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是很好客的一个人。尤其在我小学的时候,有时候周末,或者暑假,家里来了很多人,都是父亲的朋友或者同事。因为家住农村,四周是一大片的竹林,夏天时节伴着蝉鸣与微风,很是凉快。往房子后面走几步路,就来到了河边,——很宽很活泼的一条大河。十多年过去,那条河倒依然还在,而我也不再如小时候一般那么怕它,也不知是它被污染的变少了流量所以不再那么充满力量,还是因为我成长得比以前增加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坚强——小时候,那里面的水还很是清澈的,夏季炎热时,很多人在里面游泳、玩耍。等到太阳落下,我和院子里小伙伴就一起在浅水区踩水。欢笑伴着流水的哗哗声,如今竟让人怀念得紧了。
而家里来客人,最不安的莫过于我了。小时候内向、自闭的性格,处世为人羞羞怯怯,一股小家子气。面对这么不争气的我,父亲每次拉着我的手或将他的宽厚手掌放在我肩上把我轻轻往前一带,一个个地跟我说:“来,这是你洪叔叔,这是你张阿姨,快叫人呀!”一圈招呼打过后,我的脸也红透得快滴血。而害怕社交的性子,一直保存到今日。虽然面对陌生人亦或是亲友,我不会再那么拘泥、忸怩,也再没红过脸。而不只别人来我家做客,有时候还得去别人家。小时候,父亲总是爱把我带出去,去玩,去与人接触,这无疑像是受刑一般让我当时抗拒、害怕得紧,每每表现不佳,也让父亲失望。
所以说起客人,我的回忆总是不那么美好。却不知,自己如今也是“客人“的身份。
毕业后来到C城,和家动车一小时的距离。工作后第一次回老家,父亲在电话里说:“欢迎C城人回来。”一如既往来车站接我那天,父亲笑言:“欢迎远方的客人。”固然是一句玩笑,却还是刺得心生疼。
从我读幼儿园到小学毕业,只要是上学时间一直是寄住在大姨家,只有放假才能被接回家,所以一直以来,我对于“家”有着深深的依恋。且不说受了委屈要找爸爸妈妈,就是一点欣喜,直到现在,最想先分享的人也是家人。而小时候,对于家,其实与房子是等同的,是一个确定的地点。四四方方的水泥房子里,三个人让冰冷的建筑也充满温情,温暖人心。父亲的刚强,母亲的柔和,所给予我的无限关爱,再加上不大不小的院落,跑完了整个童年和少年。院子周边,让我想想,有指甲花,鸡冠花,还有用细竹竿架起的藩篱,葫芦的枝蔓顺竿而上,中间还夹杂了红红的星星花,对了,还有树,好多我不知名的树,当然了,常见的仙人球、仙人掌是少不了的。那些茂密的树丛,真是躲猫猫的绝佳隐蔽点,我以前最喜欢躲里面;我还记得天晴时,母亲总爱搬个小方桌坐在院子里吃午饭;还有夏季的潮湿,家里的地板湿漉漉的一大片,母亲叮嘱我小心,殊不知我最喜光脚踩在上面,像是溜冰,而且极其凉快,虽然没少摔跤。对了,小学时每周五我回来,一家人围在桌边看《同一首歌》,同名的主题曲,当时好喜欢。除了欢笑,也没少在房子里留下眼泪。因为做不出来数学,被父亲的高声一吼就哭个不停;做错事被母亲拿着竹条打在身上还起了印痕;在这个房子里和父亲哭红眼流着鼻涕争得面红耳赤;还把母亲气哭过,当时我的心可真硬。或喜或悲,三个人就这么在那所房子里一年复一年,吵过又和好,哭过又欢笑。而记忆中的那所房子,我父亲说将来还等着我来修第二层的房子,却已经被拆,总觉得它也带走了我的一些什么。
不管是那片不大的地方,亦或是人,都是我小时候最大坚强的来源。因为总是有处可去,有人可诉。而它终究再容不下我,在母亲一次次“干脆就回来吧”的苦口婆心下,还是一次又一次毅然的踏上那班开往C城的动车。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于那所房子(不再是上文里的那所房子),于你们,我还是变成了“客人”。家成了我的“旅馆”,下班后急急忙忙往车站奔,到达老家已是晚上十点,住上一晚再加上第二天一个完整的一天,第三天下午,母亲送我到公交站,又得离家远去。短短不到两天的时间,匆匆忙忙办这件事,见那个人,拿些衣服,“家”与我的联结似乎只是小时候亲密关系的余热。不太记事的性子让我很少和父亲、母亲交流——关于在C城的工作、生活,好像有很多委屈要诉,可是又记不清当时在C城一个人默默流泪是因为了什么。亲爱的房子,亲爱的家人,实在不是我不想说,只因忘性太大、懒散的思维、懒散的身体,只想躺在沙发上静静看会儿电视,间或再向母亲你抱怨一句“怎么这么难看”。偶尔看见母亲小心翼翼,想要和我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的表情,真是可爱极了。我知道,她一定想问“你工作怎么样,做些什么?”,而开口的总是“在外面开心一点,不要那么看不开。”原谅我,母亲,就算你爱我如此,女儿却还是不能说给你想听的答案,对你“坦诚”。原谅我如今不再诚实,对你们隐隐藏藏,虽然我本无甚秘密。
这应该是我成长过程的最大痛处——最温暖的家其实是最不能回的地方,最爱我的你们,却是最要我隐瞒的对象。
我一直是客居之身,于C城,于那所房子,于这天地。行旅匆匆,我急于去看见,去找寻,去收获,去向你们证明。你们固然会用比我多度了二十多年的经验扶持我以防跌倒,但那终究是我必经的难。虽然我一直隐瞒,但我知道你们已有所猜想,尤其是聪明的父亲,你一定或多或少有所察觉,却还是选择保护着我小小的自尊心。你们已给予我太多,惟愿那个出站口不管是白昼还是黑夜,不管是细雨还是艳阳,我永远能找到你们的身影;那所不再有花草的温暖房子,可我依然爱它;惟愿母亲愿意一直陪我走过那条笔直的马路,为又要离她远去的我送行。
天地之大,我实在太好奇,还想朝太阳靠拢即便会燃掉我的翅膀。飘零之际,有一隅容身之地,足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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