎被扎破了!”
她家就在候车不远的地方,我看来的学生里没有她,心反而放下了。发呆的功夫,队友朝我身后指了指,我顺着方向看过去,远远看见她倚在门口,我把头回过来照旧坐着。
我起身朝她走过去,她妈妈也出来在门口。我朝她走近,看到她脸上挂着泪痕,眼睛也肿了,她就泪汪汪的看着我,我快走近时,她转身进去了。
我问候了阿姨“我们就要走了,她很聪明,希望家里能够一直供养她读书!”
阿姨只是轻声的说:“会的,她昨晚哭了一晚上。”
我回来坐下没多久,班车就过来了。太阳正缓缓的从东边升起,班车朝着我们驶来,仿佛背了整个儿太阳的光芒。孩子们“哇”得齐声哭出来了,女队员也开始抹眼泪。班车到我们跟前停下,我开始装行李,孩子们就站在我们的身后,紧紧的挽着几个女队员的胳膊,也不说话,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
现在也想不起来我们是怎么上车的了,车门关上的一刻,队员们都默默地低头抹眼泪,没有人看车窗外的孩子们。车开过她家门口的时候,她就站在门口,我低头没有看她,眼泪却出来了。
经常会有不同的电话号码打电话给我,是她打来的。有时候说化学好难啊,有时候问我有没有给她找到嫂子,有时候说她又回到那个小学了,去爬那座山了。
我仿佛又看到,她昂起头认真的问我“你们那个大学要考多少分才能进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